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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下学这两个字仿佛拥有某种魔力,又或者,它只是一双手,为一个人摘下面具的同时,又为人套上了另一层伪装。
      各位世家公子在先生步出屋子的那一刻,就在一瞬间完成了从文弱书生到蛮横纨绔的转变。谢瑀鹤有些发懵,他觉得自己乱入了什么精怪的巢穴,到处都是群魔乱舞。
      这些个世家公子们都有自己的圈子,其间一个位于教室中央,是最大的圈子,一个半大少年被所有人围在中间,流里流气地架着二郎腿,坐在那和身边的人谈笑,期间还朝凌杉远吼了句:“凌大少,一会儿咱斗蛐蛐去,你来不来!”
      “我今日不去了,你们去吧。”凌大少大笑着回了他一句:“小心别被林夫人抓住了!”
      “滚滚滚,是不是兄弟,就不能盼我点儿好的,净咒我。”林家少爷朝凌杉远摆了摆手,朗笑着起身振臂一呼,一大帮的人便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谢瑀鹤淡淡地看着扬长而去的一伙人,他大哥谢琅峘亦在其中。领头那位他也曾在父亲寿宴上见过,是林家嫡出的大少爷林轶睿,其父是岩城的行政官,与凌家一军一政,关系极为密切。
      思及凌家,谢瑀鹤不禁偏头看了一眼身边坐没坐相的人,林家嫡长子凌杉远,凌杉远双脚支地,整个人几乎是瘫在椅子上,一下一下地摇着椅子。
      谢瑀鹤倒并不想管这位大少爷是如何坐姿不端,他爱怎样怎样,只是两人本就坐在角落的位置,凌大少这种做法正好挡了谢瑀鹤的路。谢瑀鹤盯了他一会儿,见后者毫无自觉,只得开口提醒道:“凌大少,已经下学了。”
      凌杉远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偏过头来看谢瑀鹤,伸手想去触碰谢瑀鹤眼下那一片青灰。他还那么小,就没了生母,纵然面上不显,心里也是难过的吧。
      谢瑀鹤朝后仰了仰头避开凌杉远的手,警惕地看着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儿惹了凌大少的眼。
      “凌大少,已经下学了,我要回家,不然家父会担心的。”谢瑀鹤闷声道。
      凌杉远闻言一挑眉,对身后的侍读吩咐了一句:“去谢家传个信儿,就和世叔说,我初见小少爷,觉得很合眼缘,想把他留下一起吃个饭。”
      谢瑀鹤瞪大了双眼,看着侍读领令而去,有些恼怒地把目光转向凌杉远,这个人怎么回事!
      凌杉远见面前这个小小的人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怒视自己,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暗含着恼意,不知为何就取悦了他,当即笑出了声。
      谢瑀鹤无视面前笑得正欢的人,拿起桌上的课本,想温习一下今日的功课,却被从旁伸出的一双手给压了回去。谢瑀鹤已经快被这个任性妄为的凌大少爷搞得没脾气了。
      “已经下学了,还读什么书。”凌杉远朝无奈的谢瑀鹤挤挤眼,一把将后者拽起来,“走,带你听戏去。”
      谢瑀鹤坐在雅间的椅子上,略有些拘谨。雅间正对着戏台子,看得分外清楚,台上武生利索的连翻,赢得一片喝彩。
      “好!”凌杉远也忍不住叫了声好,余光瞥见不太自在的谢瑀鹤,便回头问他:“怎么,不喜欢听戏?”
      谢瑀鹤摇摇头,对戏,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只是因着母亲谢窦氏十分痴迷的缘故,对戏倒也颇为了解罢了。
      凌杉远一手支头,注意力却从台上转到了身边这个小小的男孩身上,看着他在这一片喧闹中渐跑了神。这个戏院是岩城最大的戏院,刚装修好,今儿是头场,一票难求。戏院装成了中西合璧的样子,古色古香的雅间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水晶灯,亮堂却并不灼人的灯光柔柔地铺在谢瑀鹤身上,模糊了他脸上的戒备,朦胧中添了一分脆弱与疲惫,在凌杉远眼中,面前这个精致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少年,似乎马上就会化成万千光点,融入到澄黄的灯光里去,那一瞬间,凌杉远没来由地呼吸一窒,猛地握住了男孩纤细的手腕。
      本来正望着戏台出神的谢瑀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握悚然一惊,偏头不解地看向凌杉远,不知道这个大少爷又抽了哪门子风。
      这时凌杉远也回过神来了,略有些尴尬,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今晚的戏可是一票难求啊,你瞧瞧,满场的人,就你游神。”
      谢瑀鹤闻言也不回话,自又转过头去,此时台上,青衣一段西皮快板,唱得行云流水,观众们纷纷鼓掌喝彩,明明是坐在同一个戏院里,凌杉远就是觉得,眼前的谢瑀鹤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他仿佛是误入尘世的仙灵,遗世独立,似乎随时都会羽化而去,去往那一片独属于他的世外蓬莱。
      凌杉远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指腹蹭过谢瑀鹤的腕骨,凌杉远皱了皱眉,忍不住将目光再次投向谢瑀鹤,他太瘦了,凌杉远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块披着锦缎丝绒的嶙峋山石。可就是这轻微的触碰,却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似的,一晚上不曾说过一句话的谢瑀鹤竟轻轻开了口。
      “那个青衣,唱的不如我娘。”
      这句话轻柔的像一朵柳絮,却在凌杉远的心口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眸子慌乱间扫过对方的眼睛,却再也移不开了。他实在是想不通,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少年,那么孱弱的身子里,究竟是如何装下那么沉重的感情的?
      凌杉远站起身来走到谢瑀鹤面前,朝他伸出手:“走吧。”
      谢瑀鹤有些不解:“不是一票难求吗,不看了?”
      凌杉远避开谢瑀鹤的目光,率先朝外走去:“无妨,一场戏而已,什么时候听还不都是一样,走吧,我送你回谢宅。”
      谢瑀鹤跟在凌杉远身后,本来因母亲离世而彻底冷寂下去的心,似乎泛起了星点的暖意。
      将谢瑀鹤送回谢宅后,凌杉远思来想去,想要补偿些什么。结果第二天他没在学堂里见到谢瑀鹤,如此过了两日,凌杉远终于觉得不能再等,唤来下人吩咐道:“你去谢府问问,谢家小少爷这两日怎么没来上学?”
      下人领命而去,不久后便回来禀报:“回少爷,谢府的人说,小少爷两日前从外头回来,当天夜里便发起热来,到如今也不见好。”
      凌杉远一听,当下便急了:“可曾请大夫看过了?”
      下人皱皱眉,回话说:“这到不清楚,只是少爷,”那下人走到凌杉远耳边压低了声音,“本不该随意他人家事,但属下听闻,近日谢家老爷到榕城谈生意去了,这一月恐怕也不会回来了。”
      凌杉远闻言握紧了双拳,他又不傻,自然知道下人在暗示什么,当下冲出门去,留下一句:“走,咱们上谢家瞧瞧去。”
      当凌家的车停在谢宅门前时,听闻消息的谢夫人急忙将人引到客厅,命人奉茶。
      “凌大少驾临寒舍,妾身实在有失远迎,还望凌大少不要怪罪才是。”谢夫人陪着笑,招手唤来下人:“去看看大少爷回来没有,家中有贵客,不可怠慢。”语罢,又回头对凌杉远说道:“我这儿子,平日里也是个乖巧明理的,今日却让凌大少看了笑话,实在惭愧。”
      凌杉远搁下手中的茶碗,朝谢夫人露出一个温雅的微笑,在瓷盏碰撞的清鸣声里开了口:“不必了,谢琅峘是什么尿性,想必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此来不是找他的,”凌杉远不顾谢夫人气得发绿的脸色,径自起身,对侍立在一边的谢府下人道:“劳驾,带我去你们小少爷的院子。”那下人打量了一下自家夫人难看到极点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在前面引路。
      “对了,”凌杉远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看着谢夫人,笑容揶揄:“看在咱们两家的交情上,我给您一个忠告,夫人您要是真急着找谢琅峘,在秦琼月又寻不见,不如去城南的潇湘谷看看,另外提醒您一句,让您那个没脑子的儿子离潇湘谷的芳鸢远一点,别精虫上脑,惹了不该惹的人。”
      看着凌杉远离去的背影,谢夫人险些绞碎了手里的帕子,秦琼月和潇湘谷她又岂会不知,这是岩城最具盛名的两家风月场所!潇湘谷更是近日才和它的头牌姑娘芳鸢一同声名鹊起的。
      潇湘谷才刚开张不久,却受到岩城许多人的追捧,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潇湘谷的姑娘那模样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有个从京津地区做生意的商人回来说,就是那这个大城市的秦楼楚馆里,潇湘谷里的普通姑娘,也是可以做头牌的了,更妄论潇湘谷的头牌姑娘芳鸢了。可芳鸢是卖艺不卖身,其余姑娘若是不愿意,甚至可以拒绝接客,何等狂妄,在谢夫人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但许多人为了得到潇湘谷姑娘的青睐,一掷千金的有,凭真才实学的也有,但但凡是在潇湘谷闹事的,无一不是狼狈至极地被潇湘谷的护院打出来的,这在岩城人眼中更是成为了一个人一无是处的象征。潇湘谷行事如此不符合其风月之所的定位,还有恃无恐,若说没有后台,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谢夫人自己是不信的,但以自家儿子的脾性,还真有闯祸的可能啊!
      “快,去潇湘谷看看,若是大少爷在那,就赶紧把他带回来,他若是不愿意,就是绑也要把他给我绑回来!”谢夫人回头吩咐下人,有些慌乱。
      下人领命而去,没多久却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看着气喘吁吁的下人,谢夫人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夫人,”那下人开了口,“您快去门口看看吧,大少爷被人掌了嘴,让潇湘谷的人给送回来了!”
      听到此处,谢夫人就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猜了个大概,当即气得直哆嗦,方才一直握在手中忘了放下的茶碗可怜地沦为了泄愤的工具,成了一地无用的碎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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