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饶命》长羽朦胧

2、往事不堪

　　一个人如果做了令自己后悔的事，要是不能忘个干净，就会在脑海里反复重演，记得越来越深。

　　七月第一次见到她这位师父，他也是这样一身的白衣，苍白的手指揭开了她藏身洞口的芭蕉叶，微微细雨之中，露出一张少年的脸来。

　　那时候七月在黑暗中呆了不知多久，光照进来的第一瞬间，她也是这么直直的看着他。

　　而现在，他虽戴着面具，却恍惚让七月想起他当年的样子。

　　愣住的一瞬，师父已经上前将捆住七月的水链解开，她落进他的怀里，被他轻轻抱住。

　　三十年未见，七月并不喜欢他这样抱着自己，出于惧怕轻轻挣了一下，试图暗示他放开。

　　他向来不喜欢七月不听话，脾气很不好的开口：“挣什么。”

　　师父杀妖如麻，心狠手辣，她赶紧放松。

　　“师父……”时隔多年，隔着一件衣服再次感受到他活的身体和缓缓呼吸，七月只觉得颇不真实。

　　有人说，人与人之间最亲密的距离就是拥抱，但其实，最危险的距离也是拥抱。

　　譬如现在，七月压住了心头复杂的感觉，紧了紧拳头，思考该从哪里暗算。

　　正要动手，冷不防他突然把七月从怀里拿出来，他双手按着她的肩，寒声道“你是谁，为什么叫我师父”

　　七月：靠！这是失忆了？

　　七月按下心中震惊，试探道：“你…不记得我了？”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他们说，我三十年前飞升出了意外，受伤失忆了。”师父皱着眉头说道。

　　“三十年前…..？”

　　他用力的抓住七月：“你是谁？你知道什么？”

　　“……没有，我也不知道！”七月怕他继续摇晃自己，连忙按住他双臂，忍不住心内感叹：世事无常，但是这也太踏马无常了……

　　眼看他怀疑的盯着自己，七月压了压震惊，扯出一个笑道：“就是….我看别人飞升要么成功要么陨落，很少见到你这样失忆的”

　　“你认识我吗？”

　　“我……”七月还真说不出口。

　　“你我是什么关系？”

　　“我…….”

　　什么关系，这个，七月一边被晃一边发愁：我们算什么关系，又能是什么关系呢？

　　一瞬间，她眼前闪过画面无数，有一百二十年前，师父带她出了藏身的山洞，牵着小小的她上仙山，入道宗。也有她化妖叛出师门后，师父在崖边挥出一剑，剑气纵横，差点取她性命。

　　往事不堪回首，七月赶紧摇摇头，清除多余的想法。

　　“我和您，是清清白白的前后辈关系啊！”

　　她迅速整理了思路，双手捂着心口诚恳道：“说来惭愧，我入玄清许久，但尚未有幸拜师授号，三十年前，我有幸远远见过前辈练剑，十分钦佩，便擅自敬您为我心中的师父。”

　　仗着跟狐妖如盈学的一点易容术和这身玄清派弟子服，七月随口胡编了一通。只想先诓他把自己放出去再说。

　　或许是被这热忱的眼神所打动，他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问道：“你见过我练剑？”

　　他这个样子七月最熟悉，往往是举棋不定需要推一把的时候，七月抓了他的衣袖，诚恳道：“风采翩然，十分崇拜！”

　　见对方还有些犹豫，七月再一次组织语言和情感，正准备多说一些彩虹屁，冷不防一阵凶猛剑光袭来。

　　“你们俩在做什么！”

　　他反手一挡，将七月护在身后。

　　那红色剑气颇强，瞬间激起池水飞如繁花。

　　池水落下后，自石阶上缓步下来一位美貌的红衣女子，手持一柄缀着红珠的菱纹宝剑，她面有怒色，看着俩人厉声开口：“谢玄？怎么是你？蛟龙呢？”

　　七月听见师父冷漠的开口：“跑了”

　　红衣美人怒色更甚：“跑了？！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有事”

　　七月从他身后探头看清了脸，暗道不好。这剑她认得，这人她也认得。来人正是号称新一代第一剑修，因惯着红衣使红剑，被称作赤仙子的李伊。

　　七月百般纠结，这道门之中，轮脾气差，师父若排第一，李伊就排第二，这两人好死不死碰在一处。要她分开各糊弄一个都好说，一起遇上的话，要怎么脱身可就是个十分头痛的问题。

　　李伊见一个人影躲闪，追问道：“你身后是哪峰弟子？为何也会在此？”

　　七月从前在山上时就很为她跋扈的作风所苦，见此情景，怕被认出赶忙后退。

　　李伊抬剑一指，喝道：“负责看守的弟子说今日有一个生脸奉令探视，是不是你放跑了那条蛟龙！”

　　七月涌出了真心的委屈，往谢玄身后躲了躲可怜道：“李道长冤枉！我是法力过低被它所擒，绑在这里的。”

　　她一个没注意动作可能有点大，却不知如何激得李伊突然发怒，一剑刺来。“哪儿来的死断袖白莲花！”

　　师父从手中化出一道金色剑芒，和李伊凌空拆了几招，反手将她震开。

　　“老疯子，你吃错了什么药护着这奸细”

　　谢玄看了七月一眼，将她安置在一边，对李伊道：“与你无关”

　　李伊怒道：“老东西又犯病，这次是可你自己溜出来的，怪不得我了”，说罢双指往那剑上一抹，宝剑顿时红光大作。

　　道宗百门，以剑修为武力最强，剑由各类天材地宝铸成，与主人的越是心意相通，实力就越高。无数剑修毕其一生都在追求人剑合一的境界，对他们而言，剑就是亲密爱人，是生死所系。而李伊自幼天资极高，修的是以血开刃的激进路子，那宝剑红暹受她精血法力供养，又凶又邪。

　　七月见谢玄以手中剑芒与她相击，李伊步步紧逼，二人在洞中交手，震的四下乱石不断。

　　她一看，只见那精灵在水中吓得瑟瑟发抖，正是无人顾及，赶忙寻了个空隙准备开溜。

　　她悄悄浮水从一侧爬上石阶，那精灵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七月：“你不会我一走就大声喊人的对吧”

　　精灵点点头。

　　“够义气”七月猫着腰移动。那水精灵看她爬的差不多了，冲正在打斗的两人大叫一声“要跑了！”。

　　七月：……

　　谢玄和李伊双双回头，七月赶紧掐了个决准备冲出去，李伊立刻脱出手上一枚金环，喝道：“锁！”

　　那金环是高阶束缚法器，骤然变大，将七月拦腰带手捆了个结实。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再被这金环抓住，她郁闷无比的一头向前栽倒。谢玄发现她被扣住，立刻回身阻拦，李伊飞剑刺向他后心，顺势将另一只手上金环脱出，七月被谢玄接住，谢玄却叫那金环牢牢扣住右手。

　　她任谢玄将自己扶好，看他转身又和李伊战在一处。

　　可能是今天被坑了太多次，七月没脾气的看向那坏事的精灵：“你不是说不喊人么？”

　　“我喊的‘要跑了’，没喊人啊”

　　七月死鱼眼：……

　　精灵道：“这外面重重看守，我放你走，你也你跑不掉的。除非……”

　　“除非什么？”

　　精灵立马来了精神：“除非你带我一起，我就告诉你这里另一个出口”

　　“有交换条件你可以早说啊……”

　　精灵眨眨眼接着道：“我还可以上去帮忙偷袭，你答应么”

　　七月疑惑：“你为什么找我合作？”

　　精灵耿直道：“山里的人不会帮我，山外的人逃不出去，就你这样当过叛徒的最合适。”

　　七月：“……”

　　看来这精灵脑子也不太好，倒霉成这样，七月干脆放弃了逃跑的想法。她试了试动用法术，腕上立刻传来剧痛，果然没法挣脱，她只能挪了挪身子坐好等着他们打完。

　　精灵看她没什么反应，催道：“你要是不快点答应，待会儿你师父就输了。”

　　七月对这个反而很坦然：“没事，他俩根本打不了多久的。”

　　果不其然，七月和精灵正商量着，砰地一声，一道红影横撞在墙边后落下，对面，谢玄白衣轻动，左手指间隐隐现出一段剑芒。

　　七月担心的望向石壁这边，只见李伊牙关含血，手中宝剑不住颤抖，似是兴奋又似胆怯。李伊固执的站起来，破口大骂：“老梆菜我x你大爷，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么！”

　　败的越惨骂的越凶，还是这臭脾气，七月心里好笑。

　　“笑什么笑！”李伊怒吼一声，吓的七月连连摇头。李伊啐了一口，骂道“有病不去养病跑出来发疯，我就不信没有人治得了你！”说完便向着石门冲了出去，眼看便是找帮手去了。

　　谢玄指间剑芒一转，似是要补刀阻住李伊逃跑。

　　“别……”，七月情急之下喊出了声，赶紧住口。谢玄回头奇怪的望了她一眼。

　　这么一耽误，上方传来石门闭合之声。

　　谢玄也不问她为何阻止自己出招，只收了动作跃到七月身边，将她扶了起来。谢玄盯着她身上的金环。这法器双环互感，相隔不能超过太远，否则其中一个便不断收紧，最早是用于带驯养期的仙门灵兽放风的，后来才慢慢演变成束缚法器。七月是妖身，更受这金环压制。不过片刻，臂上已显血痕。

　　谢玄眉头深锁，他持着三寸剑芒左右看了一阵，似乎是在找地方下手，七月赶忙劝道：“别别，我知道这个怎么解，你先别砍。”

　　谢玄放开手，七月稍作回忆，念出几句口诀，因为不是法宝的主人，那金环无法彻底脱解，只化作和他相同的一只手镯模样。

　　谢玄捏着她的手，一指抚过她手臂血痕，表情不豫。

　　七月扭了下身子格开他的手，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不疼的，过会儿就消了，你看，我就说我知道怎么解”

　　他试着动了动左手，七月右手也受他牵引。谢玄道：“分不开了”

　　七月只能尴尬笑笑：“我不知道完整口诀，只能做到这样了”

　　“无事，我有办法”

　　七月眼前一亮“什么办法？”

　　“我上去抓她”

　　“不行”

　　“为什么”

　　“你听见了，她刚刚上去把这地牢的入门法阵封死了，硬闯万一招来……万一硬闯受伤，怎么办？”

　　谢玄闻言向上看了看，皱起了眉头：“那我传音召其他人来开门”

　　“不行！”

　　“为何？”

　　七月一阵心虚，只是师父和李伊也就罢了，来的若是其他人，自己现在这样根本没办法跑。此时正值妖界与道门对峙的敏感时候，蓝泽打的什么主意还不知道，她要是被玄清派捉住当人质，流火只怕就真是腹背受敌。为今之计还是先逃出去，再做打算。

　　想清楚了，七月开始尝试劝说谢玄：“是这样，刚那精灵说过还有其他出口，我们先问问它。蛟龙跑了，如果现在从正门离开，肯定所有人都怀疑咱俩，不如避其风头……”

　　“我是不是认识你”他冷不丁问道。

　　“没，没有啊，干嘛突然这么问！”七月像被扎了一针似的。

　　眼看反应有点过度，七月只能接着补充：“那个……我是说我入门晚资历浅，您应该不认识我。”

　　谢玄突然打断她道：“出去之后，我可以悄悄带你下山，不被他们发现。”

　　七月愣住看他。确实，蓝泽出逃必然引发山上巡查，想不动干戈的离开，由谢玄掩护自己下山当然最好不过。

　　他看七月呆住，继续问道：“你是不是想这样？”

　　一别多年，谢玄的依旧是七月最捉摸不定的人。表面上看，他爱恨分明，是个容易猜也不掩盖心思的性格。实际上，谢玄脑回路不复杂，却常有惊人拐点。即便你知道他此刻所思所想，也断猜不出他会采取何种行动。

　　七月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立刻清醒道：“可，可我俩绑着呢？”

　　谢玄低头伸手，手伸过来的时候七月本能的一缩。谢玄顿了一下，指尖落在她手腕上，轻轻摸了摸这金环，说道：“这个也好办，只要拿到我的佩剑，就能斩断。”

　　他这么配合，七月有些受宠若惊：“你，为什么帮我？”

　　“我不仅失去了之前的记忆，还丢了佩剑。我听人说，那蛟龙认识我，原本是要来问他剑的下落。”

　　“你说你的剑丢了？？”七月震惊无比。

　　他点点头：“那蛟龙虽然跑了，但你说你见过我练剑，你帮我找。”

　　“其他人呢，他们也不知道你的剑去哪里了？”

　　他摇摇头。

　　七月陷入了思考，这一趟冒险实在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师父还活着的消息玄清派瞒的滴水不露，而且似乎飞升时脑子伤的不轻，是谁瞒下了他活着的消息？他一个剑修又为何丢了自己佩剑？还有蓝泽，如此大费周章设下陷阱将她困住，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所有事情纷繁复杂，但七月根本来不及细细想明白，眼下情势麻烦，她只能先求脱身。

　　七月：“好，那你带我出去，我带你找佩剑。”

　　谢玄点点头，拿着剑芒唤缩在一边的精灵出来谈交易找出口。

　　七月经过一夜折腾有些累，但不敢完全放松，只能靠在一边休息。不知为何谢玄一直戴着面具，七月还是有些怀疑，想了想，她抬手化去了脸上的易容。李伊见过了这张脸，外面必定大肆通缉，她多年不露面，用那张脸倒不如真容安全一些。

　　只是，她一个妖，要怎么从这道门正宗逃出去呢。正胡思乱想，谢玄已经打出几道剑芒将那精灵制住。

　　“小心……”七月道

　　他回头，看见七月的瞬间没有半点反应，只淡淡说：“知道。”

　　看着他继续询问那精灵，七月脑子才渐渐放松下来。看来，是真的失忆了。

　　这个人，脾气极坏，又好动手，七月童年崇拜他，青年则是由敬爱到畏惧。直到后来离山，已经很多年未见。他此刻虽然没了过往的记忆，看起来却稍稍温和了些。七月庆幸他失去了记忆，否则自己此刻不会敢和他相见。

　　坦白说，从发现师父还活着的第一瞬间到现在，七月都没什么真实感，以至于此刻他对她伸出一只手，说一句：“你来”。七月虽然一时没懂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习惯性地把手给他。

　　这双手曾拉过她无数次，带她去过安宁幸福的所在，也去过痛苦可怖的深渊。七月沉浸在虚无的回忆里，直到他一把将她拉入冰冷的池水中。

　　那精灵已经被他揍了一顿，此刻冷着脸在水底开阵传送，巨大的旋涡深不见底。

　　“咕噜…我不会游泳啊…”七月吐出一口水挣扎道。

　　“……抓着我”谢玄在湍急的水流中拉着她的手。

　　“咕噜咕噜噜…问题就是…你也不会啊”

　　“你怎么咕噜知道…我咕噜不会…我是不…咕噜…是认识你”

　　七月欲哭无泪：“这种咕噜时候…咕噜咕噜…就不要抓我咕噜…的破绽了吧。

　　水流旋转不断，连带两人纠葛牵绊的前半生，一齐涌进了七月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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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从第一人称换到第三人称，靠靠靠这次我一定要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