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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李叔守在船边,抻长了脖子巴巴地望着从船上下来的人,一眼便看见了在那零星几人中更显出挑的小少爷。
      小少爷的眉目清秀依旧,少了一分稚嫩,多了一分成熟,如洗去浮色的墨色山水图,在岁月的洗礼下愈发深沉,令人移不开目光,微卷的头发稍稍长了些,束在脑后,和他的主人一样温顺,曲着的臂弯上挂着一件浅色外套,从船上缓步而下,在看见李叔二人后,金丝边琉璃镜后的明眸弯成了两道好看的弧弓。
      “小吴,去,把车开过来”李叔转头吩咐了一句,便朝谢瑀鹤迎了上去,接过船上侍者送来的行李,略有些激动的看着谢瑀鹤。他是谢家为数不多站在谢瑀鹤一边且身居高位的人,谢瑀鹤幼年丧母,那时谢老爷虽心疼他,却苦于事业刚刚起步,多少照顾不周,虽也不曾亏待于他,但也没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当时,便是身为谢家大管家的李叔把谢瑀鹤带大的,于谢瑀鹤而言,谢老爷是他父亲,而李叔是他爹。
      “李叔。”谢瑀鹤在李叔面前站定,笑着任其打量。
      “欸。”李叔眼角一红,腾出手来,本想拍拍面前青年的头,却发现五年时光的浸润,已经将眼前的人自少年变作了青年,拔高的身量已然超越了自己。当下鼻头一酸,手最终落在了小少爷的肩头:“小少爷,长大啦。”
      “李叔您风姿依旧。”谢瑀鹤眉眼弯弯,笑道。
      “去。”李叔一巴掌拍在谢瑀鹤背上,笑骂道:“就你小子嘴甜,上车。”
      刚停稳了车的小吴拉下窗户,向谢瑀鹤露出了他那一口大白牙:“少爷!”
      “小吴!”待看清了人,谢瑀鹤不由两眼一亮,小吴是家生子,在他出国以前是他的近侍,两人一同长大,感情很好。
      “是啊,听说少爷坐今天的船回来,我昨晚兴奋的一宿没睡呢,今儿一早就央着李叔带我一块来。”小吴挠了挠头,待两人上车坐定,便把车稳稳当当地开上了街,同他那有些傻气的娃娃脸当真是大相径庭。
      “嘿,你这倒霉孩子还真有脸说呢,要不是被你烦的没辙,就你那毛手毛脚的样儿,我怎么也不会让你来接少爷!”小吴不提还好,一提便把李叔的火气也一并提了上来,反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了小吴头上。
      小吴顿时惨嚎出声:“李叔,你打我!”
      李叔怒哼一声,没搭理他,余光扫过后视镜,见谢瑀鹤笑得欢,心下松了口气,他还真怕小少爷心里留了疙瘩。
      谢瑀鹤好容易喘匀了气,寻思片刻,还是决定先问问家中的情况:“李叔,家中现在……”
      李叔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情况不是很乐观啊,很多货都出了问题,积在库里头出不去,周转的资金也还没到位……”李叔话至一半,却被急刹打断,回头欲斥:“怎么开车这么不小心……”
      小吴脸色有些难看,截了李叔的话:“李叔,前头是凌家的车。”
      “凌家?”谢瑀鹤与李叔闻言具是一惊,李叔皱眉道:“凌家没事怎么往这儿跑?若是以往……哎,现在非常时期,小吴,咱们绕路,不要去招惹凌家。”
      小吴应了一声,一手挂挡,一手打过方向盘,正打算驶入一边的副街,面前却突然插进一辆车,把小吴吓得魂飞魄散,又是一个急刹,幸好车是刚刚起步,速度不快,这才没造成什么事故,小吴定眼一看,原是方才挡在他们前头的凌家的车,似是察觉到他们的意图,竟不管不顾地将车开过来截他们的路。正当小吴纳闷这凌家的人到底是不会开车,还是脑子有问题,连命都不要时,一人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径直朝他们走来,一把拉开后座车门,将谢瑀鹤拽下了车。
      “你还想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谢瑀鹤莫名其妙被人强行扯下车,不免有些愣神,木然的转头看向那个到现在还抓着自己手臂不放的人。
      利落的短发略微凌乱,高挺的鼻梁上有些细汗,一双剑眉下的星目中暗含怒火,俊逸的面容依稀可见当年的痕迹。
      “凌杉远?”谢瑀鹤怔了片刻,对着面前这个阔别了五年的人念出了这个同样阔别了五年的名字。
      此时李叔也回过了神,慌忙下车向凌杉远一躬身:“凌大少。”
      凌杉远却连目光都没挪开半分,仿佛粘在了谢瑀鹤身上一般,脸上挂起嘲讽的笑:“哟,我还以为谢小少爷贵人多忘事,早把我给忘了呢。”
      谢瑀鹤没理他,只挣了挣手臂,示意他放手,哪知凌杉远权当不知道,两人当下便一块儿僵在了原地,。
      凌家,岩城当地的军阀世家,而凌杉远,正是凌家的大少爷。
      谢家,因为海外的一些生意逐渐发迹,之后更是超越了许多老牌商贾世家,一跃成为了岩城的顶尖家族。虽然已跻身第一阶级,但一等家族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若非必要,绝不招惹凌家,毕竟老祖宗教导:“民不与官斗。”官商“勾结”,大家有钱一起赚,皆大欢喜嘛。而谢家凭着那独一份的海外生意,也成功和凌家接上了头。谢家有了凌家这个地头蛇的庇护,也就不必太顾及自己是新进家族的身份,凌家也同样通过谢家的海外生意狠捞了一笔,自此两家交集愈密,私交甚笃,甚至还定下了一门口头上的亲事。
      那会儿凌太太和谢太太前后有了身孕,在一次私宴上,凌、谢两位老爷喝得有些上头,便玩儿了一出指腹为婚,若生下来同是男孩儿或是女孩儿,便义结金兰,若是一男一女,两家便作回儿女亲家,永结秦晋之好。
      可酒桌上谈的亲事,还是门没有着落的亲事,又怎会拿下酒桌来说,两家人此后皆是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由着它如一道戏言,在市井间,人们茶余饭后在嘴边过个一两遍,就抛诸脑后。
      两家虽因牵扯太多,而没有真做亲家的打算,但两家关系倒也真越来越“亲”。那时有位老教授从北平退休返乡,被凌家央出山办了个学堂,给世家的各位公子哥启蒙,谢家作为世家新锐,虽说地位不低,但终究是资历太浅,本是没有资格送家中子弟来上学的,却也被凌家一句话捎上,其他世家虽有些不情愿,但碍于凌家的面子,倒也没太过难为谢家,权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瑀鹤和凌杉远,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那时谢瑀鹤七岁,却刚刚丧母,谢老爷怜惜他小小年纪便被生母抛下,自己既没有做好一个丈夫的角色,又不是个好父亲,自觉亏欠他母子二人太多,见谢瑀鹤也到了该启蒙的时候,便不顾他庶子的身份,力排众议将他送到了老教授门下。
      凌杉远觉得,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
      他出生凌家,自幼横行霸道惯了,这个学堂,说是给世家弟子启蒙,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凌家给他们大少爷请的先生,其他人不过是顺带,是以凌杉远也没太把上学这事放在心上,他会来,只是不想平白给凌家招碎嘴,但什么时辰来,由他自己决定。
      好在凌杉远虽是个少爷,但也没多少少爷脾气,像话本里说的世家纨绔气走教书先生的事他全没做过,反倒十分尊师重道,人也聪明,学得很快,在老教授宋先生眼里,这位凌大少若是能再勤快上进些,绝对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奈何凌杉远到底还是个大少,向来是睡过了早读,辰时正式上课才会过来,对此,宋先生是用尽了手段,也没在辰时之前见到过这位少爷,想着只是晨读,倒也不影响课业,便也就不管他了。
      这日凌杉远照常在辰时准时步入学堂,只一眼,便被那个靠窗而坐的小身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小小的谢瑀鹤,一个人坐在最后,眼睑微垂,温和的晨光洒在他身上,为他柔软的发丝与长长的眼睫浮上一层流金,他手捧一本书静静翻阅,周遭萦绕着水般柔和宁静的气息,直淌到人心里,让人躁动的心随它一同沉下来,仿佛凡他所处,皆能自成一片桃园。
      “那是谁家的,怎么以前从未见过?”凌大少朝身后侍读招招手,以眼神示意谢瑀鹤,悄声问。
      侍读瞄了一眼,答道:“是谢家的小少爷,生母刚去不久,谢老爷怜惜他,见他刚到年纪,央着老爷给了他一个位置。”
      凌杉远听罢心下了然为何这么小一个男孩,却自己一个人坐在远离所有人的角落。谢家能有如今的地位,全凭谢老爷和他海外的生意,其余家族给谢老爷一个面子,但这个屋子里坐着的都是家里的祖宗,他们没必要也不屑于和一个新兴家族的庶子结交,在这些世家眼中,这种行为是十分掉价的。
      凌杉远看着那道仿佛要融入光晕的瘦小身影,内心破天荒的泛起一种名为悲悯的情绪。
      凌杉远心下一动,鬼使神差地朝那谢家小少爷走去,途中不少世家公子热情的招呼他,他也只是随意的点头摆手,没有理会。
      作为所有人重点关注的对象,凌大少一在谢瑀鹤身边坐下,谢瑀鹤便若有所觉地皱起双眉,却并未太过在意,直到受不了那锋芒在背的注目礼时,方才无奈的抬头看向身边的人。直到他抬头,凌杉远才注意到他眼下有一片淡淡的青灰。
      先生在此时走进了学堂,其余人都匆忙回神听先生讲课,唯有凌杉远,他的目光仿佛钉在了谢瑀鹤身上一般,谢瑀鹤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课也没法用心上,只得回眸怒视着凌杉远,目光朝先生的位置移了移,示意身边这个人好好听先生讲课,别老盯着自己。
      凌杉远往先生的方向看了看,见先生时不时便会瞄一眼自己,十分“关心”自己与谢瑀鹤两人,当下叹了口气,很给面子的回身坐正,好赖把课给上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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