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面包》金翡

3、巴士追踪

　　高考成绩出来了，陈靖、梁玉、李明轩他们都考得不错，算是如愿毕业。三个人去了不同的城市读大学，今天是陈靖和梁玉收拾东西离开家的日子。
　　梁玉总是冒冒失失的，被母亲念叨了好几次：“要不是陈靖还在你身边，我真的放不下心。”
　　“他不在啊，我又不和他在同一个学校。”梁玉不耐烦道。
　　“但是你们可以一起坐车回来嘛，”母亲说，“陈靖这孩子特别让人放心。”
　　放心？梁玉心想，陈靖这家伙是怎么瞒住这些大人建设好孩子形象这么久的。

　　梁玉很小的时候就搬来茗阳小区了，她是独生女，没有邻居，又是小区里年龄最小的孩子，难免被其他大孩子欺负，小时候的梁玉性格还是很内向的，直到陈靖搬过来。
　　“宝贝，你要有新朋友了，我们小玉不用孤单了！”母亲朝梁玉笑着说。
　　父亲则在电话那头说：“哎，好的好的，你们大概几点到？我们帮你们拿点行李吧！”两家人很快就熟络起来了。
　　陈靖一进梁玉家的门就来到她的房间陪她玩，他陪梁玉摆弄着积木，嘴里嘟囔着：“女孩子的玩意不就这么简单……”他手里摆弄着积木，眼睛亮亮的。
　　“你看！我弄好了！”陈靖拿着手里的积木跑来跑去，嘴里时不时发出两声怪叫。
　　梁玉从没想过陈靖能保护她，他在她眼里不过是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邻居。那天小区里的孩子玩捉迷藏，梁玉找了好多个地方都有人了，她不知道去哪里，只好独自前往一楼的仓库，她瘦瘦的，整个人能隐蔽地藏在门后。这个仓库很暗，没几个孩子能鼓起勇气进去，梁玉在仓库等了好久也还是没有人来，看着窗外渐渐变暗的天色，她慌了，眼前陈旧的箱子和被人遗忘的货物在夜色的笼罩下像不知名的巨兽，她瑟缩在那个积满灰尘和蜘蛛网的角落，紧紧地闭上眼睛，手因出汗而攥紧了衣角。
　　“你怎么还不出来？”是陈靖的声音！
　　梁玉挣开眼，看到他侧着身子朝她伸出手，他想牵住她的手。梁玉刚想推开门，却被他制止了，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现在玩最后一轮了！”陈靖紧紧牵住她的手，梁玉也牵住他的，两个人十指相扣，梁玉笑着闭上了眼睛。从此以后，梁玉玩捉迷藏再也不怕去又乱又黑的地方，因为她知道，不管她藏在哪里，陈靖一定会找到她，然后陪着她。

　　到了初中，正是孩子们叛逆期的时候，但有梁玉在，陈靖在学校也不敢作乱。
　　梁玉今天也在公交车站等他，早晨的阳光在微风的加持下变得柔和许多，也有可能是天气要转凉了，正当梁玉把校服链子拉上的时候，陈靖领着一个篮球跑过来了。
　　“你今天又迟到了。”梁玉说。
　　“才六点半你急什么呀？”陈靖从背包拿出衣服。
　　梁玉问他：“你干嘛？”
　　陈靖把球扔给她，说：“我里边不要穿校服，你转过身去。”
　　梁玉乖乖转过去：“天气要变凉了，你在家换好再出门吧。”
　　“在家换好就赶不上公交了。”
　　她身后传来拉链的声音，心想着陈靖应该换好衣服了，便转过身去。她看到陈靖把拉链拉到顶端，用手甩了几下头发，显出几分帅气。
　　“你能不能不要装酷。”梁玉打趣道。
　　“我这不是装酷，”陈靖顿了一下，“这是由内而外散发的帅气。”
　　梁玉听了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臭屁靖！”
　　这时公交车来了，他们迅速坐上后排靠右边的双人座，陈靖负责占位，因为梁玉说早上的阳光会从车的右边照过来，像金色的沙子。
　　“给你吃，我妈做的三明治。”陈靖从包里拿出一个餐盒。
　　“你吃过了？”梁玉问。
　　陈靖点点头：“你快吃吧，我先睡会。”
　　他用手托住背包，头倚靠在椅背的右边，慢慢闭上了眼睛，梁玉看着他的眼睫毛忽上忽下，自觉地将身子挪过去，让他靠着她的肩膀睡，手里拿着温热的餐盒。

　　把这件事说出来梁玉觉得很可笑，因此这件事成为她和陈靖之间的秘密。
　　梁玉从来没坐过公交车，她第一次学会坐公交车是陈靖教她的。
　　“你看好了，这是25路，记住了没？25路！”陈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彷佛他的表情越夸张梁玉就会记住路程似的，“然后在这个站下车……”
　　梁玉点点头，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白痴。”
　　“是啊，你不是白痴！但你是路痴。”陈靖笑道。
　　梁玉气得锤了他肩膀一拳，这时陈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说：“车来了车来了！赶紧上！”
　　那个男孩牵着她的手跑了三米，从公交站的这边跑到那边，耳边的风呼啸着，时间仿佛过得很快，就是那一刻，她发现男孩的手变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双在黑暗的时候找到她牵着她的那双小手了，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掌纤薄而有力，手指纤细但骨骼分明，像竹子一样结实。
　　梁玉意识到——她的男孩长大了。
　　陈靖送她上了车，梁玉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往窗外看过去，想找到陈靖的身影，但没看到，他就像一阵风那样消失了。
　　车开动了，吭哧吭哧的，晃得梁玉有点晕。坐到一半的时候，她想下车，但是陈靖没有告诉她，如果她在中途下车，要乘几路车回去。可是一想到他长大的模样，她突然有了勇气，摁下了提示键，她提前下车了。
　　车停在了一个她不熟悉的地方，旁边是桥，桥下是一条古老的护城河。她看着熟悉却陌生的公交站牌，开始着急起来，身边又没有人候车，梁玉左顾右盼，等路人出现。河流传来潺潺的水声，梁玉觉着无聊便往桥那边走去看看，河面波光粼粼，烦躁的心稍微平静下来了。
　　这时她身后传来自行车刹车的声音，背后有人冲她喊道：“你去哪了？！”梁玉被吓得猛回头，是陈靖。
　　他眼里满是怒气，大步大步地朝她走来：“你去哪了？”
　　梁玉明显被他吓到了，往后退了几步：“我刚才晕车了。”
　　“你知不知道我在学校那边等了你多久？！”陈靖的语气像极了她爸妈。
　　“我晕车了！”她觉得自己很委屈，但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于是往他身后看去。
　　路边停着他的自行车，原来他刚刚一路骑车到学校那边去了，他早就在终点等她。
　　“你到底几岁了？！”陈靖看到她眼里噙着泪，发觉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冲了。他赶紧平复情绪，用缓和的语气说：“你坐我的车回去。”
　　梁玉坐在车后座上，双手抓着车后座冷冰冰的金属架子，两人一言不发，陈靖骑得很快，风呼呼地灌过他的T恤，最终，她选择打破沉默：“对不起。”陈靖高耸的背低了下来，轻声说：“以后你在小区的公交站等我，我们一起坐车。”
　　“我一定会记住站牌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哪站下。”
　　“我下次一定会坐完全程！”
　　“行了，下次和我坐吧。”

　　梁玉陪他在车库放好自行车，她从车库废旧的镜子看到了自己瘦小的模样，自从六年级后她的身高好像停止发育了，还是一米五五的样子，倒是胸部还在长，这种不同步的生长状态让她觉得畸形，再加上青春痘的出现，她的自信在慢慢流失。
　　而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孩的确长大了，比她高了不少，身材十分挺拔，他身上那件T恤也显得有点小了，鞋子看起来好像比以前大了两倍，陈靖注意到梁玉在看着他，问她：“怎么了？不回家吗？”
　　“嗯，这就回去，等你呢。”梁玉明白，他是不会等她长大的，过不了多久，陈靖就会长成一个自在如风的、挺拔俊朗的少年，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成长，街坊邻里都夸他学什么都快，什么都会做。此时此刻的她多么希望自己是潮湿墙角下的一棵植物，不需要丰沃的泥土也可以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