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我的是你》云与衣裳

6、第六章

　　第六章

　　2008年9月。
　　白与昕离开了生活18年的城市，来到T市求学。
　　Q大是全国十佳大学之一，有百年历史，新中国成立后经过调整发展，成了现在的综合性的研究性大学，师资力量和教研成果比肩世界一流大学。
　　开学的第一天，风和日丽。
　　早上九点多，大学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来求学的学生和送行的父母，人流密织，穿梭不停。
　　白与昕站在人流中，顾盼茫然。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是白爸爸白向荣。
　　“宝儿，你到学校了吗？”手机那头传来白爸爸温和地声音。
　　“到了，爸。”白与昕努力把自己的声音调节到和周围来报到的学生一样的情绪，才显得兴奋又期待。
　　“那就好，你妈还担心你一个人去学校，会不会迷路什么的……”白爸爸无奈地笑道。
　　“不会，到了火车站，Q大派了大巴车来接新生的。”白与昕看着天空中飘着几朵洁白无瑕的云朵，似静止，又似悄无声息地带着时间飘着。
　　“那就好，你妈昨天晚上一直念叨我，说你去那么远说完地方上学，又是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也没人去送，担心了一晚上，没睡好，刚刚才去补觉。”白爸爸道。
　　“我妈身体怎么样？”白与昕收回目光，问道。
　　白妈妈身体不好，身边离不开人，白与昕去Q大，白妈妈一直想让白爸爸送他，白与昕和白爸爸都不同意。
　　“没什么事，你放心吧。”手机那头白爸爸的声音明快，“你入学手续办好了吗？”
　　“还没有，刚刚到学校门口。”白与昕的嘴唇干涩发白，眼睛里的温度似乎被积年累月的时光虚耗完了，明明只有十八岁，灵魂已经像个油尽灯枯的耄耋老人，与周围一样来报到的大学新生们散发的丰沛的、浓郁的生命力格格不入。
　　“那你赶紧去吧，晚些时候再给你妈打个电话，让她放心。”白爸爸说。
　　“好。”白与昕说。
　　“一个人在外面，有什么事记得一定要和家里说，别自己一个人憋着……”白爸爸总是不放心，白与昕上高中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像梗在白家一家人心里的刺，大家都不提，不代表这件事没发生过，伤害及已造成，伤痕就会一直存在。
　　“知道了。”白与昕说。
　　通话结束，白与昕一瞬间好像承受不了身体的重量，弯下腰撑着行李箱，才能让自己不至于狼狈地坐在地上，脑袋针扎似的疼，嘴唇像刷了一层白漆，耳中是尖锐的鸣叫声，眼前出现很多光斑，看不见的情绪悄悄浸染着灵魂，带着沉重的身体不断地向下坠。
　　炎热的夏天，白与昕苍白的额头渗满了冷汗。
　　来来往往的学生和家长奇怪地朝白与昕这里看一眼，又匆匆离开。
　　白与昕抿紧双唇，牙关死死地咬紧，紧锁的眉头苦苦挣扎在那种无力的、绝望的情绪中。
　　时间过得很慢，又仿佛过得很快。
　　等白与昕终于摆脱，所有的力气已经耗尽，整个人像从水里走出来的。他慢慢直起腰，发黑的视野慢慢恢复了正常，他深呼一口气，疲惫至极的身体拉着行李箱慢慢走入大学。
　　入学手续办理的很顺利，和宿管阿姨拿了钥匙，宿舍就可以入住了。
　　经济管理学院的新生宿舍都在低层，白与昕的宿舍在五楼，六楼以上就是大二大三以及大四的宿舍。
　　白与昕住的宿舍是501。
　　他打开门。
　　彼时阳光正好，宿舍里的一切纤维毕现，静静漂浮的尘埃突然显得岁月静好。
　　白与昕呼了一口气，有些放松，宿舍里还没有人入住，他是第一个。标准的四人间，床与床是挨着的，这点让他有些难受，现在的他并不适应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么近距离的毫无防备的挨着睡觉，但是他有心理准备，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前进，宿舍里有独立的卫生间，这是最好的。
　　他给自己选了一个右边靠窗的床，把行李都放进衣柜。学校里有一间百货商店，生活用品可以在那里买，床铺却需要去学生会买的。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已经到了中午。
　　白与昕有些饥肠辘辘，昨天晚上坐火车到现在，只喝了一些水。
　　拿着新领的学生证，去食堂办了饭卡，不负所望，味道一般，填饱肚子而已。
　　回到宿舍，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刚刚进入9月份，天还是炎热的厉害。
　　白与昕一上午进进出出，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身上出了许多汗，味道不太好闻，趁着现在没有人，可以自在地洗个澡。
　　只是他在卫生间没一会儿，宿舍的门再次打开了。
　　进来的人有一张冷傲的面容，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生人勿进，十足的距离感。走近看，会发现他长得很帅，眼角眉梢都是年轻的深刻的印记，睫毛很长，投射一片阴影，鼻梁的弧度却柔和，双唇薄润。
　　长得这么出挑的男生，不知要引来多少狂蜂浪蝶。
　　他随意地坐下，扫了一眼白与昕的床，拿出手机，给家里那位打电话。
　　“妈，我到学校了。”他的声音懒散，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知道了，真的不用孙阿姨给你收拾一下，家里准备的被子床垫和生活用品也不拿过去吗？”那边的声音也热情不到那里去。
　　“不用。”他说。
　　“那好吧，什么时候有需要就和孙阿姨说。”
　　“嗯，挂了。”
　　不是所有家庭都和谐美满，他的父母把他的出生当做任务，应付他爷爷的，在家里，只有他的爷爷真心实意地对他，他的爸妈表面关心实则漠视，自从爷爷去世以后，整个家已经没有了任何温暖可言。
　　他静静地坐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对爷爷的去世意难平的自己也收敛了一身戾气，考上了众口夸赞的大学，这样也就得到了一些不走心的关怀罢了。现在，他感觉到了意兴阑珊。
　　卫生间里哗哗的水流声停了，白与昕盯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一个陌生人，他脑子一蒙，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身体本能地往后退，想退回卫生间，关起门来，一个人呆着。
　　但是理智马上阻止了他，僵硬地扯出一个看起来不算难看的笑容，对宿舍里的陌生人说：“你好。”
　　嗓子发紧，声音颤抖嘶哑。
　　那个人倒是没什么奇怪的表现，露出一个克制得体的微笑：“你好，我叫张弛，住这间宿舍的，以后多多关照。”
　　白与昕点点头，视线和张弛一触即分：“我叫白与昕，多多关照。”
　　张弛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从见到自己第一面的时候表现得惊吓、心绪不宁，好像自己是洪水猛兽，随时会跳起来咬他一口似的。他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样貌，应该不是那种长得很吓人的样子，怎么会吓着人呢？
　　张弛百思不得其解，视线一直追随者他。
　　白与昕内心很敏感，只要视线一落到自己身上，他很快就会发现，所以他面容僵硬浑身紧绷，尽量用背面对着那人。
　　张弛一脸趣味，那张意兴阑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表情：“我就是本市的，你呢？”
　　白与昕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回来：“Y市。”
　　张弛点点头：“很远啊离这里。”
　　白与昕没做声。
　　“你自己一个人来的，你爸妈没来送你？”张弛把自己的背包扔在白与昕挨着的床上：“我就挨着你睡了。”
　　白与昕身体一僵，心里的抗拒一瞬间升到最高，可是他知道，不管他多么抗拒，总要有那么一个人睡在自己旁边的，既然已经选择迈出新的一步，过去的羁绊就不应该再阻碍自己的步伐。
　　张弛把自己的行李放进柜子里，算是占了这个床位。
　　“既然你一个人来的，应该没人陪你逛一逛T市吧，要不要我带你到处走一走？”张弛笑眯眯地说。
　　白与昕对于张弛的自来熟手足无措：“不了。”
　　“也是，昨天晚上坐了一晚上火车，肯定累了，下午好好休息。”张弛坐在椅子上，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伸直了交叠着：“那就明天吧。”
　　“……我不想去。”白与昕直接拒绝了。
　　“这样啊，”张弛交叠的双腿换了个位置：“也行，反正以后有的事时间慢慢了解这座城市，倒也不急。”
　　白与昕松了一口气。
　　宿舍安静了不到一分钟，就听张弛说道：
　　“你被子那些在那里买的？要不你带我去买吧。”
　　有那么一瞬间，白与昕想把他的嘴堵住，再也说不了一个字。
　　“日常用品有便利商店，被褥要在学生会买。”白与昕只想安静地呆着或者看会儿书，但是现在好像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我不知道在哪儿，要不你陪我去吧？”张弛说。
　　白与昕刚想拒绝，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弛已经站到自己身后，一米八几的个子压迫性十足，脸上虽然笑着，但是白与昕总觉得他的眼中并没有笑意。白与昕刚刚到嘴边的拒绝突然说不出口了。
　　张弛却是不再给他拒绝的机会，拉着他往外走：“走吧，在宿舍里带着有什么意思，出去走走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