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的罪人》九面魔方

4、第三章

　　带着一肚子疑问的王宇先陆云溪一步回到局里，对于他们这位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研究生毕业的高材大队长，王宇包括队里其他的兄弟，都是充满敬畏。
　　要知道陆云溪放弃的，是一步踏入公安部的机会。毕业后，选择来他们局里担任一名刑警，靠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到今天刑警支队一大队大队长的位置。

　　虽然破案时，大家常常玩笑陆队的直觉是小题大做，一个普通的刑案总被怀疑是连环恶劣案件。异常执着，一丝一毫线索都要找到最合理的行为解释，才肯签字结案。
　　然而这一次，亲眼看见凌慈，再加上凌慈凌诚的神秘感，他感觉当刑警这么多年，终究是遇见了传说中的高智商犯案。

　　高智商作案，就像是精准地提炼化学药品，其中环节一毫一厘都不得差错，只看见成品的警察很难倒推出所有试剂。

　　“老秦，拜托你个事。”一路深思，王宇没有直达法医队，而是先拐到物证这边，叫上秦刚一道，去法医处赔笑脸。
　　毕竟干事情蔫坏，是他们陆队传下来的规矩。
　　“咋又来了，我还在给你验车呢，你们陆队长就会使唤我是不是。”秦刚气急败坏地从货车底下钻了出来，满脸机油污渍，煞白的眼球暴突，活一个吊死鬼投胎。
　　王宇赔个笑脸，“你也了解我们陆队，不放过一丝线索。我这都三天没来得及洗澡换衣服，馊臭得很。先别聊这些，把你脸擦一擦，我们去老关那里走一趟。”
　　陆云溪变态劳模的名号可是臭名远扬，不光是刑警队，技侦网安法医这些兄弟部门，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秦刚努力嗅两下味，机油味中的确混着一股骚臭味，赶忙躲远些，翘起手指捏住鼻翼，“老关刚到每个月那几天，脾气暴躁要去你去。”
　　他陆队长发飙纵然可怕，老关这几天心理变态也是真恶心人。他每次误闯办公室后，回来都会食欲不振那么好几天。
　　王宇一挑眉：“那我叫陆队亲自光临你技侦队？”
　　“走，立刻走。”手套一扔，秦刚拔腿就走。

　　这边王宇还在各部门之间瞎窜，陆云溪已经下一步到达交警中心。
　　“麻烦帮我找出这辆车近一个月的监控资料，直接传到刑警一大队。”如今的天眼监控系统已经能够完成智能捕捉，自行拼补时间线内车辆的行驶轨迹。对于办案刑警来说，等于考试前告诉你最后一道数学题的解题公式，到时候直接代入数字解题即可。

　　“好。”警员抬头看了眼陆云溪的警官证，没有过多要求，直接开始运作程序。
　　“多谢。”
　　见对方立刻开始录入数据，陆云溪松下口气。他亲自过来，会免去不少文书上的麻烦，减少无谓的时间消耗。
　　“小陆，你怎么过来了？”高博，也就是刑警支队支队长，陆云溪的顶头老大忽然出现在陆云溪眼前，正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如果没记错的话，陆云溪这兔崽子不是昨天请过假，今儿个要在家睡一天恢复精力吗，怎么又跑到交警中心来搅和。

　　“高队，我过来查一起案子的资料。”陆云溪站直身子，乖乖回答。
　　高博偏开头，撇上一眼警员手边的照片资料，百万级别的豪车，有几分熟悉的车牌号，脑海一闪而过的画面，眉头瞬间紧皱。
　　“凌慈？”
　　陆云溪顿时楞住，“高队，你认识他？”能让一名刑警支队长熟悉的车牌号码，背后一定有缘故。

　　“出什么事了？”高博没有回答问题，反而是劈手夺过照片，认真确认。
　　陆云溪是刑警支队的大队长，他查得案子从来不会小打小闹。既然陆云溪找到了这个车牌号，就意味着，一年前安下的定时炸弹……已然炸响。

　　“简单说明情况。”
　　陆云溪见高博正色，手掌从裤兜里抽出，指着光亮的路虎屁股，“这一个月内一共发生四起有疑点的意外死亡案件，这辆车和他的主人凌慈，同时出现在这四起案件的现场。我过来调监控录像，想知道他有没有犯案嫌疑。”

　　“走，回局里。”得到意料之中的答复，高博不再迟疑，大手一挥就带着陆云溪雷厉风行地离开交警中心，电话贴上耳边。
　　“凌慈有动静，正在调查嫌疑。”
　　“好，有情况我会及时通报。”
　　陆云溪一头雾水的跟在后面，高博的态度，和寥寥几字的通话内容，整夜未睡的他想到一个可怕的答案。
　　他无意中，逮住一条大鱼。

　　“哥，你要出去？”候在客厅里的凌诚等到傍晚时分，心头刚要庆幸最危险的一天就要过去，卧室洁白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凌慈换上黑色的高领毛衣和深灰色毛呢大衣向他走来，掌心没有盲杖。
　　“哥？”凌诚试探地问。
　　凌慈，更准确地说，是凌慈的亚人格，轻笑一声：“车钥匙。”
　　凌诚顿时如临大敌，横身挡在凌慈与大门之间，“没可能，你哪里都不能去。”他本以为，凌慈的精神状态经过一天的休息，会趋于稳定。没有料到，结果竟然是‘凌慈’完全占据身体的掌控权。
　　“不给算了。”‘凌慈’嗤笑一声，“还有，方便你们完成心理治疗笔录，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
　　“阿德。”

　　凌诚脸色煞白，呆愣在原地，任由阿德控制着凌慈的身体，走出大门。

　　登记在凌慈名下的，自然不止被陆云溪盯上的那一辆车。阿德拉开一辆低调的奥迪，粗暴地把凌慈的身子摔进驾驶座，开始自言自语。
　　“她长得一点都不像，也不知道你执念什么。还有，瞒着傻小子，你不怕他将来伤心吗？”

　　随之，一道疲倦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我们的情况，就算在心理学界都是极其罕有的特例，没有经过精密测量检验，他们只会认为是你吞没我人格的前奏，时间来不及了。”

　　说话……不，传达意念的人正是本应该被亚人格屏蔽的凌慈。
　　而此刻，凌慈和阿德极为微妙的处在主人格与亚人格相通的界限上，双人格意识共存。阿德的主观意识若再强一分，凌慈便会陷入昏迷，对外界一无所知。
　　这样奇妙的状态，是昨天听见小舒名字后，凌慈偶然发现的。

　　通过和阿德一整天的谈判后，阿德答应替他去到陆云舒身边，解开他心中的疑惑。作为交换，阿德共享视野信息，凌慈也不再主动吞没阿德的精神生存空间。
　　一整年的心理治疗，治疗师已经逐步找到利用药物配合精神疗法使凌慈吞没阿德存在的办法。

　　掌控身体的阿德有点狂躁，油门踩得轰鸣，把好车的优越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路上风驰电掣，把无数喇叭声抛在身后。

　　辛苦加班到八点的陆云舒用力舒展疲倦的腰背，约定好下班过来接她吃饭赔礼道歉的弟弟没半点消息，无奈地一笑，她知道今儿家里又只有她独自度过漫长的夜。
　　昨天脚扭伤严重，她只能一瘸一拐得扶着墙壁慢慢往电梯挪去。

　　望向电梯里的镜面，陆云舒不经意地回想起昨日为了保护她受伤的凌慈。医者父母心，纵然她如今没有继续穿大褂，好歹还是挂念自己患者的。当时慌乱不已，都忘记找对方要一张名片，也不知道她缝合的伤口有没有技术问题。
　　缓慢移动着，陆云舒只顾着在手机程序里打车，没有留意公司大门外汽车内佯装通话的男人，恰巧是应该在家养伤的患者。

　　遥遥地隔开二十米远，阿德手握方向盘轻声呢喃：“如果是我选择，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凌慈：“……”
　　阿德说得对，由不得他反驳。

　　透过阿德共享的视野画面，凌慈能够清晰地观察到，陆云舒此刻正站在十字路口的街边，等待她的专车到来。
　　市内交通刚过高峰期，匆忙出行的司机脚下油门踩得猛烈，车辆起步都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窜得没影。

　　“汽车，自行车，摩托车，行人，什么都可以。”阿德知道凌慈正在聆听，嘴边不由自主地带上笑容，唇色却渐渐惨白。昨天匆忙缝合的伤口在他一顿造作下，应该已经迸裂，后背湿润的触感清晰地告诉他这一点。

　　“十点钟，看正在过街的货车。”凌慈十分焦虑，危险来自于未知，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发生。
　　阿德漫不经心地转过头，一直目送那辆运送玻璃的轻型货车与陆云舒擦肩而过，无事发生。

　　“三点钟，背着工具箱的维修工人……”
　　“不是。”
　　“七点钟，滑滑板的路人……”
　　“不是。”
　　“她身旁，送外卖……”
　　……

　　连续锁定五人未果后，阿德不再回答，沉默地看着窗外。
　　专车姗姗来迟，陆云舒坐进前排，汇入车流驶离路口。

　　阿德戏谑调侃凌慈：“你不会告诉我，是专车司机吧？这我就爱莫能助。”

　　凌慈紧皱眉头，凶手放弃这次机会，是现有行为不能解释的，他一时间找不到答案。
　　“回吧，不用跟了。”凶手放弃大庭广众下的机会，就意味着今天不会再出手，陆云舒是安全的。

　　刑警支队，支队长办公室内。
　　翻阅完整箱资料的陆云溪眉头拧得厉害，紧身毛衣透着陆云溪完美的肩线，后背蝴蝶骨高高耸起，像一匹即将爆发的猎豹。

　　他手头握着的，是有关凌慈生平的详细资料。其中最重点的，就是一年前那起震惊全英的连环杀人案。

　　“报告上说，他亲手杀死了那名凶手？”陆云溪不敢相信案卷结论，今早他见到的凌慈，浑身上下单薄得可怕，个子虽高，身体却缺少爆发力，没看出半点肌肉匀称的模样。

　　若说这样的人，能够用一把匕首细密分割凶手的每一块肌肉，他质疑这样的结论。

　　高博点头又摇头，“英国警方没有证据证明凌慈苏醒后两个小时内的动向，凌慈又拒绝合作，而凶手的死亡时间正好是在那两个小时内。现场也没有发现任何相关物证。介于当时凌慈要回国养伤，档案就被公安部传到我们这里，省厅把他标记为重点关注对象，时刻留意。”

　　陆云溪摊开手头的照片，连环杀人犯的尸体，准确来说应该是肉碎铺满了整间客厅，地毯呈现诡异的深褐色，他似乎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凶手临死前的哀嚎忏悔。

　　陆云溪喃喃道：“两个小时，他能做到么？”

　　高博也不愿做出这样的推测，但是，“警方在他的住处找到了一本详细批注的解剖学教材，证明他有这个能力完成这件事。不过国外法庭疑罪从无，现场没有直接证据，他们没办法判他罪。”

　　陆云溪：“如果真的是他，就可怕了……”

　　一名有过犯罪嫌疑的犯罪学博士，精通解剖学，在英国警队接受过一定专业训练，曾在连环杀人案课题上发表关键性论文。如今，这样的人就在他的辖区内，再一次与命案扯上关系。

　　陆云溪不愿去想可怕的后果，把照片重新整理收回箱内，“高队，你的意思是？”

　　高博仔细想了想，“你手下先匀几个人过去，盯住他的一举一动，切记不要被发现。还有，你从交警中心调出的视频，从物证下手，找到证据就把他传唤到局里讯问。这段时间你们队手头别的案子先移交给二队，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陆云溪抱着资料箱，简单地“嗯”了一声。很显然，思绪已经钻进这起浓雾环绕的案件中不可自拔。

　　高博无奈地伸手，一把抢过档案夹，这属于机密文件，特许陆云溪阅读已经是权限容许的最高范围，带走是绝对没可能的。

　　“你小子不都记脑海里了，档案还来。”说完，档案夹就被高博以迅雷之势锁紧身后的保险柜，不给陆云溪耍赖的机会。

　　陆云溪听见这话，顿时蔫气。虽然平日里高博对他很是纵容，但在关键问题上，从未出错。这档案他注定是带不走的。

　　脑海里尚未储存稳固的信息顿时抓紧黄金记忆时间，被他用十分具象的方式刻画清晰。
　　作为记忆的刺激源，凌舒尸体的模样，那被一刀刀凌迟割下肌肉的尸体模样，在不经意间永久的留在陆云溪的脑海。

　　凌舒……凌舒……凌……舒……
　　惊恐的情绪瞬间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头升起。

　　目送陆云溪奔出办公室，铁门撞得哐哐作响，高博从手边的笔记本中抽出一张相片捧在掌心，心头一身叹息。
　　照片上，凌慈还是十分青涩的面庞，藏青色的警服衬得他英姿勃发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