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纪事》沐海洋

7、越觅之番外（一）

　　日暮时分，落日如霞。

　　一如面前倒下之人身上溢出的血，他目眦欲裂，眼眸里是惶恐和不甘。

　　我举剑，利落斩下他的头颅。

　　这是我最后一个仇人，我追了他三天三夜，终于在这林子里抓住了他，他轻功顶尖，手上功夫却实在差得很，几乎一招的功夫我就杀了他。

　　这复仇快到让我有些恍惚，积压了十几年的仇恨，竟然以这种滑稽的场面结尾。我抬首，一时间恍然如梦，又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天色渐渐暗下来，还漂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落在身上，不冷，却痒痒的。我忽然想起皇宫里的小皇帝——我也不知道想她做什么，也许是像从前在师门里一样，想找个人分享一下喜悦。师兄们十多年前就都死了，仇人也死绝了，如今认识的，好像就只有她了。

　　不过也不能再叫她小皇帝了，与她初识时她只有十三岁，如今十二年过去了，她已经不小了。六年前她立了皇夫，如今孩子也有两个了，龙凤胎，这是祥瑞，孩子诞生那年，她大赦天下。

　　我曾悄悄潜进宫里看过那两个孩子，粉雕玉琢，可爱的紧，只是长得不像她，也不像皇夫。她总是很忙，每次我溜进宫，她都是愁眉紧锁的模样，认识她这么多年，似乎很少见她开怀。

　　这些年我们其实没再见过面，我偷溜进皇宫的事情，她并不知道。每次我都是躲在暗处偷瞧她，她生的很清瘦，有时让人忍不住怀疑她能否担起楚国这个担子。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去偷看她。也许是单纯想窥视一下楚国的女君在干什么吧。十几年的时光，她可能已经忘了越觅之这个人，可我却对她越来越熟悉。

　　比如她难过时会沉默，生气时会笑，喜悦时会面无表情。又比如她不喜欢花，上次西域进贡的奇花异草净数被她赏给了郡主，还有她依旧讨厌喝药，好几次偷偷倒掉皇夫送来的补药……类似的事情我还能说出好多。

　　今夜我也许是醉了，竟然从房梁上跃了下来，站到了她的面前。她批折子的手一顿，眯眸警惕地望过来，强烈的杀气弥漫，片刻后，她轻轻笑道，“越觅之。”

　　我也有些笑意，她还没忘记我。

　　我将怀里的酒囊掷给她，“陪旧友喝一杯？”

　　她的酒量奇好，我渐渐觉得酒气上头，她依旧是面不改色。她陪我坐在地板上，她笑着，眼里却没有一点儿笑意，她说，“你知道吗，梁王要造反。五年前燕楚之战，是他带着五个死士杀到八万燕军里拼死把我救出来，他断了一只手，落了一身病根。三年前晋王举兵，是他带兵平乱……如今连他也要造反。”

　　她笑意浅浅，可我觉得她在流泪。

　　“大仇得报，往后准备去哪里？”

　　“你怎么知道？”

　　她笑了笑，“猜的，越觅之，你这个人一点儿都不难猜。”

　　我哑口无言，在她面前，似乎我总是如此。明明比起我，她只是个小姑娘，可我似乎总是赢不了这个小姑娘。我只好接着饮酒。

　　她拦下我，“别喝了，一会儿爬墙的时候摔下来，我可不想费心掩饰你的身份。”

　　我沉默地放下酒囊，“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她失笑，“这话你该去问楚国的百姓。”

　　我一笑，是啊，她是楚国的君主，这一生都是属于楚国的。我举起酒，“那这一杯敬楚国的百姓。”

　　我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她只是在一旁沉默地听着。

　　“恭喜你，往后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她语气轻柔，一如当年她对我说，“你有你的江湖，我亦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