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浮云寄沧海》萧唤瓷

3、告别

　　十一过完，她数了数攒下的票子，虽然不够多，应该能够她去杭州撑一阵子的。

　　她在大连已经呆了好几年，她想要去别的美好的城市看看。
　　从前没想过会在原计划停留的最后一年里遇到李沉书，但是遇到了，她也认，只要他说喜欢她，她就留下来。

　　可是等来等去就是等不到这一句话。

　　大连的秋天那么短暂，很快冬天就要来了，她害怕一个人过冬天，寒风似刀割，大雪如鹅毛，总令她生出天大地大唯她一人的孤独。

　　他也知道她要走的，她一早就说过她想去杭州，想去看看文人千古吟诵的江南是如何令人念念不忘。
　　有时候会想，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因为觉得她迟早会走，所以他不敢说爱？

　　她想给他也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她给他发短信：我过一阵子要走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饭，不许跟我抢着付账。
　　他回复地很快：下周三，下午，星海广场见。

　　她穿了一件黑蓝色紧身牛仔裤，上身是白色羽缎小吊带，外头笼了一件白色披肩，披肩胸前垂下两排白色小绒球，她拿一朵粉色蝴蝶别针别拢了两襟，堪堪露出一小片白雪香肩，依旧半挽着长发，别上一支粉色珠玉步摇。

　　不是不知道这打扮太过招人眼球，可是她觉得这样好看，她身上最与众不同不容易埋于常人的的不就是那一点点古典气息吗？不给他看，要给谁看？

　　他们在星海广场的灯塔旁边见到，他看她的时候，眼里滑过一丝惊艳，旋即又变成更复杂一点的神色，她看不懂。

　　两个人爬上了高高的台阶去贝壳博物馆。

　　她在导游词里看过的，那里展出世界各地的不同贝壳，大有砗磲小有沙贝，大部分展品来自与张毅先生的私人珍藏。可惜她来大连念书之前展馆就因为经营不善关闭了。

　　之所以还要来这里是因为它占了个好地方。

　　这是一座沿山而上占地颇广的一处宫殿，跟友好广场KFC不同，它更像真的宫殿，不，它是城堡，有城楼，有城池的城堡。

　　欧式的建筑群盘踞在绿树成荫里，面朝大海，墨蓝色尖尖的屋顶直入蓝天，赭黄色外墙，奶白色窗框，拱门，长窗。

　　它在夜晚亮起灯的时候，远远看着就叫人充满了向往，想着诸如“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之类的天长地久的童话。

　　它在白天的时候，是新人们拍婚纱的圣地，苏浅走累了靠在围墙边休息一下都不断要被彬彬有礼打扰，“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可不可以稍微让一下，我们要取个景。”

　　于是一鼓作气走到顶上，与李沉书并肩呼吸着湿润的海潮气息，一览众生小。

　　大海在远处泛着银光，它是地球上最温暖清澈的一滴泪，见证多少盟约目睹多少离情。

　　他们在古堡上面逗留了一下午，说话却很少，谁都没有提什么时候走这个话题。

　　她曾经对他说过她最喜欢梁实秋说过的一句话：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雨，我要去接你。

　　他们都认为，这是送别最好的态度。

　　黄昏时候变天了，阴沉的天空瞬间被海雾浓浓裹住，漫天漫地都是白茫茫的，他们陷身在雾里，几乎要对面不识，

　　“走吧，我们去吃饭。”她对着雾气里影影绰绰的人影说。

　　在和平广场一家港式茶餐厅里，他照例让她点菜。结果她点的鸭舌头他不吃，蘑菇他也不吃，他就能吃一个小炒肉。

　　最后一次了，她陪他喝酒。

　　“不如我们今晚秉烛夜游？”他笑着问她，两只眼睛在昏暗的灯下像墨玉棋子一样。
　　“好啊。”她不以为然应下，喝了一大口酒，马上就感觉到自己双颊发热了。

　　他不会对她做什么，这提议也只是玩笑，因为他不喜欢她，不爱她。
　　他不爱她，所以不碰她，也不会留她。

　　她一直对他全然放心全心依赖，今时今日，却为这放心和依赖而觉得格外可悲可恨。

　　你还在期待什么呢？该说再见了。
　　既然一直都干干净净的，那就质本洁来还洁去，他当你是难得的红颜知己，那你就当好这个知己。

　　反正还要往前走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

　　她这样想着，自觉豪气万千，又喝了一大口酒。

　　吃完饭出来，她觉得有些冷，缩了一下肩膀。

　　楼下有个年轻人在卖玩偶，铺了一小块地方，她蹲下来，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喜欢吗？买一个吧。”他一贯对她这样，好似哥哥宠溺妹妹一样。
　　她在一个略大一点的熊和手掌有磁石所以总拢在一起的小熊之间犹豫了半天。
　　摊主指着那个小一点的熊说：“这个要特殊一点，合着手掌像是祝福你们一样，多可爱。”

　　他们惯常被人误会成情侣，他也从来不解释，掏出钱递给摊主，“就拿这个吧。”

　　抱着小熊，她觉得暖和了一些。心情大好，在他前面蹦蹦跳跳，突然想起来：请他吃饭花的钱也不多，他给她买了这个小熊也花了一半饭钱了。这是要跟她AA吗？
　　她这么一想，再也雀跃不起来。

　　回到日常活动的那一段路，夜已经深了。
　　友好广场那家KFC都已经关门了，他们路过那一片漆黑，朝中山广场走去。
　　他实在看不得她一路抱着那只小熊无限宠溺的样子，问她说，“你把它当小孩儿吗？还这样抱着。”
　　“对啊对啊”，她笑起来，还接了一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他忍不住大笑，“那它算是什么？龙、凤还是老鼠？”

　　她正欲反驳，突然又偃旗息鼓，她能说什么呢？

　　说它爸爸是龙，它妈妈是凤？

　　小熊是他买给她的，他刚才还笑话她那它当孩子，这样有明确暗示的话她说不出口。

　　她确定他对她无意，也不想再让自己难堪了。

　　深夜里的中山广场，空无一人，连华灯都显得落寞。

　　这个圆形的向四周辐射的广场，有十个路口，每个路口面对她的都是不同的极为高大的哥特式、罗马式、文艺复兴式的欧式建筑，它们的背后还隐藏有一片一片令人发晕的高楼。

　　这些年代久远的建筑被作为历史保留下来，入驻其中办公的都是各大行的总行，这是大连的金融中心。

　　她曾经为了找到某栋大楼背后的大连银行而在这十个路口的地下通道之间穿来穿去不得其法，最后冒险走上路面横穿马路，穿过广场时大片灰鸽子像一蓬乌云一样腾空而起，卷起满地灰尘，呛得她灰头土脸。

　　当时还恨恨地想：大连这一点真是太不可爱了，没有立交桥，只有地下通道，没完没了的地下通道！胜利广场有地下三层，五十多个进出口，她平日一般不靠近那个巨大的迷宫。可是现在她很着急找大连银行的时候，中山广场也欺负她。她又不是老鼠，怎么可以穿行在地底下还能准确无误找到目的地！

　　她是路痴啊路痴，不能体谅她一下吗！！！

　　站在广场的中间，想起这些事，她忍不住轻轻笑了。

　　夜太深了，连鸽子都休息去了，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站在这里。
　　那也没法子站到天长地久啊？

　　她深深看他一眼，想要记住他，她二十二岁这一年爱上的最好的男子。

　　“我要走了”，她仰起脸对他微笑，路灯光倾洒在她身上，她的眼睛分外明亮。
　　“好的”，他转身去拦车。

　　出租车很容易就拦到了，他为她拉开门，看她坐进去，挥手道别。
　　她强忍着不看他，不看他的脸，不去猜测他的表情。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车速极快，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个远得几乎看不见的人影，还穿着那件深蓝色上衣，是一个傻傻的工科男生。
　　她最爱理工科的男孩子啊……

　　两侧的风景飞快往后退去，她闭上眼睛靠上座椅，有一滴眼泪从眼里滑落。

　　没有人看见过的，就是不存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