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配角》耳东书

45、前尘往事随风去

　　临曦和温沂已在玉浮山住了半月，饶是温沂再不想面对现实，还是不自觉地愁了起来。
　　温沂乾坤袋中的嘉果，不翼而飞了。之前一直以为是在与荧惑打斗之时遗失了，嘉果嘛，幽水河床上有的是，她自是不稀罕的，丢了也就丢了。可前几日水神与汀澜到访，倒是让她模模糊糊忆起一些前尘往事。譬如苍山柴染仙上，早年盗取文鳐神女嘉果一事…
　　她自己虽不稀罕，有些人，定是稀罕至极，不然也不至于不问自取，每日夜里趁她歇息便盯着看，专心到连被她发现了也不自知。莫非临曦也想学那柴染仙上，忘了自己，从此她补她的天，他做他的幽水魔君？可惜了，温沂不是文鳐神女，临曦若想要嘉果，她一定奉上比真金还真的嘉果，保准一口咽下，记忆全无！
　　这段幸福的平凡时光，终究是有尽头。他们一个是魔君，一个是神仙，抬头望天，还有个大窟窿等着温沂去补，什么拯救苍生福泽万民，所谓仙人之责任，所谓顺天之大道。临曦能忘了也好，来日无声无息地走，便也了无牵挂，无有遗憾。如此这般有了心结，温沂再装，也是装不出十分的欢喜了。
　　临曦亦有所察觉，想来任谁人头顶挂着把杀头的刀，还能没心没肺乐乐呵呵的，若不是傻子，那心也是太大了。总归还是要有个了断的。
　　这日，临曦特地偷偷回琉寰宫取了几坛子甜米酒，又买了温沂贪嘴的烤鸡腿儿，香喷喷地摆了一桌，勾得温沂馋虫上脑，舌头都差点儿咬掉。今日喝酒，也是毫无节制，临曦一改往日絮絮叨叨要她少饮的规矩，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比她还起劲。
　　温沂喝得媚眼如丝，隔着酒坛子望着临曦。无事作妖，看来就是今晚，畅快对饮过后，临曦就要吃下嘉果忘记她了…
　　她果然是女娲娘娘的杰作，今后怕是也要走上她的寂寞宿命。
　　即便千秋万载被后世传颂又能如何？孤独是她一个人的，凄凉也是她一个人的。往后临曦望着天，是不是都不会想起，那里有那么一小块儿，是他曾经爱过的女子所幻化…亦或者，魔界的永夜里，临曦根本连天是什么颜色都不曾留意。
　　意识迷糊间，临曦的面庞在温沂眼前放大，温沂看着临曦赤红的双眼，是心碎难耐，亦是下定决心。那莹莹发光的嘉果，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温沂却听临曦在她耳边说道：“温沂，吃下去…”
　　什么？！温沂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去，临曦摁住温沂肩膀，将嘉果送到温沂紧闭的唇边。“别害怕，只要你忘记…我们会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我会让你重新喜欢我，我们，会和现在一样平安喜乐。”
　　温沂做梦也没想到，这枚嘉果是替她准备的。他要她和文鳐、汀澜一样，忘记便可逃脱补天之命。
　　可如此之后呢？不是说天命选了她么，吃下嘉果躲避一时，然后又会有哪路的神仙，和荧惑神女一样，受命来摇醒她的黄粱一梦。如果等着她和临曦的，注定是得到又失去…她已经失去了三万五千三百年的记忆，连自己的岁数也得靠细数鳞片才能算清，纵使她是神仙，又有多少个三万五千三百年？为何是她要献出过去，去求这世间寿与天齐？为何是她要离别所爱，去成全所谓天道所谓大义？为何是她，为何要折磨真心爱护她的人？
　　临曦掐着温沂的下巴，紧张到双手都在打颤，一如三百年来，他雕刻仙身玉像之时的五味陈杂。他知这一口嘉果下去，从此他于温沂来说，同陌路无二，可他们是神魔，他们还有千秋岁月，他要赌一赌…纵使苍天无眼瀚海无情，他和温沂，事在人为，他定胜天！
　　嘉果的芬芳，萦绕在温沂鼻尖，温沂却从未如此时，对这种吸引感到厌恶。她想起芸娘将嘉果抛在城墙上的决绝，即便背后是函谯兵临城下，也没有丝毫犹豫。芸娘想守住的，与此刻她想守住的，无二无别 —— 是世间天下，亦是倾心所爱。玉浮山的存亡，天下人的性命和他们二人相依相伴的记忆，她就是贪心，她都要守住！
　　算算时间，应是此时了。
　　温沂双眼忽然恢复清明，虚空伸出巨大龙爪，将毫无防备的临曦举到空中。此时的临曦却是眼神涣散，目光迷离，如遇美梦。
　　温沂将落下的嘉果藏于怀中，举了酒杯缓缓饮下。
　　“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哈哈，该是抱着你的赤炼琵琶来…临曦，你怎么总是对我不设防？三百年前是如此，三百年后还是如此…
　　我答应荧惑自去上清天，条件便是蘼芜，许你一场美梦。本该让你吃下嘉果，所谓前尘往事随风去，可我就是这么自私，我要你记得我…
　　这偌大的三界，也是你的世界，若是天穹坍塌，玉浮山也好，幽水城也罢，又有谁能幸免？我的宿命，也许本就是女娲补天传奇里的配角，就如同过往四海八荒盛传的那样，萤火之光，风过无痕…”
　　温沂最后又抱了抱临曦：“凡人的画本子都说，无爱便无恨。那我不许你释怀，我要你永远记恨我！”
　　泪如雨下，泰器湖一夜电闪雷鸣。
　　破晓时分，神女庙的值夜小童，睡意朦胧间见一虚一实双龙飞天而去，直上云霄。惊醒再看，只留云淡风轻，却道是白日做梦，荒唐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