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方如梦

15、疗伤

　　我看着胡梦枕，心下惶急，不知道这青鸾剑能伤他多重，探一下鼻息，还好，虽然是气若游丝，但总归是还有呼吸。
　　抱起灰狐，我看着四下里，周围一片空旷，天色将明未明，空气又湿又冷，原本明亮的星月似乎都看不见了，只隐隐听得见四面鬼哭狼啸，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下我一个抱着一只重伤昏迷的狐狸，不知道怎的，突然间心里难过至极，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眼泪打在灰狐光亮的皮毛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胡梦枕醒了，气息微弱的说道：“我还没死呢。”
　　我听得他说话，立刻止住了哭声，再看胡梦枕时，他头一歪，竟然又昏了过去。
　　经过方才一番哭泣，我的心情似乎舒展不少，看着周围，这里实在不是个疗伤的好地方，思来想去，竟还是以前住的山里比较好，心意已定，我抱着灰狐使个土遁之法往山里面去。
　　想起来，我出山不过短短几年，但仿佛就好像是离开这里已经有了一辈子那么长，重新回到山里面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又好像是我原本就不曾出过山，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胡思乱想出来的一般，若不是怀中的胡梦枕，此时此刻，真不知道何是真，何是幻。
　　将胡梦枕带进山洞，我帮他输入真气疗伤，胡梦枕体内却是真气澎湃，只不过散乱游走，就好像是水银被摔倒了地上化整为零四处散落一般，回想当时，胡梦枕的光鞭被噬鬼打断后真气反击，体内真气一时得不到控制便有些乱，倘若我不用青鸾剑，胡梦枕自己调息片刻自可恢复，可是我却用了青鸾剑，胡梦枕一时间被青鸾剑威力所摄，心神一乱，气息更乱，两下交错，自然就成了现在这种真气乱走的样子。
　　这种情形极是危险，倘若不能及时疗治的话，不是真气自泄胡梦枕千年功力毁于一旦，就是真气胡突乱闯最后胡梦枕走火入魔，变成什么样子就不知道了。
　　了解到这一点，我心下更是内疚，慢慢帮胡梦枕梳理体内真气。最初胡梦枕体内的真气极难带动，帮助一道真气回归气脉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但是渐渐的，就如同百川归海，真气越走越流畅，到了最后竟然不需花费我多少力气，那真气自己便慢慢游走到气脉中去，看起来胡梦枕本身的道行的确不凡，怪不得老族长一听胡梦枕要留下来对付噬鬼便能放心走了，按照他的功力，没有千年修为根本达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梦枕的真气终于舒畅的在气脉间游走，气脉就像是一道奔腾不息的大川自己井然有序地流走着，到了此时，方才是大功告成，胡梦枕的伤算是无碍了。
　　收了功，看看洞外，洞外鸟语花香，山中时间不知长短，我也不知道帮胡梦枕疗伤已经过去多少时辰了。
　　胡梦枕不知道为何仍然是一只灰狐的样子，趴卧在那里不清楚是睡着了还是仍在昏迷。揪了揪他毛茸茸的大尾巴，这个家伙竟然将尾巴一甩，像是赶苍蝇一样，仔细看看，一道亮晶晶的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果真是睡着了。我看着胡梦枕哭笑不得，枉我费那么大力气帮他疗伤，他居然什么都不说就睡着了。
　　且不去管他，我站起身来朝洞外走去，依稀觉得身后有人在看我，转过身，胡梦枕仍然躺在那里呼呼大睡，毛茸茸的尾巴搭在身上就像是一床天然的被子，那睡觉的样子就和一只刚出生的小狐狸一样天真不设防，心中不由得一动，若能够和他一直在这山中住着远离人世间的烦恼该多好，这个念头一出，连我自己都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顾不得许多急忙走出洞外，脸上热辣辣的，估计漫山的花都红不过我的脸去。
　　走在山间，秋天味道扑面而来，布满黄叶的树每一棵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透过树叶的缝隙，阳光细细碎碎的照在脸上，一切一切都是这么的熟悉。过去和小青在一起时小青最喜欢在厚厚的落叶上面打滚，滚得雪白的皮毛上全是落叶，这还不够，还将山洞中她的床上铺满落叶，睡觉的时候陷在落叶中几乎分不清楚她到底在哪里，有一次被我当作垃圾和着树叶一起倒到洞面去。想到这里，我不禁微微笑了，心里面却又觉得一丝丝的惆怅，过去的事情，终究是回不来了，人世间却多的是悲欢离合，在人世间短短的几年就经历了我近百年来从未经过的喜怒哀乐，再回到这山中时，心中早已再无那时的混沌平静了。
　　却听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想什么呢？”抬头，胡梦枕微微笑着站在眼前，已然恢复了人形，这声音这么温柔，像谁？像谁？站在这一片树林中，四周都是清香的草木味道满眼尽是细碎的阳光，而我却被这声音带回了那个明月高照的晚上，徐笙问我：“我带你走好不好？”声音也是那般的温柔，而我，便是被这温柔所诱惑，心甘情愿的随他离开了这座山。为什么这个时候我回想起他？从广义城出来，我有意无意的不再提起这个名字，但是为什么这个时候又想起他？
　　却听胡梦枕叫我的名字：“销魂？”我猛然被这个声音拉回了现实，现实中，胡梦枕眉头微皱正关切地看着我，我看着他，在这阳光细碎的树林中我们俩之间仿佛有种说不出的东西流淌着，这种感觉怕是多少年以后也将成为记忆里面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吧。
　　我微笑了，看着胡梦枕不说话，胡梦枕见我这么看着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呢？”此时的胡梦枕大概是重伤初愈，眉目之间没有了往日的飞扬跳脱，倒显得微微有些羞涩起来，我看他如此禁不住地想逗他：“我想好好看看让那么多女子凭空打翻醋坛子的帅哥究竟怎么个迷人法。”
　　胡梦枕听我调侃他倒也大方，将头仰起，任阳光洒在脸上，朗朗的笑道：“呵呵，那本公子今天就给你机会，让你就好好瞻仰天下第一美男的绝世风姿。”
　　“多谢多谢。”我笑着当真仔细的看了看胡梦枕，平心而论，倘说长相的话，胡梦枕要比徐笙略为逊色，徐笙脸上有种似正似邪说不出来的魅力，谈笑之间令人心神俱醉，若是令那帮小狐狸们看到的话还不知道要怎么发花痴呢。
　　但是胡梦枕自有一种爽朗大方的气质，跟他在一起总觉得心下安定。于是我故作花痴状：“唔，不错不错，果然是国色天香。”
　　胡梦枕配合的弯身作揖道：“小姐谬赞了，既然小姐觉得在下还看得过去，那在下以身相许好了。”
　　我见状禁不住笑了，胡梦枕也站直看着我笑了，但是笑容中自有含义，仿佛刚才所说并非戏言一般，我一时搞不清楚他是不是在说笑，不由得心慌起来，对他说：“好了好了，你重伤初愈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我一向吃素，所以劳驾你自己动手去找吃的吧。”
　　胡梦枕听得此言苦着一张脸道：“不会吧，小姐，我是伤员呐，又是在你家，哪有让我自己找吃得的道理呀。”
　　我听得此言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你跟我一起吃素可好？”
　　胡梦枕皱着眉头想了想，无奈道：“罢了罢了。”说罢转身走去，我冲他身后笑道：“山涧中的鱼此时味道正美，你何不打两尾鱼去？”
　　胡梦枕摸摸脑袋冲山涧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怎的，心下倒有些空落落的，仿佛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坐在洞外面看着天空，此时已经是夜间了，天上的星星繁多而耀眼，我看着星星，舒舒服服的躺在松软的草地上，夜风习习，当真无比惬意，若不是老和尚托我的事情尚未办妥，当真愿意带在山中再也不会到人世间去了。
　　一股烤鱼的味道从身边传来，看都不用看肯定是胡梦枕过来了，胡梦枕舒舒服服的在我身边躺下，也看着天空，道：“这个地方真是好地方，鱼又多又好吃。销魂，不如我们两个不要出去了就在这个地方住一辈子好了。”
　　我微微一笑，不去看他，不知怎的脸却红了。
　　胡梦枕问我：“你怎么不说话呢？不说话就表示同意了？”

　　我开口道：“我还有事情要办，不能在此久留，你重伤初愈，倒不如现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我办完事情再来看你好了。”
　　胡梦枕道：“你还有事情要办？对了，本来说好要去将军府看舞蹈的被我这一受伤也耽搁了。”
　　我道：“将军府不去也罢了，大不了明年再去，可是我这个事情却是非得办不可。”
　　胡梦枕道：“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也没有听说过你要去办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非得办呢？”
　　我叹了口气，将老和尚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胡梦枕。
　　胡梦枕听罢，说道：“怪不得你能够使青鸾剑，是因为你的功力原本就有佛家的功德在里面。清远城的事情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一听这话，来了兴趣：“那你快对我讲讲啊。”

　　清远城本是古城，也是名城，清远绸缎，天下闻名。所以城中有不少富商大贾都是世代以绸缎为生，其中有一家姓林，林家的绸缎不仅质地优良，更胜在花色繁多，那花色都是平日里面所想不出来的奇花异兽仙山怪鸟，更加妙的是林家有一种锦缎叫做绯云纱，这种纱异常轻薄，悬起来恰似云蒸霞蔚，纱的图案还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譬如早晨看纱时，层层叠叠就如朝霞一般，而到了晚上，则团团簇簇，竟然就是晚霞了。这绯云纱几十年才能织出一匹，一匹纱的价格用价值连城来形容也不算过分。
　　由于林家有这样的绝活，因此富甲一方，成为清远城的首富。但是富家多怪事，最近几年来林家的怪事曾出不绝，竟成为一城人茶余饭后的主要谈资了。
　　先是林家老夫人年逾五十竟然怀孕诞下一女，这女孩儿刚一落地不哭反笑，满脸的血污冲接生的产婆甜甜一笑，产婆手一哆嗦差一点把女孩儿扔到地上。
　　大家都说女孩儿来的怪异，但林家老爷老夫人却疼爱的如宝如珠，说是这把年纪了居然能生个女儿出来不是上天的恩赐是什么，因她一落地就笑，因此取了个单名唤作林笑。
　　这林笑说也奇怪，自小生的光艳照人，竟不似他爹妈的模样，性情又是极为聪明，十岁左右的时候就把林家的造纱之术学得烂熟，自己又是极为心灵手巧，竟能够在原有的基础上不断造出新的花样来，一时间林家绸缎名扬天下。到了林笑十五岁的时候，林家的绸缎生意就基本上由林笑来打点了。
　　如此能干又美貌的林家小姐，提亲的人自然不少，林笑倒也奇怪，全然没有女儿家的腼腆，对一众媒婆说道：“要娶我林笑极简单，只要自己来让我看一眼，合眼缘的就是我林笑的夫君。”
　　此言一出，满城轰动，那些适龄未婚的男子各个跃跃欲试，争着到林家去见林笑小姐，纵然亲事不协，能够一睹芳容总该是好的。
　　为此，林家特地设立一间厅房专给林笑做相亲之用。于是怪事就出来了。
　　那些到了林家的男子们各个只见进门不见出门，转眼之间清远城就失踪了数十人，一时间谣言纷起，都说林笑小姐是个妖精，这些人都是被林笑吃掉了。
　　由于事情闹大了，清远县衙亲自到林家勘查审问，问到林家上上下下的人，居然都不知道这些失踪的人到哪里去了，问林笑小姐，却是一问三不知，说根本就没有见到这些人的面。审问不出来些什么，就搜查，来来回回连后花园的地都刨开了不下三遍，硬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清远县衙也觉得蹊跷，派了衙役在林家上上下下把守着，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图再有人来提亲的话好查个明白。只是如此一来，大家心中害怕，一则是弄不好就莫名奇妙的失了踪；再则到了林家就像到了衙门里一样，四面都是差役虎视眈眈的盯着，别说提亲，就是说个话都觉得别扭，就这样自然没有人上门来提亲了，那县衙查了半天竟然闹了个无头案，一点线索头绪都没有。
　　县衙查不出来，那些和尚道士江湖异人就纷纷要到林家来查看，说是林家出妖精了，又是做道场，又是布阵，结结实实也闹腾了一阵子，竟然也是什么结果都没有。到了后来，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道士借着做法之名不知怎的拐骗了林家一个丫头，那丫头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遮掩不得，无奈之下将道士的事情告诉了林家老爷老夫人，这一下林家阖家上下无不痛恨和尚道士，但凡有和尚道士要来的，不论是干什么，一律打将出去，不得进门。
　　如此一来，林家的事情就成了个悬案，那些失踪的人纵然没有了交代，林家小姐的青春也就被耽误了，再也没有人敢到林府提亲。

　　胡梦枕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我问道：“这就完了？”
　　胡梦枕点点头：“完了。”
　　我想了想，问胡梦枕道：“那清远城还有别的什么怪事没有？”
　　胡梦枕笑着打了我的头一下：“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这么几十号人活生生的失了踪就够古怪的了，你还想要有什么别的怪事？”
　　我看着胡梦枕，心里想着清远城的事情，月光下这小子是挺好看的。
　　胡梦枕被我看得心里发毛，说道：“我说销魂姑娘，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胡某应当以身相许，可是你这么色迷迷的看着我，让小生心中颇为不安呐。”
　　我不怀好意的干笑两声：“既然公子要以身相许，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正好有一事相求。”
　　胡梦枕狐疑的看着我，道：“这，这也太不客气了吧。”
　　我抿嘴一笑：“你放心，是好事情呢。”
　　胡梦枕侧头看着我，似乎捉摸不定我在想什么，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是大大的好事情，我是想请你去清远城向林笑小姐求亲。”
　　胡梦枕听得此言，一下子跳了起来：“不行。”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怎么不行？”
　　胡梦枕撇了撇嘴：“那个地方有去无回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舍得把我送进龙潭虎穴？再说了，大丈夫言出必践，倘若林笑小姐就看中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偏偏佳公子了答应和我成亲，那怎么办？”
　　我笑了：“就算是龙潭虎穴，怕也难不住像你这样的千年狐狸精，再说了，还有我在你身边呐，怎么都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的。至于林笑小姐那边就更好办了，她既然那么漂亮，如果答应你硬拉你入洞房的话，那还不是一件美事？”
　　胡梦枕看着我，半晌不说话，表情奇怪的看着我。
　　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我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看着胡梦枕。
　　良久，胡梦枕叹了一口气：“好吧。”
　　我正要高兴的谢他，却见胡梦枕的眼中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表情，看的我一怔，只听胡梦枕喃喃道：“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说罢，一翻身竟然睡着了。
　　我怒视着呼呼大睡得胡梦枕，什么“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听这意思，感情我还成一庸人了，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