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远鹤》玄云罗生

4、（四）

　　“凌大少，前头就是小少爷的院子了。”
　　相比起谢夫人的恼羞成怒，凌杉远就闲适多了。谢老爷的生意虽然做的风生水起，一丝不苟，但骨子里到底还是个文人，一路缓步走来，倒见了许多不错的景致。
　　“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我自己过去就行。”凌杉远看着隐在一株月桂后的院门，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待谢家的下人离去后，凌杉远的近侍小顺忍不住嗤笑出声：“少爷，您瞧瞧那个谢家夫人，本就是个商人之女，还装什么大家闺秀哈哈哈，您看见她刚才那张笑脸没有，阿谀丑陋，像朵残菊，生气了也不知晓控制情绪，脸都气成猪肝了，哪有咱们夫人半分端庄典雅，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凌杉远听罢笑了笑，但既没应和，却也没斥责小顺，只装模作样地摆了个脸色：“这种话往后可不要再说了，若是被人听去，败坏了我凌家的教养。”
　　主仆二人没走多久便来到了那道院门前。凌杉远完全没有半点作为客人的自觉，大咧咧地推门而入。
　　这是个有些陈旧的老院子，甚至有些破败，不大，却处处透着雅致，檐角挂了一只铜铃，在混着月桂清浅甜香的微风中发出一阵悦耳的脆响。廊下摆了几盆长势极好的兰花，正迎风招展，让人的心也随着那细长绿叶舒展开来，不由自主地放下一切包袱。院子虽然不是很好，甚至比不上凌府的厢房，但却无端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可以被称作“家”的地方吧。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充满温柔的院子，曾经有一个能干且拥有一颗慈心的女主人。凌杉远甚至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一个穿着素雅的温和妇人推开面前的花窗，对他柔柔一笑：“孩子，是你回来啦？”
　　凌杉远恍神之际，只听一声轻响，面前的花窗被人推开，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凌杉远主仆二人。凌杉远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那少年走到他们面前，神色间有强撑起来的镇定：“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虽然这少年的口气十分不客气，但小顺还是扬起笑脸迎了上去：“这位小哥，多有叨扰，这位是我们凌家的大少爷，特意过来探望贵府小少爷的。”
　　可是那少年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更紧张了，上下打量了一下凌杉远，挪了挪步子，正挡在凌杉远与屋门之间：“原来是凌大少，有失远迎，只是我们少爷今日不见客，凌大少请改日再来吧。”
　　凌杉远看着面前这个瞬间炸成一只刺猬的小仆，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自认是头回见到这个小仆，可这小仆是哪来那么大的敌意。
　　双方正在院子中央僵持着，屋里突然传来一连串咳嗽声，那小仆与凌杉远心中同时一紧，特别是那小仆见凌杉远仗着腿长，领先自己一步闯进了屋子时，更是惊惧不已，倒抽了一口凉气，险些被门槛绊了个马趴。
　　“少爷！”待少年小仆肝胆俱裂地冲进里屋时，却见那个自称是凌家大少爷的人正将自家少爷半抱在怀中，一手轻揉着自家少爷的胸口。
　　少年小仆不禁瞪大了眼睛，太奇怪了！不过是几步的差距，这凌大少怎么可以做这么多事！
　　“好些没有？”凌杉远见怀中人渐渐安静下来，柔声问道。
　　谢瑀鹤原本正喘着气平复呼吸，刚才咳得有些找不着北，以为给自已顺气的是自己的近侍小吴，此时听到头顶传来的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声音，想到小吴平时就算给自己顺气，也顾着主仆的身份之别，不会有抱进怀里这么亲昵的举动，当即吃力地抬眼一看，顿时吓得一哆嗦，被那口好容易才缓过来的气噎了一下，险些背过气去，紧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
　　凌杉远皱着眉给他顺气，见谢瑀鹤那病中苍白的脸因为这一串的咳嗽而泛起了红晕，脸色领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不禁有些心疼，接过一边回过神来的小吴递来的水，亲力亲为地喂给谢瑀鹤。
　　堂堂凌家大少爷亲自来给他喂水，谢瑀鹤简直是受宠若惊，但他向来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地接触，况且他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娇弱，正想开口拒绝，但他方才受惊不小，又是久病在床，刚才那一番咳嗽几乎耗光了他的力气，开口没说出话来，就发出了“喀”的一声，而且凌杉远这水喂得不容抗拒，他自己半身不遂一时竟推据不开，只好就着凌大少的“千金之手”喝了两口，而后别来脸示意自己不用了。
　　凌杉远将杯子交到候在一边的小吴手中，经此一事，小吴对凌杉远主仆二人也放下了戒心，关切地看着自家少爷：“少爷，您没事儿吧？”
　　谢瑀鹤无力地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露在空中的手却被凌杉远截住，不由分说地塞回了被子里。谢瑀鹤此时才攒够了说话的力气，清了清嗓子，正待开口，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靠在凌杉远怀中的，顿时窘迫不已，本想自己挪开，却又被摁回了凌杉远怀里，可他实在是没什么多余的劲了，只得就此抬头，问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少爷：“你怎么在这？”
　　凌杉远将谢瑀鹤虚抱在自己臂弯里，听到他那虚弱而沙哑的声音，抬手替他掖了掖被角，答道：“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你。”语罢顿了顿，端详了一下谢瑀鹤又白下去的脸色和眼下仿佛加深了的青灰，不由紧了紧手臂，“病得这么厉害，怎么也不去找个大夫。”可话音刚落，凌杉远就见谢瑀鹤露出了一个苦笑。
　　“能请到大夫早就去请了，”小吴在一边愤愤地说道，“我若是能出去，大夫若是能进来，我家少爷哪要受这么大的罪。”小吴说着，眼眶都红了。
　　“怎么，她真敢这么做？”凌杉远闻言，神色瞬间就冷了下来。起初下人同他提起时，他心中也只是微微有些疑虑罢了，过谢家来确实也只是存了探病的心思，但他没想到谢家这个当家主母居然真的敢迫害家中男嗣。凌杉远感受着怀中有些硌人的身躯，心疼得不行，作为凌家的嫡出大少爷，享尽一切尊荣的他，实在是很难想象谢瑀鹤以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不过幸好，他以后有我。凌杉远心中暗道。
　　“小吴。”谢瑀鹤摇摇头，制止了还想要说什么的小吴，转而对凌杉远道：“不过是风寒罢了，躺个两日，发发汗自然就好了，你不用那么紧张。”
　　这话在凌杉远听来就很不是滋味了。这是病了多少次，才能对自己的病情如此不上心？凌杉远当即反对：“不行，走，我带你去看大夫。”
　　“真的不必。”谢瑀鹤一把揪住凌杉远的衣袖，与凌杉远站起的力道一合，布料当即发出一声不看拉扯的呻。吟，吓得谢瑀鹤赶忙松手。
　　凌杉远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袖子，正待说些什么，院子里突然传来下人通禀之声：“凌大少，夫人说小少爷正病着，需要休息，故此请您到花厅叙话，就不要耽误小少爷休息了。”
　　小吴听了这话，当即嗤笑了一声。凌杉远替谢瑀鹤拉好被子，道：“也好，我就不留在这里影响你休息了，我回去送个大夫过了给你好好看看，我凌家的人，谅她也不敢拦。”说完又转头对小吴说：“照顾好你们少爷。”便带着小顺朝外走，脚下才动，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谢瑀鹤一眼，见那双晶亮的眼睛正有些诧异地看着突然回头的自己，凌杉远食指微动，有些手痒，终于决定不再克制委屈自己，伸手揉了揉谢瑀鹤柔软的发顶：“好好休息。”语罢不再停留，径直走了，路上又忍不住来回搓捻手指，回想着方才的触感，嗯，跟想象中的手感一样好。
　　小吴讲凌杉远主仆二人送出院子，回来时一边合上屋门一边对谢瑀鹤感慨：“少爷，我靠这位凌大少好像一定架子都没有，似乎是个好人呢。”
　　谢瑀鹤正因凌杉远的突袭而发懵，被小吴一句话拉回神来，忍不住笑骂道：“不过是见了一面而已，这位凌大少给咱们小吴灌了什么迷魂汤，连我们向来不喜欢世家之子的小吴都说他好？”
　　“诶，少爷，您这么说就不对了，”小吴见谢瑀鹤这几日来头一回有心力同他说笑，心下也高兴，笑嘻嘻地反驳他：“我只是不喜欢那些盛气凌人的人罢了，况且少爷您难道不是因为也觉得这位凌大少是好人，才让他到近前的吗？”
　　“瞎说，那可是凌家的嫡出大少爷，我难道还能把人赶出去不成？”谢瑀鹤摇摇头笑道。
　　小吴闻言，当即撸起袖子，露出了他那尚不是非常结实的少年人的胳膊：“甭管他是谁，只要少爷一句话，我就能把人赶出咱们院子，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少爷！”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最忠心，快别在我这儿贫了，闹得我头疼。”谢瑀鹤哭笑不得，摆摆手示意小吴别在这儿烦他。
　　“那少爷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就叫我，我就在外头，顺便看看凌家的大夫什么时候过来。”小吴应了一声，退出了内间。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谢瑀鹤默然地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手不由自主地抚了抚发顶的头发。
　　谢瑀鹤并非生来就是这个沉静的性子，他幼时也曾有过同其他少年人一般闹腾的时候，但自从他母亲病倒之后，他就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变得寡言少语，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他有些沉郁，排斥与外界的接触，更排斥与他人肢体上的接触，就连他的亲生父亲，谢家老爷，也没再能抱一次四岁之后的谢瑀鹤。
　　谢瑀鹤回想了一下方才那人的掌心，有一点点薄茧，但最中心的地方却又十分柔软，似乎有一种暖暖的温度自那掌心中传来，熨帖着他筑了一道冰冷枷锁的心。谢瑀鹤惊异地发现自己竟不排斥那种感觉，甚至于起了一些贪恋。谢瑀鹤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欲盖弥彰地放下了覆在自己头顶的手，手掌在自己眼前摊开，从花窗照进来的阳光撒在手上，白皙的手在光里也被染上了光的颜色，暖融融的一片橘红，像他此刻内心的感受都被具象化了一般。
　　谢瑀鹤好心情地弯起嘴角，或许……他确实是个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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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古早的梗，古早的剧情，古早的形容描写，请诸位多多担待吧(???^???)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