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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顿毒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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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年前。
七月在上山的第一天就被嫌弃了。
那时金楚看着坐在榻上的她,眉毛皱得活像个老头,问道:“这就是你捡回来的娃娃?”
谢玄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看着面前,瞪着大大双眼的小萌娃,金楚伸出一只手对着她白嫩的脸颊一戳。
萌娃反应了一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看就看谁让你上手的!”谢玄一脚踢在金楚屁股上。
金楚:“干嘛这么凶,幼崽哭是很正常的事情的好嘛”
“正常?”谢玄冷笑。
半个时辰后,
“哇——呜呜——哇”
金楚用手按了按那已经湿了大半的榻,看着眼前换了拍子继续嚎的小孩,提出了一个想法“其实你可以把她打晕”
谢玄坐在床边,任那小崽子抓着衣摆,一脸生无可恋:“没用的,醒了体力更好”
金楚:“真要养的话,取个名字吧”
谢玄抱着剑思考了一阵,一拍脑门:“不如叫不哭?”
床上的小孩听完,哭的立刻更大了一个声量。
谢玄:“......”
金楚:“......你再想想?”
二人仔细的研究了一阵,金楚听完谢玄描述需求后简洁的下了定论。
“你想让我用药把她快速“'催熟'?”
谢玄点点头:“不错”
“难搞啊”金楚看着榻上的七月摇头。
金楚是很厉害的医修,除了一般的疑难杂症,毒蛊之术也难不倒他,更难的是练得一手好丹,只要材料找的全,据说没有治不好的毛病。他都说难搞,显然是非常棘手。
果然,谢玄听完就有些着急:“你都没办法?”
“我想想吧,应该还剩一点速效药”金楚又故作高深了一阵,在乾坤袋里掏啊掏,最终喂了七月一红二白总共三颗丹药。然后说了句“记得给她洗个澡,你也想想清楚了,是不是真要养她,明天我来复诊”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床上的七月和谢玄大眼瞪小眼。
谢玄独居已久,剑修不羁,需要沐浴的话平时就在山侧的瀑布冲一冲。他以剑挑起小崽子的衣服,将剑柄扛在肩上,飞身来到瀑布,他轻转手腕,将那婴儿悬在水上。
小崽子不哭,瞪着大大的眼睛低头四处望,他将那剑放低一分,剑上的孩子便笑一声。
傻得谢玄看不下去,他收了剑,将那婴儿抱在怀里,小孩子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眼睛像乌黑的葡萄。
谢玄看向水中,那里站着一个执剑的少年,水波流转,映的他的剑也九曲变形。
他静静看了一阵,小崽子还伸着手要够水,此处天光潋滟,山色晴朗。谢玄忽然叹了一口。他将她摆正举好,道:“罢了,你我相识在七月,你以后就叫七月吧。”
半日后,速效药不愧是速效药,当夜七月就发起烧来,谢玄还以为是自己用盆给她洗澡洗病了,十分震惊。而等谢玄连拉带拽的把金楚薅来时,正看到一个小姑娘赤脚站在地上,打量着自己变长的手脚和变短的衣服。
“你看,这不是没事了嘛”
“是长大了,但岁数不对啊”谢玄还是充满了被欺骗的疑惑。
七月后来才明白,自己被嫌弃的原因不为别的,就是年纪太小,谢玄带她上山的主要目的是找个能使唤的小弟子,那时她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从云头甫一落地,连自己站都站不好,而且身边离不得人,谢玄一放下就哭,只能抱着。
谢玄这个人,是路上遇到个狗挡路他都要踹飞了的炮仗性格。半点爱心都不会有。他被烦的头疼欲裂,更没有那个耐性等她长大,谢玄那时候也就十七八岁,正是少年心性,总想让她把那长个的药再吃几粒,被金楚一阵警告。
“不能再大了,八九岁的孩童在普通人家里家务活儿都能干,而且你俩不是师徒么,你这儿就一间屋子,这个年龄差正好,再大容易出事儿。”
“出什么事儿”谢玄抱着剑一脸不耐。
“你看话本子么”金楚问
“不看”
“能出好几十本高冷师尊VS呆萌徒儿”
“那又如何”
“你个反射弧断裂的家伙,先这样,要不行再送走。”金楚说什么也还是不同意把药给他,这才勉强作罢。
大道无情,修仙之人都要摒弃尘缘方可飞升,而师徒,是唯一被道宗认可的俗世关系。
谢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终于想起来了正事。
于是,那一天,金楚看着好友谢玄向刚刚到他胸口的小女孩开口:
“今日你拜我为师,需遵我命。修炼途中,不得悖逆是非伦常,不得与妖邪为伍,不得残杀同门。如有违背,我亲手杀你。但除此之外,你我师徒一日,我便会罩…照顾你一日。”
话虽然差点说错,但他表情严肃不似平日,语毕,执手中仙剑起誓,剑身长鸣。
金楚本来有些想笑,但见谢玄如此,不由也稍稍收敛起来。对于剑修而言,以剑为凭已是重誓,非剑断人亡不可改。只是谢玄给七月的禁令只有三条,这个照顾的范畴却留的过于宽广……
七月神情有些懵懂,显然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金楚以手示意她俯身行回礼,晨光熹微之中,身着破烂衣衫的小小女孩向他俯身一拜,起身模仿说道:“你我师徒一日,我也会照顾你的。”
金楚忍笑忍得脸疼,谢玄严肃点头:“嗯”
这师徒礼便这么成了,而七月为了不被送走,便开始学习如何打扫侍奉,立志成为一名二十四孝弟子。师父晚睡她早起,师父练剑她扫地。
谢玄是修士,却不教她修炼,也不教她剑术。七月是他救回山上的,一开始倒也没有别的想法。
谢玄不用她服侍,也不许她远走。因而她自从成了谢玄的徒弟,是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每日耗费一个时辰下山,去半山腰牛师傅的小厨房给他取酒与饭食。
牛师傅是一个神人,他姓牛却没养牛,除开一家三口外只养了头驼重物的妖兽黑熊,不修道法,但负责部分外门弟子的伙食,是七月除师父和金楚外见的最多的人。
等着取饭时她就和那头黑熊玩耍,七月天生就能和动物沟通,知道它们心中所想所感。然而其他人看上去,只以为她在单方面对着动物说话。
这头黑熊名叫茜茜,她怀孕不久但爪子断了,牛师傅喂笋不给扒皮,吃的她长了口腔溃疡,七月是个助熊为乐的好姑娘,得知此事后就一点点帮它扒,弄的牛师傅每每路过摸着七月的头感叹道:“小姑娘真是讲究”
七月也很想去其他地方看一看,但因为她一点法力也无,不会御剑,每次去小厨房都只能和新入门的外门低等弟子一样,走下山来。更别提去到阵法重重的其他峰。
她也想过下山,但牛大叔的儿子小牛常跟她说,现在世道不稳,山下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连口饭都吃不上的人有很多。七月要是离开道宗,肯定活不下去。她也只能作罢。
如此很是平静的过了几年,谢玄平日除了练剑,偶尔会出门几天。剩她一个人独守山头,只有过往的蝴蝶,山鼠作伴。七月提出过好几次想养个动物,都被谢玄拒绝。是以她只能在外和这些小动物玩耍,从不敢带它们回到她和谢玄的小木屋。
无趣的生活里唯一让七月头疼的是,山上分给各处的食物有限,牛大叔每次只给她一人份的饭食,谢玄不在的时候她就自己吃,若是他在的话,七月一般就紧着他。他吃的不多,更喜欢喝酒,但七月每每还是选择等他吃过了才偷偷把剩下的食物吃完,有时候多,有时候少,时间久了,长期就处于饿的状态。
后来七月发现了一个诀窍,谢玄这个人非常挑食,不吃胡萝卜冬瓜水芹菜,只要当天的菜里有一根胡萝卜丝之类的,哪怕是做摆盘的装饰,他一准儿碰都不碰,这时候七月就能吃个饱。
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持续了许久,直到她在一次取饭的时候撞上了神剑峰的外门弟子。
怎么说呢,人倒霉起来,你不找茬儿,茬儿也要找你。很多年后七月也感慨,她走到那样的死路,究其根源,却实在拿不上台面。
作为道门第一势力,玄清山分为神剑峰,两界峰和药师峰三个山头;山高千尺,各有弟子数千人,另分外门和内门,像牛大叔这样负责杂务的普通人,则就住在半山腰,不得上山。
谢玄住在神剑峰和药师峰之间的一处小山头,那时七月很少见外人,谢玄警告过她不得打扰山中的其他修士,所以即便偶尔遇到其他的前来取饭的弟子,她也能躲则躲;原因七月大致明白,道门和人间一样,也有三六九等。山上弟子地位不同,所住的峰顶越高,灵气越是充沛,于修炼也越是有益。他们来往都不必徒步,而是御剑飞行,有时远远望去,只见天际一道虹光。
而像她和师父这样独自住在小山上,离牛大叔仅有一个时辰路程的,自然地位也不高。所以当那个外门弟子想要换七月的篮子的时候,她确实想过一瞬间要把篮子给他。
七月:“你篮子里是什么菜?”
趾高气昂的外门弟子瞥了一眼自己的篮子:“胡萝卜炒冬瓜,干什么呢赶紧换”
七月:你永远不知道厨师炒菜的时候到底在想啥……
谢玄来的时候她正沿着山路慢慢的走,眼睛因为被打肿的太厉害,她都没意识到原来天黑了。
菜都掉地上脏了,篮子也让那外门弟子踩坏了,幸好酒被她一直护在怀里,七月有些尴尬的把酒拿出来递给他,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师父,这是今天的酒”
谢玄看了看七月的脸,只问了一句:“谁干的”
谢玄:“你照实说,我不生气”
七月依旧低着头没说话,谢玄却单手把酒砸了。
七月:说好的不生气呢……
不是七月不想告状,是她知道说了也没有用,牛大叔曾经告诉过她,那个腰上带着紫玉的外门弟子是神剑峰二弟子近侍的侄子,不仅出身仙门,还是这一届外门弟子中后台最硬的一个。
她和那弟子也不是头一次结怨,七月拦过几次他冲睡着的茜茜砸小石子,对方刚开始见七月衣饰模样,以为是哪家女修,不敢惊扰,后来才发现不过是个只能徒步上下山的普通人,半点术法不会,便心中有气,找到机会刻意为难。
七月虽不懂他究竟后台有多硬,但想来想去肯定也比那腰上连个荷包都带不起的师父硬。
无力报仇的情况下,何苦多生是非呢。
谢玄看七月不说话也不走,气的站在路边叉着腰直乎乎喘气。
那是谢玄第一次对她生气,七月看了看难哄的师父,又看了看那一地酒瓶的碎瓷片,心下凄凉,只能先低头去捡。
谢玄一脚踢开了一块碎瓷,更生气了,冲她吼:“这有什么好捡的。”
七月有些怕他,只能解释:“这是牛大叔的酒瓶,我每天打酒都是用的人家的瓶子”
谢玄眼露精光,一把将她拉起来,生气的问:“是那个牛大叔欺负的你?”
七月生怕他误会,赶紧摆手道:“不是不是”
“那还能是谁?你不说,我就找那牛大叔去”
这那能行,七月赶忙抱住他一条手臂,说道:“只是跟一个神剑峰外门弟子起了点冲突,没事了,我也挠了他好几道呢”
谢玄二话不说拔腿走。
七月只能一把抱住他腿。
七月:“师父我要摔了我要摔了!”
谢玄:“放手”
七月:“啊我腿好疼我不行了疼死我了”
谢玄:“让开!”
七月急了,就地一蹲:“——呜”
谢玄:……完了忘了这招
七月:“呜——我被欺负了你还吼我”
谢玄灵光一闪:干脆丢她在这哭我先去打
七月一手抓住他衣摆:“呜——你想都不要想呜呜”
谢玄:……
七月边哭边装困,最终还是把他弄了回去。
他背着她御剑,这是七月除了上山外第二次在空中飞行,可惜刚刚才撒谎说了犯困,现在只能闭着眼装睡。身上擦破皮的伤口开始疼起来,师父的发带飘在耳边又有点痒。七月在谢玄背上趴着不动,眼睛一会儿偷偷看山,一会儿偷偷看月亮。
山中有一座小木屋,就是他们师徒两人的家。
木屋简陋,七月和谢玄就睡在同一张榻上。因为谢玄穷的不行,俩人连打地铺的褥子都没有。不过他似乎习惯了,平时常常打坐,偶尔喝多了睡着也就那么躺着。修道之人嘛,搞什么被子,不过后来加上一个七月,山中夜寒,还是她狠狠病过一回后,谢玄才找出他一件旧披风给七月。还是金楚看不下去,陆陆续续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七月才盖上了被子。谢玄不用,平日里被子和披风就全裹在七月的身上。
榻很宽敞,七月此刻裹着棉被,盖着披风一点也不冷。她轻轻偏头,看向气鼓鼓盯了一晚上天花板的谢玄。过了很久,久到她都要睡着的时候,谢玄对着屋顶轻轻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等到这句话,就算是想开了。七月终于放心睡去,恍惚中在心里悄悄的回了一句:“没关系”
第二天一早醒来,七月掀开谢玄的披风坐了起来,发现他已经出去了。
她下床洗漱,在桌子上发现了他给留的纸条,谢玄有时候有事会突然出去,就会给七月留一张纸条在桌子上。
纸条上打了一个×
七月不认识字,但只要看到纸条便知道师父是有事出去了,原因她也不用知道。
金楚来的时候七月正在照镜子,他一进门就开始笑:“哈哈哈小月的眼睛肿的像蟠桃”
七月心里略有些不高兴,哼,说的像他见过蟠桃一样。但嘴上依旧是客客气气的:“金大夫来有什么事吗?我师父出去了”
金楚摇了摇手里的瓶子,道:“我不找你师父,我是来给你上药的”
原来谢玄走前让他来给七月治伤,她赶紧乖乖的坐好,任他施为。
金楚看她乖觉,一边上药一边问道:“我听说你和人起了冲突,你这样的性格,连你师父都受得了,还有什么能让你和别人打起来的?”
脸上透过丝丝清凉,七月闭着眼睛道:“他们要抢我的吃的”
金楚很是奇怪“吃的有什么好抢的”
得,又是一个公子哥,七月只好解释:“也不是抢,就是要跟我换,但牛大叔连着做了好几天的胡萝卜,师父不爱吃这个,前几天几乎一口没动,我当时不想换罢了”
叮的一声,七月睁开眼,发现金楚拿在手里的的瓶子掉在了地上。
只见他笑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间歇间断断续续的说道:“哎呦你个傻宝贝儿,你师父…..他……他辟谷多年,哪里还需要吃饭”
七月愣在当场,难怪师父头次见她拿回饭菜来时犹豫了一下,难怪牛大叔知道她是小山上那喝酒之人的弟子后,每次只给七月一人份的饭菜。
金楚正笑的不行,谢玄正好回来了,眼看金楚又指着他笑道:“哈哈哈...你知道么你这傻徒弟以为…以为那小厨房准备的饭菜是给你的…我可算知道了…你原来不吃胡萝卜哈哈哈”
七月整个人又气又窘,只恨金楚不能从此笑死。
谢玄却是听完眉头一皱:“你不知道我已经辟谷么,我还当你是想让我尝尝那些饮食。”
七月摇摇头。
谢玄到不觉得多好笑,又检查了她的眼睛,格外严肃对金楚说道:“你那药吃了光长个儿不长脑子?”
七月:……
金楚还在狂笑,谢玄一转身把他提溜进了隔壁屋子。
原来师父早就不用吃饭,七月无比哀怨。等了好一会儿,谢玄还没出来,她想了想,还是收拾收拾,又下山去。
金楚的药很好,走到山下时,七月的眼睛已经消肿,也不用担心牛大叔问她。七月正要高高兴兴的踏进小厨房,却听到小牛大声喊道:
“阿爹出大事啦,昨晚有人入侵山门,所有神剑峰的外门弟子都被毒打了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再重修我是居,立此为证,要不然永远写不完了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