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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只二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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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直直劈下,似乎携着万钧之力的凝实剑气,问奈何竟然不闪也不避。
他半阖眼眸,竖刀身前。
叶明今一惊之下,不顾其他,也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强行收招。
恰在此刻,问奈何身形瞬动。
快,却不仅是快。
一招一式连贯得几近完美,每一次斩落都能逼得对手无法可接,无处可退。
叶明今的瞳孔略微放大,在真气的牵引阻隔下,唯一能做出的动作只是退后半步。
问奈何单手横刀,一改往日惯常的低头、阖眸的平淡,一双深棕的瞳孔中尽是锐利,又全是冷静。
他的黑发因为惯性而往后飘舞,眼中映着的没有叶明今,只有冷刀即将划过的轨迹。
这是刀者。
剑者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双越来越近的眸子,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刀将过喉。
问奈何不改神色,腰间却徒然发力,手腕顺势调转,使得利刃强行斜过一个角度,刃尖几乎是蹭着叶明今的颈侧划过。
刀触到剑者的发丝的时候,他的身影虚化一瞬,毫发无损。
尘埃落定,半晌沉默。
“你可以……砍上来的。”
叶明今愣愣地说了一句话。他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多么干涩,而这句话有多么不合时宜。
即使砍上来,他也不会真正受伤,依旧是虚化任刀穿过。
问奈何没必要变招。
“砍上去?”
问奈何嗤笑一声,好像在嘲讽剑者,声线的起伏变化绝对比平常要丰富许多。
“有朝一日,你若有了身体,吾也一样砍上去吗?”
叶明今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这个人……生气了吧。
一会儿,他又语气颇弱地不甘道:
“我是剑灵,哪儿会有身体。”
“你不是。”
问奈何的语调平淡,仿佛刚才的两句话都是叶家少爷的错觉。
叶明今错愕转头,只看到负手而立的一脸平静的黑发男人。
……
“你……”
叶明今看着喝酒的人,还是忍不住开口犹犹豫豫说了一个字。
问奈何仿佛和他心有灵犀,放下酒杯,抬眸看了他一眼。
“在你的剑境,我有味觉。”
酒是有味道的。否然问奈何又怎么会被呛到?第一次在此处化出酒时,只是叶明今与他对换,失了味觉而已。
黑发男人原本预料的,自家剑者的迷茫又惊讶的问询并没有到来。
一只手覆在他握着酒杯的手上,阻止了他继而的动作。
那只手很好看,修长白皙,任谁也不能想象那是握剑的杀人的手。
叶明今拿过酒杯放在一旁,转而双手撑在桌案上,略微俯身。
问奈何抬头,平静地看着那双在光线下泛着透彻深棕的瞳仁。
这次叶明今没再笑。笑久了,也是会累的。他开口,那份平静甚至比面前颇为冷漠的男人更加深沉:
“病人不应该喝酒。你又不喜欢。”
他觉得问奈何应该是不喜欢饮酒的。
冷静的人不一定会讨厌微醺的滋味,但太过现实的人绝不会允许自己沉溺其中。
问奈何面不改色,向剑者靠近几分。原本强势的人下意识地想向后保持距离。问奈何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按住了他的手腕。
靠得很近的黑发男人满意地看到了自家剑者面上闪过一瞬的慌乱,以及紧随其后,欲盖弥彰的平静。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问奈何说这句话的时候,就盯着叶明今的双眸,一秒也不放过。
意味深长。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叶明今晃神了一瞬,立时否定了闪过的念头,却还是心跳加快。他又强作镇定,手腕上轻轻用力,挣脱了问奈何的束缚,向后挪了半步。
问奈何好整以暇地站直身子,负手静立。
藏剑山庄的轻雪从来不停,落在人身上的同时却也立刻化消,叫人无迹可寻。
话多和话少,有时候只是愿意说和不愿意说的区别。
显然今日叶家少爷颇为沉默。
问奈何说话的语气冷淡,仿佛刚才的那一出又是什么奇妙的错觉:
“吾从一开始就知道汝非剑灵。你在吾身边,认吾为主,也是吾早有预谋。”
叶明今的眼神没变,那双眸子通透得很。
“我想过,但是未曾认定。
“是……为了……”
叶明今顿了顿,不太想出口“病”字。方才“病人”二字在一怒之下出口后,他才惊觉这岂非是揭黑发男人的伤疤。反思片刻,后悔不已。
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默契。
问奈何在向叶明今“透露”信息,叶明今也有意无意表露出几分“线索”。
诸如这藏剑山庄的存在,饮酒之事,那日收徒之时……不一而足。
“吾想医治这天生之症。”
问奈何轻轻点头,少了一分冷淡,多了些许缓和。
这是他所求。他在剑者面前坦然承认。
勉强算是一方有所坦白。
信息应该是等价交换的。
叶明今眨眨眼睛,企图蒙混过关:
“吾的故事太长,不讲行么?你不是说,你都知道……”
问奈何看着他不说话。
叶明今低咳了一声,转而道:
“大致来讲……”
他突然停顿。
“静涛寻你。”
说出这四个字后,叶明今看着黑发男人,佯装无辜。决定权在问奈何的手里。问奈何真想听,便不见静涛也罢。
问奈何只是淡淡看了剑者一眼,便起身离去,身影消失在这一方剑境中。
叶明今茫茫然愣在那儿半晌,忽然有一种帐然若失的感觉。
静涛曲指叩门的时候,略微低着头,似乎还在沉思什么心事,有些许恍然。
嗯……师尊这里往日都未曾紧闭院门啊……
他后知后觉地想道,一股子后悔的情绪萦绕心头。
问奈何平日是不会将院门关得这般严实的,静涛是知礼,是以每次都先行叩门,听得允许之声再进。
现在院门紧锁,明晃晃是拒人千里的意思,自己居然还敲了门……
静涛僵硬了一瞬,又泰然自若地放下敲门的手,静立等候。
敲都敲过了,想那么多也无用,见机行事咯。
不过他觉得师尊该不是那般无谓严厉的会迁怒的人。
问奈何其人,仿佛是那张冷淡削瘦的脸上就写着理智二字一般。
“进来。”
传音入耳,不辨情绪。
静涛镇定推门。
熟悉的院子,还是那一个人,独坐清幽当中。
只不过这一次问奈何未泡茶,少了雾气阻隔,男人的棕眸显得更为清晰和冷冽。
静涛强行忍住了退缩的欲望。
这……视线如刀啊……
……
“咳。”
随后出了剑境的叶明今轻咳了一声。
问奈何换了个姿势,单手支在石桌上,更随意了一些:
“你可直说。”
静涛可以说是极其令人省心和放心的好徒弟了。他在修行上若遇问题必然是先自行解决,若实在深奥,也必然已有所研究,提出的问题总是正中关键。是以他不会无故前来——问奈何也明说过,不需要什么表面上的所谓“请安”之类的虚礼。
他对“礼”并不看重。
无形中少了不少压力,静涛暗自松了口气,停顿了一下才道:
“是这几日修行中遇到些许不解……”
叶明今心不在焉地听着静涛与问奈何对答的话,忽然又想起远隔多时的求学岁月。纵使静涛在幻术上的进境可说一日千里,绝对比剑法要快得多,他也没有多么在意了。
风声与树叶晃动的声音都变得空洞和不真实了起来,他仿佛听见了自己一下一下砸落的心跳声。
“师尊以为,幻术所营造的究竟该是何?这世上有人甘愿为虚无缥缈之物飞蛾扑火,甚至妻离子散、孑然一身;却也有人求慕田园安稳,和乐一生,岁月静好。”
静涛犹豫片刻,还是在最后问出了此话。
“嗯?”
问奈何抬眼。
“是……近日江湖有灵物现世,争夺四起,静涛略有感慨。”
静涛坦然道。
“谁人不慕盛世安平呢?”
问奈何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起身负手,望着庭前枝桠和日辉零落。
静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谁人不慕……盛世安平呢。
叶明今看着男人的背影,越加恍惚。
问奈何接着道:
“但一旦欲望与征伐开始,便若漩涡流深,当飞蛾醒悟的时候,已经无法从焰火中逃脱了。
“而幻术永远也无法营造绝对的真实。
“静涛,你说,幻术可是越真实,造诣便越高吗?”
问奈何未曾转头。
静涛看着面前黑发如瀑的背影,略微沉吟:
“是,也不是。”
真实的细节自然是令人信以为真的基础,但“真实”绝不是应当盲目追求的唯一。
问奈何点头认可,嘴角翘起几分,许是因着自家徒儿的悟性而心情愉悦:
“然也。
“就算明知是假,也可让人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的,也是幻术。”
更是心术。
不待静涛再言语,问奈何又道: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静涛。”
好像在赶人一般。
静涛从善如流,拢袖一拜,气息沉稳:
“是。”
当年……当年……是谁授我问水法诀、山居剑意?
本应该清晰明了的记忆却好似隔了千重山、万重水一般。
叶明今越去回想却愈加头痛。
自己本应是灵体……又怎会有头痛这一说……
他朦朦胧胧地想着,眼前的人影和那厢静涛阖门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明今。”
谁在唤他呢。
叶明今的状态不对。
“叶明今。”
问奈何又唤了一声。
他棕珀色的瞳孔略微放大,内中映着的一身明黄的身影明灭虚幻,最终化为几片拖着金黄流光的银杏叶子,又飘散在半空中。
问奈何感受到腕间小剑印记的位置一阵滚烫。
他抬手化出熟悉的冷灰色剑器,闭目仔细感受。
灵体不稳,回归剑身。
男人面色清冷,单手负剑于身后,挥袖间就化光而去。
庭院寂寥,日暮低垂,唯独一把白伞静静倚靠在树下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