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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白河车水 ...

  •   他今日要去勘察龙湫河,下个月好给人家修桥,跟同伴周愚约好了卯时县衙门口见。幸好家伙是装妥了箱的,拎起就跑,到县衙门口见周愚正不耐烦,忙赔不是,又告诉他昨晚梦里奇遇,两人说着话,行走行叫马车。
      在王家坡整整地忙了两天,晚上兄弟俩喝两口,就在驿站胡乱睡睡。芒种的节气,驿卒都偷跑回家忙种,要水没水,要盆没盆,气得周愚敲门框骂娘。
      回程已天晚,赶着关城门进了城,到周愚家门口,周愚死活不叫走,拽了进家。周嫂子忙着烧火,又叫周愚把泥衣裳脱下来。周愚也道:“就是,明天穿我的。”岳扬笑道:“明天白河车水,还是一身泥,省点水吧!”
      次日清晨周嫂子叫二人起来,熬粥贴饼子,两人匆忙忙吃完,背了箱子往白河去。

      白河围着大青山,山坳是稻田,四围是松林。两人踩着树影往稻田走,先就见夏师爷的五连襟、外号“跑得欢”的,正端着把大茶壶叫一群人围在中间说话。
      还有最后一架龙骨没树起,工房新来的冯鲲正领着几个人忙活,岳扬连忙过去接过车拐子。田塍铲平,脚手架、车拐子扶正,有人穿着牛皮靴子下到河里头,把车斗下端没进水里,现成的湿泥,结结实实箍好了,再上岸来给水田开个口子,车斗上端紧紧压在缺口处,龙骨拆开一个链子,绕在木齿轮盘上,链子一栓,擎等着车水。
      十一架龙骨全立好了,一挂挂从山脚排到山腰,总共十一挂。周愚领着人放鞭炮,噼噼啪啪响一阵,硝烟未散,四十四个精壮男丁一齐上车,领头儿的一声吆喝,龙骨徐徐转,龙骨叶子刮刮地响,水便往高处流,汩汩地往青稻田里淌去。众人唱起号子来,岳扬仔细听他唱的是:
      早上来来露水多,黑鱼打籽在草窠,恩爱夫妻鱼一对,生儿育女在草窠!
      早上来来露水多,黑鱼打籽在草窠,南边来了个黑汉子,九齿钢叉在手中端!
      早上来来露水多,黑鱼打籽在草窠,公的叫他捣了去,母的吓得两头窜!
      早上来来露水多,黑鱼打籽在草窠。我一心要奔东洋海,舍不得儿女在草窠!
      早上来来露水多,黑鱼打籽在草窠,既当娘来又当爹,养儿育女辛苦多!
      早上来来露水多,黑鱼打籽在草窠,春来秋去容易过,儿女们长大在草窠!
      早上来来露水多,黑鱼打籽在草窠,儿女长大四散了,剩我一人在草窠!
      岳扬站在泥里叉着手,跟着喊了个“哎嗨——”,跑得欢朝他挥手道:“这词写多好!”

      领头的把式是落星墩的许老汉,五十出头。小儿子带在身边,十八,在下头仰脸儿瞅着爹。车上人笑问:“还让你爹干哪?你上来试试!”
      “他干?跟不上!上来一回掉下去一回!跟头把式的,那才好看呢。”
      一个说:“这东西,啥时候爹死了啥时候能学会,爹不死永远学不会。这不怨孩子,都怨你。”
      众人大笑。

      冯鲲弯腰洗手,向岳扬笑道:“你裤档里有没有鱼?”岳扬道:“我有!”忽听跑得欢叫:“哎冯鲲你来一趟!”
      冯鲲答应着跑过去,跑得欢递给他一只篮子,里头白布盖着一圈茶碗:“去,你们老爷跟师爷他们都渴了,日头上来了,去帮着给送碗水去!”
      跑得欢店里小徒弟拎着大茶壶在一旁道:“走吧!”两人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往下游走。
      老爷在树荫里闭目养神,旁边一个衙役侍立,一旁树桩子上托盘里放的有茶。两人不敢惊动,蹑手蹑脚,徐徐又倒了一碗,搁在托盘上。那衙役指着自己笑,又给他倒一碗喝了。衙役压低了嗓子道:“好茶!搁这地界糟践了,这光景,趴下灌河水也是甜的!”

      管签字领钱的周老夫子也站在山坡树荫里,几个人围着他签字。冯鲲见周愚也来了,忙问:“这是干啥?”周愚抖抖手里的单子道:“签字!这个月的差旅费,你也有,都有。在衙门找周夫子不好找,跑四五趟也签不上,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记着带报单,一下就签上。”说着拿单子挤进去,周夫子给他签好,盖上红戳,他高高兴兴出来了。
      冯鲲跟小徒弟等人散净了,这才上去送茶,周夫子道:“辛苦辛苦,这俩孩子!”喝口茶又笑道:“小冯你那单子没签呢吧?”
      冯鲲笑道:“没。”
      “回头别忘了找我,年轻人,领钱都不积极!”冯鲲忙点头说是是。

      钱谷上范师爷独自在河边踱步,喝了两人的茶,也道辛苦。一旁龙骨上四个汉子正卖力,冯鲲要往下游找夏师爷,却见冯鲲走过去,踮着脚给一个红脸汉子送水,那汉子笑道:“带了!”冯鲲道:“我们这个好,这好茶!”
      那人接过喝了,又紧着踩水车。冯鲲偷着问小徒弟:“那是谁?”小徒弟道:“老板的内弟,杨柏泉。”
      夏师爷正跟几个老农说话,跑得欢也在,冯鲲过去,还未倒水,便听那边几个人闹哄哄嚷道:“又打起来了!”
      夏师爷叫过一个来问道:“谁跟谁打起来了?”
      “岳扬把张士英打了!”
      “又打了?这回是为啥事?”
      “不知道呢。”

      冯鲲伺候夏师爷喝了茶,把篮子搁地上,向小徒弟道:“我去看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只见方才树的龙骨旁躺着两个人,一个正是岳扬,安然无恙,躺地上看云;一个张士英,鼻青脸肿,抹一把脸,骂一声岳扬,一旁有人道:“还骂?你挨打没够?”
      岳扬站起来拿袖子擦脸,旁边有人把方才滚丢了的东西给他,他接过来,见是一封信,封皮上写着,北京养蜂夹道戚月眠启。
      岳扬恍恍惚惚,不知是梦是幻。拿着信走进树林里,撕开封皮展开来看,见只有一行字:等你回来,亲妹妹早变了温夫人!
      岳扬见冯鲲在树林外探头,叫过来说道:“有人问我,你就说我拉稀。”
      “你干嘛去?”
      “回头再说!”

      他从西面溜出树林,回头看看,报房的两个报人正向这边来。他迈开大步跑下山,火急火燎叫了辆马车,跳上去叫道:“县衙后街牡丹园!”
      坐下拿出戚夜来那纸信,又看一遍,白纸黑字。

      他向来不锁院门,一年四季大敞四开。穿过院子,也不必费事进屋,两手搭着纱窗往桌上看——纱罩里空空如也,酱牛肉、猪肝、小黄瓜、酒瓶子,全没了。
      他犹恐眼花,取钥匙开门,这回看得清楚:酒瓶子立在地上,是那晚喝干了酒随手搁的;三只盅子东一只,南一只,东边那只装茶,是那姑娘喝的,南边那只先装茶后装酒,是他自己喝的。
      走出门来,牡丹开得明晃晃,他低头想了想,把院门锁了,再想想,还不能放心,绕到后头徐天家院墙外喊:“徐大爷!徐大爷!”
      徐天50多岁,替主家看园子已有好多年,园里像岳扬这样的,都是在他手里花钱租房住。
      “岳扬啊,有事?”
      “徐大爷!”岳扬扒着院门朝里头喊:“我院子里那牡丹越长越好看了,你今年见了没?”
      “这不废话么,我不见天儿收拾,能长那样吗?”徐天把门打开。
      “对了,您老成天收拾。大爷,这牡丹可不能挖出来送人,我冲她才租的房!”
      “送人干啥,咱自己还留着呢,你找我啥事啊?”
      “就这事,花不能送人,就算送人,也先告我一声,多谢了。”说完转身就走。徐天在后头喊:“这叫啥事?你特意过来就为这么一句话?有人要这花?”
      “没有!我刚才看着花,忽然一害怕:这么好的东西,哪天让别人看上挖走了,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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