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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一年后,南城。

      盲杖点在地面的声响依旧刺耳得讨厌,城市焦躁的喧嚣都盖不住它。再一次履行承诺赴约的心理咨询依然毫无用处,瞳孔里仍旧是一片猩红,也不知道康复治疗的意义何在。

      助理凌诚和往常一样在街边等候。
      从心理诊所大门走向街边共四十步,三十五步后需要穿过一条政府关爱他这种群体专设的凹凸道路,还容易崴到脚。

      凌慈心情并不灿烂,半点盲人的自觉都没有,懒得等凌诚过来搀扶引导,干脆大步向前走去。

      “等等,小心。”耳旁传来惊呼,紧接着便是一双柔骨的手握住他的手肘,大力拖拽阻止了他径直撞上横倒一地的单车。

      蹙着眉头,凌慈把手臂缓缓地抽离,连道谢的想法都没有,他只觉得自己的脑神经跟抽筋似的,乱跳个不停。

      好心帮忙的陆云舒,见对方毫不领情也不恼,好脾气地对着漆黑的墨镜莞尔一笑,转身向身后的心理诊所走去,难得偷到半日闲,不能因此坏掉好心情。

      等候在车旁的凌诚吓得不轻,凌慈今天若是伤到半点,他这个月的工资估计就得泡汤。为了他的钱包厚度着想,还是保护好凌慈这位祖宗心头踏实。

      凌诚刚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碰撞声,一块状似汽车保险杠的庞大物件越过凌诚的头顶飞向凌慈。

      “哥!蹲下!”凌诚的小脸吓得煞白。

      撞车的剧烈声响凌慈听得十分清晰,凌诚的提示声刚刚传入耳朵,凌慈反手一把拉住尚未走远的陆云舒揽入怀中,向地面狠狠地撞跌去。

      保险杠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越过两人头顶精准地落在陆云舒身侧不足十公分的位置。尖锐的铁片直直地对准陆云舒的双眸,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喉,不敢想如果铁片沿着她脑袋飞过去,她的脖子能不能挺得住。

      大喘两口气,陆云舒才重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被过度惊吓蒙蔽的直觉忽然复苏,快扭出九十度直角的脚踝瞬间把她疼得眼泪狂飙,也记不得伏在他身上的凌慈是个盲人,推开看似在吃自己豆腐的男人,径直坐起身。

      “嘶——”衣料划破。

      插在凌慈左后肩的铁片非常配合的又划深了几公分,鲜血滴在地上,凝成诡异的形状。

      “哥,你别动。”瞥见伤口的凌诚急得险些飙泪。当然,他已经不是在心疼自己泡汤的工资,而是保险杠的铁片没入凌慈肩膀深可见骨,血流不止。

      狠狠地剜了一眼陆云舒,凌诚怒呵道:“你,把我哥扶住,别乱动。”一面低头观察铁片的构造,铁片是和畸形的保险杠连在一块,要是想取出铁片,首先就得把保险杠锯断。否则,就只能把保险杠整个从地面抬起。

      无论是哪种选项,对于凌慈来说都是种折磨,而且时间还不短。

      “哥,你怎么样?”凌诚焦虑地追问,凌慈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任由陆云舒扶住自己。

      一时间,凌诚觉得摆在他面前的是世界上最难的问题:毁灭,还是毁灭。距离他生命被终结的倒计时,估计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回过神的陆云舒这才注意到凌慈后背的伤势,赶忙避开横在头顶的保险杠小心查看。凌诚注意到的问题她当然也留意到,不过她还多了个解决办法。

      周边聚起围观人群,惨烈的车祸现场硝烟四起,正值下班高峰期,大货车径直碾过等候红绿灯的小轿车,死伤惨重。交警迅速到达现场指挥救援,更有好心人准备帮助凌诚把保险杠从凌慈和陆云舒身上挪开,被凌诚赶忙制止。救护车的声音渐渐靠近,他准备听医生的意见,以免匆忙拔掉保险杠,扩大伤势。

      从受伤到现在,凌慈陷入了奇怪的意识抽离中,满地的鲜血唤醒他的记忆,脑海里不断回放一年前的那一幕,厌倦的涩意爬上嘴角。

      他在想,原来是这样的感受,原来刀片割开肌肉是这么疼。

      救护车刚刚停下,医生朝他奔来,凌诚好不容易松下的眉头蓦地高耸,陆云舒突然的行为吓得他魂飞魄散:“你干什么!”

      “别傻愣着,消毒液,注射器,止血纱布,递给我。”陆云舒双手赫然扶住凌慈的肩头,带着发愣的伤员从保险杠下钻出来。

      先前的位置特殊,就算是警察来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且现场明显医生人手不足,凌慈的伤势不算致命,按照紧急救援优先顺序,不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救助,不若她直接把住凌慈的肩膀,顺着力道把身体和铁片脱离开。

      凌诚咽了咽喉,不敢置信地看着陆云舒从容不迫地处理凌慈左后肩的伤口,温柔细致地挑出铁屑,消毒包扎一气呵成,下手没有半分犹豫。

      “你……你……”凌诚一把抓住救护车的随行医生,指着陆云舒大叫:“你怎么能让她处理伤口,还不快阻止,要是把我哥伤口搞坏怎么办。”

      随行女医生安抚地拿下凌诚握住自己肩膀的手,在手背留下一个小小的深刻的月牙印后礼貌微笑道:“小舒的手艺比我还好,你哥不会有事的。小舒,这边交给你了。”说完留下医药箱,就往撞车最严重的地带快步走去。这边有陆云舒帮忙,她很放心。

      “没事,月姐,你去那边忙。”陆云舒点头,神色专注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你是医生?”凌诚捂着自己被掐青的手背,半信半疑地蹲在凌慈身边,打量着包扎的动作,的确挺专业的。

      陆云舒染满鲜血的手掌稳准狠地盖上凌诚的小脸,“以前是,还有……你挡光了。”说完陆云舒重新取出医用手套换上,开始替凌慈包扎伤口。

      血手印留在脸上,但凌慈的性命还在人家手上。凌诚不生气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只得尴尬地蹲在原地嘟囔抱怨:“拽什么拽,要不是我哥,你早就没命了。”

      “姐……?”凌慈不敢确信,喃喃地问。

      “简单包扎好了,伤口很深,你最好跟救护车去医院缝几针。”陆云舒盯着自己包出半点美感都没有的绷带皱了皱眉,“我叫陆云舒,以前在市医院急诊科工作,要是你哥留下什么后遗症,记得找我,我赔你。”话音落下,陆云舒就从手包里抽出一支笔,在凌慈白色的衬衫上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准备起身。

      不料,先前只顾着给凌慈治疗,过度投入导致陆云舒忘记自己脚踝扭伤严重,刚一起身便脚下一绊,一头向后栽去。

      失重感在颅内扩大,陆云舒心头大叫一声糟糕,却也认命地阖上双眼,做好当众摔傻的准备。

      碰瓷?
      凌诚瞪大双眼。

      凌慈对外在的一切都没有知觉,自然也不知道陆云舒即将碰瓷似的跌倒在他背上。他只恍惚在那句熟悉的小舒里,原本尘封的回忆像被炸药瞬间引爆,细密地啃噬着,眼前附着的猩红愈发刺目。

      未免自己早已不保的性命再度危险,凌诚决定绅士地搂住陆云舒的腰,以免她跌到凌慈身上酿成惨祸。

      “松开!”

      一声冷呵从脑后传来,惊得凌诚一哆嗦,赶忙向后闪开。来人的怒喝声连带斜躺在地的凌慈都清醒几分,耳畔的纷扰声渐渐散开,从自我封闭意识中挣脱出来。

      原本只是下班路过,瞧见有重大车祸发生,陆云溪本着刑侦人员的自觉和敬业,想着过来瞧一眼,要是人手不够还能帮兄弟单位一把。哪知道一走过街口,就瞧见自家姐姐浑身是血的站在那里,旁边的男人还意图不轨,身为姐控的他,孰能忍,弟不能忍!

      “姐,你没事吧。他们有骚扰你么?”陆云溪半搂住陆云舒,眼睛危险地眯着。凌诚脸上的血手印明显是他姐印上的,说明双方肯定不认识,再综合分析现场形式,双方一定起了冲突,对方甚至是想借机骚扰。

      “没有,你想什么呢。对,你怎么过来了?交通事故不归你管吧。”陆云舒借助弟弟的力量勉强站稳,一脸疑惑。

      要知道,她这个工作狂弟弟可不会是这个点会下班的主。平日里就算是想要约饭见上一面,都是难上加难。

      “今天队里没事,就早点下班回家休息。刚巧路过,搭把手。”陆云溪眼神闪烁了一瞬,迅速掩饰过去。

      陆云舒白了陆云溪一眼,陆云溪的工作内容属于保密信息,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自己这个弟弟随口敷衍的行为,不去追究。

      “溪哥,你来看。”忽然,身后传来呼唤,是陆云溪手下的刑侦人员,一道下班路过。
      陆云溪扶着陆云舒到一旁板凳上坐下,“姐,你等我一下,我去看看情况。”

      凌诚从地上扶起凌慈,将陆云溪陆云舒姐弟俩的面貌深刻地印在脑海后,打算上车离开。凌诚可不相信陆云舒处理的伤口,得赶紧找李医生瞧瞧才放心。

      搀扶着凌慈路过陆云溪时,一股裹挟着硝烟味的热浪扑面打来,凌慈脑内如针扎一般剧烈疼痛起来,失血过多再加上记忆潮汐的汹涌,终究是带他回到了一年前的那天,失去了意识。

      凌慈的身体剧烈颤抖,凌诚第一时间感受到,内心大叫不好。
      “松开。”待到凌慈再度睁眼时,嗓音语调全然大变,低沉冷漠,透着冻人骨髓的寒意。

      “是你?”凌诚压低声音着急道,“现在没有危险了,你出现做什么? ”

      ‘凌慈’轻蔑地笑了笑,朝远处的陆云溪瞥去一眼,陆云溪正蹲在刚刚发生爆炸的大货车旁,神情十分严峻。长得是一副好皮相,紧抿的嘴角,蹲下依旧挺拔的腰背,脸庞轮廓分明,微眯的双眼透出一丝血腥气,是个沾染过鲜血的警察。
      再看上一眼身后的陆云舒,姣好的面容配上一身利落的卡其色风衣黑色紧身裤,蹭在衣襟的血迹平添一丝飒气。两姐弟倒是十分相像,端的是雷厉风行,眉宇并无半点矫揉造作。

      扭头越过如临大敌的凌诚,‘凌慈’喃喃自语:“她可和你记忆中的模样截然相反……别痴心妄想,事实怎么可能被改写呢?”

      凌慈的姐姐凌舒,温柔地呵护凌慈长大,从容他那些古怪的,违规的奇思妙想,细声劝导他坚守本心,不能轻易跨越界限。和眼前的陆云舒,从皮相到骨血没有半点相像。

      凌诚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很紧,站在车门外,脊背绷得僵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凌慈’,但每一次‘凌慈’的出现都会让他心尖随之一颤,愈发地担忧。

      后车窗被放下,‘凌慈’戴上墨镜端坐在后座,“记得帮他捡上盲杖,毕竟可爱小凌慈离不得它……”

      心中隐痛被猛然刺中,凌诚的双眼瞬间涨得通红,凌慈双眼不能视物是压在他心底的一根刺,扎得他血肉模糊。

      盯着黑色的窗膜,凌诚原地思索很久,还是妥协作罢,返身捡起一早就掉落的盲杖,开车离开。当务之急,是带凌慈回家休息,恢复正常,以免突生意外。至于如何处理‘凌慈’的出现,他需要和人商议。

      不远处,被手下叫过去的陆云溪脸色严峻。肇事源头的大货车刹车输油管被人使用断线钳巧妙地剪断,手法十分专业,大货车司机刚上车时不会察觉到刹车出现问题,而在行驶过程中,被割出小口输油管慢慢漏油。当刹车油渐渐漏完,就是惨祸发生的时刻。

      断线钳是建筑、电讯行业里寻常用来剪断金属棒的工具,凶手竟然能够使用这样一把粗糙的工具,精准地做到手术刀的功效。

      “溪哥,这恐怕不会是普通角色小打小闹。”王宇皱着眉头,他的直觉告诉他,对方不仅仅是简单地打击报复,或者是寻常的街头犯罪。
      这种精细的手段,透露出一股重大刑案的味道。

      “让交警兄弟帮忙,把车拖到物证那边,叮嘱他们仔细点,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陆云溪捏了捏炸裂的太阳穴,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休假看来又泡汤了。

      站直身子,陆云溪环顾四周。

      事发地点就在这座城市心脏位置交通要道,正值下班高峰期,车辆行人拥挤不堪。这辆从辅道杀出的重型货车,制造的可谓是一场血腥的灾难。

      七名重伤人员已经送往医院抢救,货车司机被货车运送的钢筋穿透身子,当场丧命,已经被法医装进尸袋中。余下超过三十名轻伤人员正在接受现场医护人员的治疗,呛鼻的血腥气息混合在汽油味里,令人作呕。

      这段时间一直隐藏在陆云溪心头的担忧再一次浮上心头,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有的,只是隐藏在巧合面具下的歹心。

      不过他有预感,凶手这次在输油管上留下的破绽,会成为他伏法的警钟。
      匆匆和陆云舒告别,陆云溪带着怨声载道的王宇向局里赶去。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近一个月来局里经手的意外案件数量有点超出往常。其中一件,还是因为缺乏关键物证,被迫认定为意外案件。破案的兄弟还在打球时跟他抱怨过,受害者家属认定不是意外事故,他也心有存疑。

      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凶手连连得手,反倒是忘记给输油管破损增添自然磨损因素,露了破绽。
      毕竟寻常的输油管破损,是绝不会留下宛如利刃割开的坡面峰角立项等裂口形状。

      车辆高速行驶,陆云溪的手指习惯性敲打着窗框,走神地想起先前的凌慈和凌诚。

      如果他没有留意错的话,地上的银色盲杖应该就属于凌慈,后肩被铁片几乎贯穿却奇奇怪怪一声不吭的男人。

      当刑警这么久了,早已下意识性地瞬间记住眼前人的面貌特征和气质,方便以后辨认。

      如此一回忆,他倒还发现,凌慈竟然有一米八三左右的身高,体型偏瘦且修长,眼窝深陷鼻梁高挺,面貌纵然是对他这样六根清净的人来说都算得上是绝对出众的一类。

      至少,要是拷回局里讯问,会有不少好奇的姐妹们会假公济私地溜到审讯室门口一探究竟。眉宇萦绕着散不开的阴霾,整个人都沉郁不少,没有半点阳光活力。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妖邪的……诱惑感。
      可惜了,这样一副好皮囊,眼睛却看不见。否则,他很好奇那双眸子发着光亮的模样,能有多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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