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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故园新鬼 ...

  •   大门吱呀呀一开,果然里头鸟雀惊起一片。找不见灯光,暗中隐约可见树冠连绵,檐影错落,似乎很像回事的一处宅第。
      公子头前带路,领夜来到了一处院落。
      “那是什么,白的?”
      “牡丹正开。”
      “有那么高?怨不得这么香啊,我在院外就闻见了。我想看看。”
      “当然可以。”

      这株牡丹高与檐齐,得仰着头看。公子开门取出一支灯笼点着,高高举起给花照亮。夜来一看,骨嘟嘟足有上百朵大白花。起风了,风吹花瓣,哗啦啦翻书一样。
      “这么大呀?”
      “嗯。”
      “你种的?”
      “我租的。”

      进屋,坐水,一会儿水开了,公子泡壶茶端出来:“请喝水!这园子井好,水甜。”
      “多谢您。”
      窗子那里冷不丁“当啷”一声大响,吓得夜来一哆嗦。循声找——原来窗纱开裂,主人在左右各坠了个小铁块,名曰“得过且过”。风吹一回,铁块就当啷一下。
      夜来不说走,公子也不问。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牡丹花?”
      “大半夜的,姑娘这是干什么去?”
      两人一齐开口,又一齐笑了。
      “听说几百年了,先有这花,后有的园子。这园就叫牡丹园。”
      屋子里有张掉了漆的八仙桌,纱罩扣着一个大白瓷盘,盘里盛着几大块酱牛肉,筋比肉多,透亮;两小块猪肝;几根腌小黄瓜,旁边还有三分之一瓶酒。
      “这是上顿跟朋友喝酒剩下的,这几块切好没动,城西撇高家卤味,天天排大队那个,你要是不嫌弃……”
      “多谢您,我不嫌弃,真饿了。”
      “喝两口?”
      “多谢,酒我不会。”

      猪肝就凉的才好吃,带点焦味,又少,夜来吃得很香,不想哭了。看公子打量她——“我胖吗?”
      “不胖。”
      “你姓啥?”
      “岳。岳扬。”
      “我姓戚。戚夜来。别光看着啊,你也吃,我给你倒酒。”

      窗户忽然又一响,再找,这回是窗子上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网,似乎是细铁丝编的,四周是木头条。
      “没事,这是蚊子苍蝇啥的撞上了,逮蚊子的东西,撞上就响一声。”
      “然后呢?”
      “然后蚊子就死了。”
      “为什么?”
      “这个几句话可说不清。”
      “你自己做的?”
      “嗯,我会做挺多东西呢。”
      “会做梳子不?”
      “不会。”
      岳扬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最后一块牛肉被夜来拿起来。
      “你不能吃。”
      夜来愣了一下,两人哈哈都笑。

      “你做什么营生?”
      “衙门当差,工房。”
      “衙门啊,那你认得铺兵吗?我想寄封信,挺着急的。”
      “给我吧。明天就能送走。”
      夜来取出信,递给岳扬,岳扬小心收好了。
      “本地人?”夜来接着问。
      “临县。”
      “那怎么来这儿了呢?”
      “工房好,开会能请假。”
      “来多久了?”
      “半年多。”
      “你这一屋子书,是从老家搬来的?”
      “是。”
      “书可不好搬,沉。”
      “是,死沉死沉的。”
      “你咋这么晚才回家?”
      “你咋这么晚还在外头溜达?”
      “我先问的!”
      “我早问了。”

      “那你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好不好?”岳扬道。
      “在书会做才人。”
      “这可失敬了。”
      “敬啥?这活不咋地。”
      “哪里不好?”
      “就是——人都以为我是这样的,其实我是那样的。”
      “你这发愿太高,玉皇大帝也是那样的。”
      “你多大了?”
      “十七。”
      “我看你像七十!说话像个老头。”
      “我还能像老太太呢。”
      “我看看!”
      “瞧这姑娘长得,啧啧啧啧啧……”
      “老太太才不那样呢,你这是叫狗!”

      忽然有人敲门,岳扬走过去开门,见两个十三四岁、穿翠绿裙子的姑娘站在门口。
      “两位找谁?”
      “就找您,岳公子。”
      “我不认识二位,你们怎么认识我?”
      “咱们是邻居,我家就在旁边,我家夫人想请您过去一趟,有件事求您。”
      “我就是工房的一个差役,帮不上你们。要是真有冤枉,可以去求夏远青夏师爷,他就住后衙。”
      “夫人说,人命关天,事情很大,但公子肯帮忙的话,就不难,也难为不到您。求您过去一趟吧,我们夫人快生孩子了,要不是实在不方便,也不麻烦您跑这一趟。”
      岳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夜来说:“我走啦。多谢你的酱牛肉和茶。”

      “公子您小心台阶。”
      “公子别忘锁门。”
      两个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岳扬身不由己跟着她们走了几步。
      “到了!”

      竟然真有一片楼宇密密层层依山起伏。进了朱红漆的大门,就见千门万户处处洞天,来往穿梭都是穿同样衣裳的女子,岳扬感觉走进了镜子。
      两个小姑娘引着他到最深处,果然一个似乎就要临盆的孕妇给人簇拥着坐在那里,见他来了赶紧站起来:“岳公子,真是不好意思!”一个小姑娘在他耳边说,“这是我们封夫人。”
      “封夫人好,叫我来是为什么事呢?”

      早有人请岳扬在另一张桌旁坐下,端上茶来。水汽蒸腾,甜丝丝香喷喷,把岳扬熏得有些困了。
      “也不是我的事,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叫徐小楼。公子其实每天都见,就是贵处院子里那株白牡丹。山东知府有个从事叫张虞中,家里两岁的小儿子疝气,药方里有一味丹皮。不知什么人告诉他潞州有个牡丹园,里头牡丹花上了百年,药性必然好。他明天就要派人来挖白牡丹了。”
      一屋子姑娘交头接耳,都各自小声说话,岳扬听着听着,扒在桌子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心里一惊:我是在别人家里做客,怎么能睡觉?拼命睁眼一看,原来躺在自己家床上。枕头下掏出表看,已经卯时。迟到了。心想:不住这样的园子,做不出这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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