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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皇上,带着御猫来勤政 ...
第二天舒煜的脸上挂着好长一道红痕,对晋和的态度仍旧十分温柔,简直到了讨好的地步。他不知哪儿拿来的细竹竿子,尽头鱼竿似的吊一朵鸡绒,在他的眼前一弹一弹地逗,手心里又藏着一把晒干的肉片儿,微微笑着看着他。
身为九五之尊,如此谄媚奉承,成何体统!
晋和恶狠狠地把眼前晃来晃去的鸡毛拍开,那东西活泼可爱地跳了一下,他便伸爪子又去拍,待他回过神来时,早已经玩了不知几轮。晋和愤怒得简直要骂娘,脱口而出是非常动听的一声:“喵哎。”
愚蠢的舒煜面色一舒,也小心翼翼喵了回去,十分乖巧地等待他的回应。
晋和鄙夷地看着他,这说的哪门子异国方言,听得懂就是见鬼了。
舒煜喂他吃手心里的肉干,他算是饿了一天一夜,饶是心里十万个不愿意,动物饥饿的兽性还是暂时地凌驾于理智之上,舒煜还差人拿了一碗羊奶,肉干浸在里面泡软,目色温柔地看着他吃,边道:“我过会儿上朝去。”
他摸了摸晋和的脑袋,金橘色的猫不满地哈了一声,又张嘴啃住他的手掌,轻轻一啮,警惕地退开了。
舒煜微微一笑:“想和我一起?”
晋和:“喵。”舔了舔爪子,又绕着舒煜的腿蹭了蹭,他可不能一整天都闷在这座不见天日的书阁里,屈尊纡贵讨好他也未尝不可,舒煜竟像是听得懂他的意思,将他抱了起来。
皇帝一身雪白单衣,赤着双脚,走起路来无声无息,襟怀里有清冽的兰香。
他向外走去两步,迎面见了宫人,便沉默着不再说话,脸面上的柔和也渐渐冻结成冰。
宫人替他束发穿衣,厚重的红襟玄袍层层包裹,鞋尖上勾的黑色筒靴金纹遍布,一头如瀑黑发尽数挽起束齐,玉簪慢慢穿过发冠,舒煜闭目养神,在妆镜前又盹了会儿。
宫娥看着他的脸面,秀眉紧蹙:“陛下,您的脸……”
舒煜睁开眼睛,镜影之中的人淡定冷静,脱口而出的话冰冰冷冷;“无碍。”
一边摸了摸盘在他怀里的晋和,晋和又仰起头,警告地在他的虎口处一咬,舒煜的手微微一缩,是他的尖牙恰好蹭到了昨日那处流血的伤口,舒煜的手臂处还有昨夜他挣扎时留下的划痕,当时应是见了血的,可他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早晨醒时用药油草草一搽便了了。
那些被他挠得乱七八糟的被褥全换过,仍旧是该死的银丝兰纹。
钱宜生在旁低叹一声,道:“许是春深,这猫呀狗呀的,都有点儿躁动不安,故而性情大变。老奴有一法,可令猫狗性情温顺,再不伤陛下半分。”
舒煜眼皮微抬:“且说。”
钱宜生拂尘一挥,对舒煜诡秘一笑,弯腰悄声道:“便是将这猫儿‘净’了,如骟马攻驹一般,一刀两断,百依百顺。”
晋和:“……嗷!”
该死,这老奴竟想阉了他!
怀里的猫浑身震悚,似是听得懂一般,对钱宜生露出两颗小獠牙,尾巴危险地一扬一拍,在舒煜沉重的绸衣上发出扑扑轻响。舒煜久久不曾回答,晋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本想挣脱逃跑,奈何舒煜实在抱他太紧,他权衡利弊,打算先忍为上。
若是挣扎伤人,便是坐实了躁动不安的罪名,说不准真给扔到钱宜生手上,做了猫公公。
他故作可怜地从嗓子眼里呜咽几声,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舒煜,舒煜低下眼睛,似乎在与他讨商量一般,一见得猫儿这副样子,神态便有一瞬间的软化,晋和甚至毛骨悚然地觉得,舒煜又想亲他。
舒煜淡道:“不可。”
钱宜生:“可您这手,这脸面……”
熟悉的眼刀子一甩,舒煜静默无声地摇摇头,钱宜生不再说话。
晋和第一次觉得,这长得可爱可怜呀,就是能够为所欲为。
这皇上带着宫廷御猫勤政,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就是放在上辈子,晋和都从未见过这般离奇光景。
大抵是上辈子舒煜的宫猫吃喝不愁,每日饱了就睡,最后四脚短小,肥胖如一只橘色的猪,连挪出宫门都是个问题,更别提在殿上威风凛凛地穿梭巡逻了。他此时此刻可不一样,安安静静缩在舒煜怀中,目光狡黠,傲视群臣。
众大臣都觉十分新奇,每每引颈探首,多往舒煜处偷瞟几眼,又见皇帝今日仍旧面无表情,威严万方,脸上虽有一道可疑抓挠伤痕,却也无人胆敢置喙,各个噤若寒蝉。
晋和放眼看去,竟有点儿梦回前尘的感慨。
列位臣子,大都是熟悉面孔了,有曾赏识提携他于寒苦境地,最后却为他栽赃陷害的忠良,亦有曾与他亲善和睦,最后却反插一刀的奸妄。
可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脸面上都风平浪静,一切波云诡谲都仍在酝酿与萌芽。
他任尚书右丞不久便堕马重伤,复职时一切都地覆天翻,若非旧友维护,他再次立足须得再费更多周折。
晋和年纪轻轻,却也曾是个春风得意状元郎,父亲曾是江东大儒宋载道的好友,改弦更张离开塞北后,他曾南下到金陵修学,得到书院中人的不少指点,日日夜夜不敢怠慢,开初在朝中与清流为伍,名声十分干净清洁。
他的许多故友是在贬谪途中方发觉,一切都是晋和与端阳王的暗算,他们上当受骗多年,赤子之心终归错付了。
舒煜听完一日例行上奏,捉了几个折子没写好的官儿,让他们当堂发表时事策论,晋和从前没少被特别揪出来提点,每每像是当年殿试一般冷汗直流,一场早朝下来,整个人扒皮抽骨一般的精神衰弱,恨不得立刻辞官归隐罢了。
他暗自发笑地看着几位新官到任的尚书满面菜色、欲哭无泪,觉得颇有自己从前风度。
现下这一切与他有何关系?他只是一只不谙世事的看戏小猫咪。
早朝后,舒煜特地留了工部尚书李璟谈话,说是谈话,也不过是边走边讲的闲聊。
李璟先禀告了春耕状况,又说一些屯田水利之事,此人生得老实憨厚,精炼健壮,做事亦是踏实肯干,祖祖辈辈虽是寒门,却是农家,讲起齐民之术能三天三夜不松口。晋和被舒煜搂在臂弯里,听李璟开了个“臣以为……”的头,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晋和睡过去前,李璟与舒煜在御苑的飞光池畔散步,他醒过来后,发现这俩人竟还在池畔闲逛,却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鬼知道他们绕了多久圈圈儿,说了多少废话。
钱宜生跟着他们,领着一队摇摇欲坠的仪仗,脸上的假笑都快挂不住了。
“臣以为……”
舒煜终于打住:“好了,李卿。朕还有一事相询。”
周围一圈人如蒙大赦,发出了一片轻声的抽气与短叹。
李璟微一躬腰,道:“臣必知无不言。”
舒煜转过身,面对着平如镜鉴的飞光池,清风徐来,飞光惊掠,他似乎犹豫许久,这才慢声慢语道:“我听闻晋右丞仍旧昏睡未醒?”
李璟似是没想到舒煜会出此一问,面上一讶,又答道:“臣昨日同端阳王一同入府探视,晋大人神志不清,气若游丝。”
舒煜的手臂一紧,隔着朝服还是能感觉到他臂弯劲道一收,晋和挣扎一下,踩着舒煜的臂膀跳下地去,但他却无暇再顾猫儿跑了,只是冷着一张面孔,随口一提般又道:“御医可曾去看过了?”
李璟照实回答:“看过,说是病势凶险,不知何时能够痊愈。”
舒煜再不说话,背手看一池波光潋滟,远处的瀛台阁精致小巧,有宫人从水阁下泛舟而过,撑着竹蒿,拿着鱼笼,往湖中播撒新一年的鱼虾苗子。
李璟见他面色不佳,又道:“最好的药已经日日奉上,御医更是定时记录脉案,晋大人一定能够脱离险境,顺利治愈的。还请陛下莫要心忧。”
舒煜点点头,英眉略一蹙,又道:“端阳王仍在京畿?”
李璟:“是。”
舒煜对钱宜生道:“召端阳王入含英殿罢。”
钱宜生应下,立即吩咐人传话去了。
端阳此时去他府上作甚?
这一年他与晋和只在春猎时有过一面之缘,尚未深交,便借故回归属地了。
端阳王常年戍边,手拥兵权,是舒煜常年累月的心头之患,上辈子端阳的胞姐忘忧公主和亲戎狄,却在边境关系紧张时被残忍杀害,而舒煜选择避战守和,端阳便视他与外胡为弑亲仇人,自此逆生反骨,一去不回。
他只知端阳王恨透了舒煜,却不知忘忧公主死前,他与舒煜又有怎样的纠葛。这两兄弟之间的关系,缘何又扯到了重病在床的自己身上?
晋和有点想不通,萍水相逢罢了,怎就横生如此枝节。
又或许是,端阳王想知道些什么,打探些什么。假托离开,却仍留在京师,一定有理由。
恐有他上辈子不知道的蹊跷。
仲春初夏,天候逐渐暖热,舒煜前脚进了宫门,依例屏退宫人,一面将一层玄袍,一层红襟,又一层内衬全脱了,一面抽簪卸冠,一面从镜台边抽一根宝蓝色束带,将头发低低束起。从盛冰的瓷缸中舀一盅水,捧在手里一气喝干,这才有了魂儿来。
“安安——”
他虚虚喊了一句,声气软软绵绵的。
晋和窝在龙床上,还在思考端阳的事情,并没有理会舒煜的叫唤。
“安——安——甚热,朕要死了——”
晋和不耐烦地嗷呜了一声:闭嘴,你这聒噪的皇帝,热死罢了。
上辈子的端阳王舒昭,雷厉风行、杀伐决断,颇有长兄之风,长相更是虎面龙眉,极有威严英朗之气,同舒煜站在一起,便像是一匹狼与一只兔。忘忧死后,舒昭每每入京,朝堂之上必然硝烟四起、剑拔弩张。
此番端阳王入宫,必是一场好戏。
晋小猫揣爪以待,并咬了一口试图将他抱起来一起去批奏折的舒煜的手。
舒煜的脸离他极近,晋和推了一把他的额心,拒绝这张褪去冰雪的俊脸,只听舒煜发愁道:“从前你最喜欢同朕一起批折子,现下我却只能借猫镇纸消愁,真真呜呼悲哉舒兰猗。”
晋和:“喵。”活该,谁要听你婆婆妈妈、絮絮叨叨地决定当月贬谪名单。
舒煜今日没什么兴致批折子,以手支额,双眼微闭,晋和好奇地瞅了一阵,发觉他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瞌睡。时而支不住一点头,迷迷糊糊又醒了,有如小鸡啄米般滑稽好笑。
他竟也会倦怠疲惫,也会神游八极。
舒煜的侧脸在昏暗凉爽的室内显得有些暗淡,透窗一两线明媚春光,金灿灿澄亮亮地落在他的眉头与鼻尖,英俊轮廓模糊而又朦胧。若说从前的他,在晋和的印象中总是雷打不动,如冰如霜,只要他在场,舒煜必然是通宵问政,毫不懈怠,简直不将自己当成人来看。
但猫眼里的舒煜,会笑、会累、会迷糊抱怨,也会呵欠瞌睡。七情六欲、三魂七魄,一下真切起来了。
正当舒煜正要一下趴在桌上睡过去时,屋外脚步声如雷震响,晋和警惕地支起耳朵,常人的视听不及动物,舒煜仍然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晋和蹭到书案前,响亮叫了一声。
舒煜醒了,门亦应声而开,钱宜生慌慌张张的劝告声响起来:
“王爷、王爷,陛下在歇息,还未通传啊!”
“皇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午后灿烂的阳光刹那泼满静室。
晋和已记不清他年轻时的样貌,此时一下怔住了神,竟一时间未能认出来人。
庆丰十五年的端阳王,竟如此年轻潇洒,快意清裘。
剑眉入鬓,虎目明亮,咧嘴笑来,便露出齿列一边尖尖一颗虎牙。他几乎是兴高采烈地扑将进来,舒煜还未来得及站起身,便被拥进一个火热温暖的怀抱里,他被按在椅子里,无可奈何挣扎几下,冷怒道:“阿昭,放手。”
“皇兄,自春猎时便再没见过你了,我想你实在想得紧!”
舒昭收了手,双目灼灼地望着舒煜,舒煜冷冷地将他推了一把,舒昭也并不见外,眼珠子一动,看到一旁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晋和。室内一静,舒昭忽然噗嗤大笑道:“皇兄,这就是你宫里的御猫?可真是……体态丰硕,胖头圆脑!哈哈哈哈哈……它走得动路吗它哈哈哈哈……”
晋和;“……”
好你个暴烈凶狠,杀伐无情的舒昭,现下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金被银床的猫儿极冷漠地乜了舒昭一眼,发出喷嚏似的“哧”一声,十足嘲讽。
大家都知道带点橘的猫都是上了色的猪。
镜子里的你/舒昭眼里的你:宫廷第一帅猫/金橘色的胖猪。
谢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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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皇上,带着御猫来勤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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