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江南老板

3、第 3 章

　　采福是东寨一年一度的盛事，意在祝福全寨的人一年顺遂，平平安安。
　　采福之前，寨里的人便会四处相看竹子，竹子要是新竹，有韧性，高度至少要达十五米。选好竹子后，便会将竹子竖于红水河畔，到了采福那天，采福的人要爬到竿顶，将顶上的福袋摘下，丢到人群中，将福气送给人们。
　　临近中午，红河河畔围满了人。河边土路两旁摆满了售卖各种物品的摊位，吃的、用的、玩的样样都有。
　　余笑的父亲走之后，陈凤梅就靠卖一些自己编的簸箕扫帚之类的日常用具为生，今天这个日子，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帮陈凤梅搭好了摊子，又将扫帚之类的从家里都扛过来后，余笑钻入人群看热闹去了。
　　她个子又小又瘦，像条泥鳅一般滑溜，不一会儿就挤到了红河边。
　　河中央有一个人工搭建的“T”型木台，“I”台上放了小鼓、唢呐等乐器，“—”“I”交汇处立了一根二十米左右的竹竿，竹竿自下而上由粗变细，到达顶端时只有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拳头大小。竹梢上系着一个红色福袋，绑着福袋口的穗子正被风吹得上下翻飞。
　　余笑将手掌搭在眉上，抬头看天。天空朗阔、高深，一朵朵白云如同草原上悠闲吃草的绵羊，缓慢地移动着。
　　“看出什么了？”一个脑袋忽然搭到了她肩上。
　　余笑放下手，煞有介事地说：“春天要来了。”
　　覃芳“呵呵”两声，“每年都是冬末春初采福，你看了半天才看出‘春天要来了’也不容易。”
　　“麻烦让让，让一让。”
　　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人们推搡着退到两边，硬生生让出了一条道。
　　沈云被人推了出来。
　　他穿着白色夹克，里面是白色的唐装，裤子是烟灰色的西裤。虽然坐着轮椅，但风姿雅致，面容俊朗，让人完全不敢低看一眼。
　　“那个不是沈云吗？没想到他竟然会来......”
　　“采过福的人胆子就是比我们这些人大，要是我，我肯定一辈子都不敢看了！”
　　“唉，真可怜啊......断了腿，又被退了婚，这辈子怎么过哟！”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人家就算残了，还有那张脸啊！寨里多少姑娘争着抢着进人家家的门，也就陈......那家人现实，一听说人腿断了，立马退了婚，跟人家撇得干干净净！”
　　覃芳下意识看向余笑。
　　余笑也听到了那些议论，脸上的神情似尴尬又似气愤，但她只是咬着下唇，一句话也不说。
　　覃芳刚想回头说那些人几句，就看到余笑拨开几个人，走向了沈云。
　　本来围在沈云身边的几个女孩，看到她，都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余笑强行让自己忽略掉这些目光，笑着叫道：“阿云哥。”
　　沈云转过头，额头正好到她的肩膀。
　　他温和地笑了笑，在看到她手腕上的木镯子时，笑容滞了一下，看向了河面。
　　鼓乐声骤然响起。
　　沈溪从河岸沿着“I”台走向竹竿。他穿着和昨天一样的绑脚裤，只不过绑脚的蓝带变成了红带，上身穿着深蓝色棉布背心，一条红色的布带绕着他精瘦的腰，在左胯骨处打了一个结。
　　他走到了竹竿下，鼓乐声正好收了尾。
　　“阿溪，加油！”人群中响起一个紧张的女声。
　　沈溪却恍若未闻，抬头望了眼竹竿，硬朗的轮廓像刀锋一般寒冷。
　　虽然每年都有采福，但采福具有不可知的危险性，采福的人不但要技巧纯熟，还要有对风险出现的判断能力。如果能采福成功，自然值得庆贺，但如果中途出了一丝差错，那对采福的人来说，便是危及生命的大事。沈云便是活生生的一个例子。
　　六年来，采福的人一直都是沈云。他虽身高体长，但身手矫健，动作灵活，每一次观看他的采福，总让人觉得在欣赏一个荣获国际大奖的艺术创作。然而，去年却发生了意外。在他爬到顶端，做出“纳福”的姿势时，竹竿“咔擦”一声，离地面大概十米的地方猝然断裂。在一片惊呼声中，沈云狠狠地掉到了平台上。鲜血汩汩地从他身体中流出，滴落木台，染红了河水。一大群人涌向木台，尖叫声呼救声震天响。
　　余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来时，台子上只剩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
　　沈云出事后，沈溪便开始学习采福。一般人学采福，一年学一个动作，六七年能出师。沈云是第一个只学了两年，就出师的人。而沈溪却比他还快，只学了半年。
　　经过了去年的意外，又有对沈溪的好奇，这一次采福，无疑是万众期待。
　　“开始了！”有人兴奋地低声道。
　　沈溪双手搭上竹竿，身子一跃，双脚离地，稳稳夹住了竹竿。他的身子缓缓躬起，好像在积蓄往上爬的力量。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往上爬之时，他却像是被人点了穴，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哈，他不会是怕了吧？”有人低声轻笑道。
　　余笑悄悄看向沈云，他目光平静，神色镇定。
　　“唔——”人们突然发出一声惊叹。
　　只见沈溪将身子躬成了一个奇异的弧度，脊背高高凸起，像一只无骨的软体动物。忽然，这只动物脊背猛地绷直，向上飞速冲去！真的是“冲”！没人能看得清他是哪里借力，哪里发力，只看见他像一只蛇，绕着竹竿盘旋而上。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到了竹竿顶端。
　　“这他妈的是不是人啊......”有人激动地惊叹。
　　竹梢因为人的重量而朝下弯曲，挂在梢头的福袋上下跳动。
　　沈溪抱住竹竿，双脚渐渐朝一旁直起，整个人像一面旗子挂在了顶端。
　　这是“招福”。
　　双脚渐渐收回，一手一脚张开，身子侧倾，竹竿随着这个动作又向下弯了一些。
　　这是“迎福”。
　　众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等待下一个最难、最危险的动作：纳福。
　　有几人似乎不经意地看了沈云一眼。
　　沈溪抱着竹竿，下半身渐渐朝上垂直立起......
　　余笑心中一慌，想也不想便用手遮住了沈云的眼睛，自己也不敢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好——”
　　“厉害——”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握上了余笑的手，她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只手便放开了。
　　“阿笑，镯子不合手就扔了吧。”沈云看着她，笑得云淡风轻。
　　余笑却慌忙将镯子塞进了袖子里，“还合手的！”
　　说完后，心中又痛又气，“镯子是我的，就算它不合手了，我想戴就戴，不想扔就不扔，谁都管不着！”
　　沈云不再说话。
　　沈溪已经将福袋拿下，成功采到了“福”。按照惯例，他要将福袋抛下，将福气送给人们。谁能接到福袋，谁就是今年最有福气的人。
　　“这里，这里！”
　　“阿溪，我在这里——”
　　“丢这边！”
　　此起彼伏的喊声，让场面变得热烈又喜庆。
　　余笑却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今年最不幸的人，别人越热闹，她就越悲伤。伤心之下，转身便要走。一个东西不早不晚，砸到了她的背上！
　　她背上吃痛，一面揉着背，一面转了回来。
　　“罪魁祸首”正躺在她的脚边。
　　“陈凤梅家的阿笑拿到了福袋——”有人高声喊道。
　　众人或是叹息，或是恭贺。
　　余笑看向竹竿顶，沈溪正上身朝下，双脚夹着竹竿，往下滑去。
　　余笑第一反应是丢错了，福袋应该是丢给沈云的。第二反应，福气？她刚刚被哥哥拒绝，现在又被弟弟笑话，这种福气谁爱要谁要！
　　她一把抓起福袋狠狠丢给了沈云。
　　沈云稳稳接住，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阿溪，你福袋扔错啦！我在这边，你怎么扔到另一边去了？”沈溪刚从竹竿下来，曾琪琪就满脸委屈地迎了上去。
　　沈溪目不斜视，冷漠地走过了她身边。
　　“不是说好了把福袋扔给我吗？”曾琪琪不依不饶，“我就怕你看不到我，一直朝你挥手，手都酸了！”
　　沈溪穿上鞋子，往人群外走。
　　曾琪琪急忙跟上，“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的，那么高的地方，你肯定也害怕，丢错了也正常嘛......”
　　余笑正生气地挤出人群，不经意瞟到了一个身影。
　　她脚步猛地一顿，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