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浮云寄沧海》萧唤瓷

5、往事

　　回到家去，林亦阑果然不在。他最近迷上打麻将，明明跟人约在家附近的茶楼，却连回来放个电脑的时间都不想耽搁。估计又要到十二点过才能回来了。

　　她放下包去厨房里炒菜，就算自己吃饭，她也不想凑合。上班累了一天还不能好好犒赏自己，那日子该多凄惨呀。

　　隔壁合租的情侣养的猫咪跟过来在她腿边绕来绕去蹭着，她一边夺夺切菜一边扔给它几片火腿肠。

　　吃完饭洗完澡，换了睡衣窝在床上玩电脑，这就是冬天里最舒服的事情了。

　　打开□□，看到李沉书在线。
　　她喜欢隐身，所以他也不知道她在不在。

　　她看着他的头像半天，最后还是抵抗不住自己内心的执念。

　　主动跟他打招呼，“你吃完饭了？”

　　他们在网络上也跟现实中一样，天南地北地扯。

　　他突然说到三亚，对这个最南端的海岛充满向往，说想知道亚龙湾的沙滩是不是真的细腻如同情人的肌肤。

　　苏浅说你想去的话就等过完年再说吧，现在是最贵的时候，可是过完年的那个月的月底，机票便宜到你想哭。

　　于是两个人兴致勃勃计划着出行，一提到和她自己本行业相关的话题，她就特别兴奋。

　　在百度里搜酒店，亚龙湾蓝白希腊风格的爱琴海酒店，背山面海，美得令人胆战心惊。

　　她把图片发给他说这个酒店真好，住进去就感觉自己是希腊公主了。
　　他回复说那我们到时候就定这个酒店吧。

　　说得像真的一样，好像她真的已经答应他跟他私奔去天涯海角一样。

　　她突然有些生气，没有来由地，想找个人发泄一下。

　　她问他，“在杭州的时候，那天晚上，我跟林亦阑吵架了之后，在路边的公交站台哭着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说让我还是回老家去才好？”

　　她盯着他头像上那个一直在动的笔的标志，眼都不眨。

　　他说：我只是觉得，你与其在外面受委屈，不如好好呆在父母身边找个工作，安安稳稳的。

　　她简直想要冷哼一声。

　　你是我哥吗？我亲哥？这么为我考虑。

　　她一赌气，就什么都不想隐瞒了，她想说的话，她三年前就想告诉他的话，一股脑都倒给他。

　　她说你是傻的吗？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啊？你不知道你每次约我我都答应出去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老约我，为什么老是给我希望？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打着做朋友的幌子撩拨人家动心了又不给希望，谁要跟你做朋友，我不缺朋友！！！

　　她估计她这一堆话足够把他砸晕了，心里想着该睡觉了，却还是气鼓鼓地瞪着电脑屏幕。
　　好想从电脑里面钻过去像琼瑶剧里那样猛烈摇晃他，“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脑补了一下，又觉得可行性不高，她估计得搭个小凳子才能揪得住他的衣领。

　　她等了半天不见他回复，心想：得，又踩马蹄子上了。
　　双鱼座都是这么懦弱的吗？一言不合转身就跑。

　　正准备关机睡觉，对话框里出现一行字来：
　　“苏浅，你知道我这个行业里，夏天和秋天是非常非常忙的吗？而我能挤出来的时间几乎都用来陪你，你觉得，我只是拿你当朋友？”

　　所以……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你说，你说清楚，你到底拿我当什么？”她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

　　“苏浅，我喜欢你，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她对着电脑屏幕哭出声来，觉得无限委屈无限酸楚，哭了个昏天暗地。

　　原来他喜欢她，他一直都喜欢她，他陪她去吃饭看书看海都是因为喜欢她。

　　可是他们终究是错过了啊，他三年之后才告诉她他当年其实是喜欢她的，那有什么用？还能挽回什么？

　　为什么当初不说？为什么？

　　他也直到现在才肯对她说几句真心话。
　　他那前女友，是他的初恋，两个人好得宛若一体，可是他从来没动过她。
　　她在毕业的时候干干脆脆甩了他，干干净净地嫁给了后来的丈夫。
　　只因为那人是本地人，有房有车，家境小康，而他是一个小地方来的普通人，全无家底，跟了他，须得万事从头来，全部只能靠自己。

　　她觉得自己做了最好的选择，可仍然贪恋他的温情，稍有不顺就要给他打电话。

　　他放不下她是真的，可是认清了她的本质也是真的。

　　她让他觉得女人都是这样现实的，要么只爱物质，要么没有那么爱财却也等不起他。

　　遇到苏浅的时候，心里的创伤并没有愈合。

　　他不敢说喜欢，一来害怕重蹈覆辙，二来心里胆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不能拖着她跟自己一起吃苦。

　　女人要一个房子要一个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可是他给不起，一时半会儿给不起，城市的房价那么贵，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得起。

　　既是他心爱的，他就好好珍惜她。

　　他从来不碰她，因为珍爱，所以尊重。
　　他本就因为自身条件不佳不太敢去确定她的心意，再加上她偶尔又穿得十分招摇，他更加觉得她不是他能把握得住的人。

　　他只年长她四岁，心里却早早暮霭沉沉。

　　一面拿她当孩子一样宠爱一面又不能抑制自己深深的渴望，她的头发那么长那么香，总是吹到他鼻子上；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一泓幽泉；她的香肩细滑雪白，像豆腐脑一样，他想握在手里细细感受一下……

　　有时候觉得，这样也挺好，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每次看见，心里都是甜的，不会触及到感情与现实相纠缠的苦与涩。

　　直到，她决定要走。

　　他那时想，她要走也好，他们做朋友也许能长长久久的。
　　何况，他能拿什么来留她呢？
　　没有物质的爱情能让他们快乐多久？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他想，他对她最后的宠爱，是手放开，她值得更好的人，值得更好的生活。

　　他以为他可以心如止水，可是当他看到那张梧桐树下海鸥飞翔的照片之后，他觉得自己心都空了。

　　原来，她是那么重要的，她带走他的心去浪迹天涯。

　　那个雨夜，他接到她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头放声大哭，问了许久才问出来是男朋友欺负了她。
　　他心里钝钝地疼：自己的珍贵，别人的浪费。
　　他想跟她说：回来吧，回我身边来。
　　可是一开口却是言不由衷的话。

　　他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那是他最窘迫的时候，跟老板闹翻了辞职窝在出租屋里，连最便宜的盒饭都吃不起，只能顿顿泡面。

　　他要她回来做什么？要她回来工作养他吗？

　　他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注定了他只能三缄其口，绝对不能透露他自己过得不好去接受别人的同情。

　　她那时不发一言，挂了他的电话，他想她大概是对他彻底失望了。

　　回到住处，他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一伸手从床头拿下一本一直没看完的书，那张海鸥的照片就夹在书里面。
　　他拿出照片来，借着路灯的微光端详它熟悉的轮廓，却不期然发现照片后面盈盈浮动的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一瞬间，他心里的滂沱大雨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了。

　　他深深唾弃自己的无能。
　　既没有能力做好工作，也没有能力留住爱人，他的人生简直一塌糊涂。

　　所以后来，当他有机会过得更好的时候，他毅然选择了离开大连。
　　如果当初说了喜欢，她留下来，留在他身边，命运给他选择的时候，他应该还是会选择事业吧。
　　他想，男人和女人本质上是一样的，物质能给女人安全感，也能令男人胆气豪！

　　后来的他，终于能对前女友的背弃释怀，却对于苏浅留下的遗憾久久不能忘怀。

　　关了灯，苏浅在黑暗里心潮起伏了很久。
　　她只纠结于自己的小情绪，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境况。

　　李沉书不是林亦阑，不能张口就说“我爱你爱得日月无光山河失色，你不爱我我觉得我的人生没有意义”这样的空话，他自觉没有能力给她好的生活，所以才忍痛割爱。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你们男人把所有的女人都想得一样浅薄？

　　你没有房子我就不能爱你，跟你一起挣钱买房子吗？

　　你有更好的发展机会，我就不能为了你辞职跟你远走高飞吗？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分道扬镳而不能殊途同归呢？

　　她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睡着。

　　林亦阑一直没有回来。

　　她在昏昏睡去之前想起来今天是周末，他可能要玩到天亮才回来吧。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她过得云里雾里的，她总在想他说的那些话，想着他们就这样错过了，心里特别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还能怎样？从头再来？

　　佛家讲人生八大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

　　她现在就处在求不得的阶段，或者，她这几年一直都是处在这个状态里，只是她自己没有发觉。

　　求而不得，寤寐思服；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对着镜子看，觉得自己眼下的阴影越发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