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你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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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下午三点。
我回到诊断室，发现我之前写的病历还七零八碎的散落在桌子上，估计是姚丽女士就没来诊断室吧。
我走过去简单收拾一番，不得不检讨的是我平时做事太过随性了点，病历本散的到处都是，我叹口气，只能认命一个一个捡起来。
我边捡边整理，然而正当我准备马马虎虎敷衍了事时，看到一册黑角，是被压在最底下的那本。
医院的病历档案有一个划分规矩，黑，红，白。
白色是普通病人病历，红色是沈春画那类权贵上流人士，黑色则为重大病历。所谓重大病历，说来复杂，这类病历通常来说哪怕是院长也很少能接触到。
我是因为陈舒台才能亲手书写并接触“黑病历”，但桌子上放的这本并不是陈舒台的，是一个我从未听过的一个人名。
文棠涂。
我一字一顿的念出这三个字，反复在唇瓣间.研磨，我从最下面抽出病历本，上面的字迹颜色暗红，遒劲有力，意态跌宕，像个男人写的。
2004年1月2日，文棠涂，男，20岁，病状症像：右小腿骨折，轻微脑震荡。
我只瞥了一眼，但这个病状确定是在我们这所精神病医院的业务范围内？
倍感怀疑，我又快速将病历本后面翻开全部粗略看看。
病历本最后截止的日期是2009年六月五号，而在2004年到2009年之间他几乎是每周都会来医院治疗，从没有间断过一次。
给他诊治的主治医生正是崔天梦，崔院长，不过……这病历本上通篇的病历都是由封面上同一个字迹人书写的，只有在每一页的主治医生那一栏上的签名是崔天梦的。
文棠涂，到底是什么人？
病历本中记录的病理清晰易懂，丝毫没有赘述的地方，哪怕是个外行人也能一眼明白。我断定是文棠涂自己写的病历本，即使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的这一推论。
如果说，文棠涂自己可以把病历档案写的清清楚楚，那么他有什么理由在五年间一直在这间医院治疗呢？
我想不通，这样一个病人崔院长又是为了什么去收治他？
“叩——叩——叩——”
我想的正入神时，门被敲响。
“进来。”
方平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后背佝偻，神态呈阴白，举手投足间都分外死气沉沉。
我心咯噔一下，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
简单的白色短袖，墨蓝色的运动裤，相貌虽然平平，可是喜笑，是那种裂开嘴露出牙齿的大笑。
他看到我来，连忙擦擦脸上因运动而冒出的汗，笑笑叫了一声：“姐！”
在我神思恍惚时，坐在对面的方平沉默不语，没有开口的意思，就这么静静的双目发空。
“方平。”
“嗯。”
他目光波澜不兴，像是口枯井，没有半分水泽光亮，从嗓子深处飘飘悠悠飘出一声悬浮于半空中。
看到他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嚅滞片刻，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你，有多久没有去看莫杰了？”我默默扣开录音笔的开关。
“……”他眉毛动了动，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方平：“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很久了。”
声音干哑，导致说话困难。
我顿了顿，起身给他到了杯水递给他，“那你昨天去看天晴都和她聊了些什么？”
方平这回没有抗拒，平静喝了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后，他说：“不知道。”
“我只是有点想念她，莫杰也告诉我说，他也想天晴了。好想好想……”他哑声喃喃，最后声音抬高，看向我：“我大概也就是和她说了说莫杰和我想她了，说了说最近我做了什么事。”
我露出一个尚温柔的笑，“那能和我说说吗？”
听到我这么问，方平瞬间收回他刚刚释放出的一点点柔软，斩钉截铁道：“不可以。”
“这是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对话，不能够告诉别人。”
“方平，我们认识了很久了。”我努力打开他的心房。
“但没有莫杰久。”他语气坚定。
……
我舔舔泛干的唇，“可我们认识的时间比天晴久，对吗？”
方平双手合十，垂放在左膝上，头颅微垂，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只不过西服打了皱，看起来没有昨天那么精致。
我静静等他想，暗自不动声色的开始打量他。眼圈发乌，身体在不自知的打颤，露出的脚踝青红。
我渐渐生出一种猜测，但眼下不好直接证实，我怕会吓到他。
“你说的对，我们认识的比我和天晴认识的早。”他声音中夹杂着某种决定，头也逐渐抬起来，双目对上我，空洞无波的双眼开始涌出一丝黯光。
“可是秦医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当初天晴最后见到的人是你吗？”方平淡淡发问。
他的目光似乎具有穿透性，看得我心口一紧，他还是在执着于这个问题，可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回答他。
“我不知道，我这些年记忆力不行，很多东西都忘了。”我避开视线，故作姿态。
“你忘了？”他声音很轻，轻到我都以为他已经放过了我，但我知道如果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事情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的话，那么方平原谅我这件事就是其中一件。
五年了，这五年期间，他从没有一天想要放过我，当然了，也没有放过他自己。即使我并不记得当初晏天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我依然能清晰感知到方平对我滔天的恨意，以及我心底想不通的内疚感。
“方平，你该放下了。”我回到座位上，找出一张白纸，递给他：“既然你什么都不想说，那就写吧，什么都行。”
他垂眸，嘴角扯出一道短暂微笑：“秦医生，您知道莫杰当初为什么会在豫园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方平接下来要说的话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心底渐渐浮躁，尤其是看到他那张病态苍白的脸，更是难受极了。
“方平，莫杰他真的是在豫园里吗？”我冷冷打断他。
方平又开始不说话，如同一口老井被人扔下去石子之后，水面上的波纹慢慢恢复如常，那一瞬的波动只是昙花一现。
他总是在逃避这个话题，总是想着办法绕过。
我闭眼缓息，再睁眼，“你最近都去了哪些地方？”
方平摇头，手中握着一只铅笔，在白纸上沙沙挪动。他身子长的高大，长手长腿的，如今窝在我这个白色靠背椅中，倒像个棕熊玩偶，面带郁气，散发着让人既同情又觉得心疼的气息。
他画的很迟缓，但并不影响画内的内容成形，画里的少女笑容浅淡，一双杏眼分外灵动，可我总觉得方平画的这个女孩笑容浮于表面，如果遮盖住那双眼睛，嘴角的笑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单单一张樱桃薄唇罢了。
“给你。”方平没有执着于将这个女孩画的多么精细，只是寥寥几笔。
我接过画，把它妥帖放到右手边的抽屉中，那里已经放满了整整一抽屉这样的画，我前些日子本来以为应该收不到了。
“要去电动椅上躺躺吗？”我问他。
方平肩膀突然松了下来，头朝后仰，“我那天在家里睡觉，想起了以前和莫杰一起画的画，我就想把画找出来……”
见他突然开口说话，我有些紧张，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主动讲他的想法。虽然很大程度上是他的自言自语。
我：“那画有找出来吗？”
“我们那次画的是豫园里的枫叶林，可莫杰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枫叶，画完之后他又拿黑色的水彩重重的在画纸上划过一道，那道印记特别像一把大刀，将茂盛摇曳的枫叶林一分为二。”
方平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没有任何动容。
“然后呢。”他没有要接我话的意思，我只能给自己一个顺坡往下下。
“莫杰他非常喜欢天晴，我也喜欢，但我们两个人又不是同一种喜欢，那是不一样的喜欢。”
“莫杰每次看到天晴的时候都比见到我要开心的多了，天晴不喜欢我。”
说完，方平又改口，“至少……不太喜欢我，可她每次见到我都是笑的，我给莫杰说天晴真的是个很爱笑的女孩儿。
莫杰却告诉我说，天晴根本就不喜欢笑，说我在骗他。”
我：“那你有在骗莫杰吗？”
方平：“没有，我怎么可能骗莫杰呢？我和他认识他那么多从来都没有对他隐瞒过什么。”
听到方平的回答我有点诧异他竟然会理我，于是顺势又问：“那你怪过莫杰误会你吗？”
他阖眼，“莫杰是最懂我的人，我们从来没有过误会这种事。”
“天晴的出现也并没有激起我们的矛盾，我们三个人是非常好的三人组合。
天晴她很关心我们，也很细心。”
我手中的笔彻底放下，想到姚丽女士临走前说的话，方平真的陷入了魇状。他一个月前的正常似乎只是一种回光返照，照着如今这样越陷越深的速度来看，很难再将他拉回来。
别的我不清楚，可莫杰这个人我是太清楚了，莫杰他，他从没有存在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方平总是会臆想出他来。
“秦医生。”
屋外天色将暗未暗，我只点了一盏落地灯，方平的侧颌半遮半隐，脖颈线条流畅优美。
有一瞬间，我好像见到了一个露着恶魔笑容的方平。
“你知道你曾经害过人吗？”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你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