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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隋遇腌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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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回到房里,刘茵还没走,小红见日记本合在桌子上没动地方,松了口气。赵雪梅捧着一叠衣服进来,看见刘茵问道:“刘茵姐,刚才我去厨房碰见刘妈,她让我问问您,她们那墙您什么时候叫人去刷?”
“快了,就这两天吧,小姐在廊子上转悠呢,要不我能这么闲在?小姐在廊子上来回走,那就是想事呢,她知道那墙,等着吧,回来准叫我找人。”
小红坐床上帮雪梅叠衣服,忽听小姐房里铮铮咚咚传出一阵筝声,刘茵道:“回来了。这准是韩香弹的,小姐要‘扫一扫院子里的浊气’,得弹半天,我还能呆会儿。”
“院子里为什么有浊气?”
“咱那几位亲戚大爷不是刚走吗?来咱们也扫扫浊气!”说着从兜里掏出个绿莹莹的小瓶,一尺来高,拔开塞子轻轻往手腕上磕,磕完递给雪梅,又传给小红。雪梅说:“这味儿真好,是昨天小姐给你的那瓶?”
“嗯,总共就两瓶,小姐说了,下回给你们每人一瓶。我得走了,别等着叫。”
她揣起瓶子,雪梅和小红送她到门口,回来洗漱睡觉。小红明儿头一回放假,昨天小前带信来,说二姑夫隋遇要去家里看奶奶,已特意等了她几天。她在枕上睁着眼睛奔马一样来回筹划,拿这个、拿那个、说这句、说那句,到天明才迷瞪了一小觉。
早晨起来饭也没心思吃,包袱是早包好的,她又打开来看,韩香进来说道:“明天咱小黑过生日,早点回来看热闹!”小红忙答应,雪梅握着头发笑道:“小黑过生日,咱是不是得送礼?我送个狗毛刷!”
小红拿了包袱出门,二姑父已雇好了车在门口等。路上将近一个时辰,进了村口下车,姑侄二人远远就见房后那棵六七十年的大香椿树没了,房子光秃秃。隔院门闻见鲜木香,听见里头嚷的笑的,进院树枝子刮脸,头抬不起来,东西墙头都是看放树的。小红说:“难怪路上听见轰一声。”一眼看见奶奶的大棉鞋在枝叶间露出一点蓝,过去捡了。
隋遇笑道:“到底伐了?”
“不伐不干!”杨柏泉一边擦汗一边说:“一天问十多遍,我那寿材!我那寿材!”
“这老太太!”
“还能剩个小立柜。”说话指着身旁一个小胡子中等个说道:“这是赵老板。”
“多少钱?”隋遇问。
赵老板道:“一千五,说好了!”
“不多!”
“不少了!你不知道,今年木材不行。不过告诉你们,谁家有好树,今年也能发——听说没,你们县吴家老太太病了,八十了,也就这两天的事。”
“吴老三家?人家那样人家,寿材不早预备好了?”
“老太太不让,说预备是盼她死。”
隋遇问道:“吴老三孝子,他妈死了得吃半年斋吧?”
“那没跑。”
柏泉道:“你咋啥都知道?”
“我那店里成天人来人往,啥我不知道,再说我有个妻弟,在吴老三手底下。”
“他们家听说规矩大,吃斋大概全家一起,上上下下?”
“那没跑。”
等把赵老板连木头送走,隋遇说:“买六百鸭蛋!腌上!吴老三守孝吃斋,没啥能吃的,就剩咸鸭蛋了,知道不?用点心,腌它流油,到时候稍微贵点,也能卖出去。”
柏泉只是笑。隋遇进屋去看老太太:“妈,你二闺女给你捎东西来了!”
吃过了晚饭回城,隋遇在药王庙下车,给妻子烧平安香,布施箱里扔几个钱,红布条写上杨绿桃的名字拴在药王爷树叶裙子上。走出药王庙一眼看见土地庙的庙祝郭米多,外号“郭话多”的站在老槐树底下,本想低头装没看见,郭米多已到了眼前,直说巧啊巧的,隋遇没办法,顺着话头招呼了几句想说走,去药店给你嫂子抓药,没出口觉出不吉利,百忙中抓过一句“买油”,就要“回见”,郭米多一把拉住:“正好我去学校接孩子,咱一块儿,顺路。”
隋遇只好跟着,听他薛丁山,樊梨花,杨四郎回家看他妈。路过油盐店只好买瓶菜籽油,学校门口只好等他接儿子郭云鹏。父子俩直把他送到家。
杨绿桃正做饭,隋遇把杨家的事说了一遍,又说让柏泉腌鸭蛋,他不听话。
“你倒说干就干,能行吗?人家老太太要不死呢?”
“你咋跟柏泉一样?真是一个娘生的!不死就不能卖别人?门口那么大咸菜铺!腌个鸭蛋,能腌穷了你不?我是看明白了,柏泉就是个完蛋!”
“你才完蛋,你全家都完蛋!哎你上哪去?”
“盐仓正搬家,现成的盐他们扫那么净?吃饭别等我。”
杨绿桃炒得了菜,扯嗓子喊:“贝贝!贝贝!”把院子里疯跑的小外孙叫进来娘儿两个吃饭。孩子六岁了,一边洗手一边问:“我姥爷呢?我舅舅呢?”
“姥爷去找盐,舅舅不知道哪疯去了。”
“我妈啥时候来接我?”
“快喽!想待也待不了几天了,眼瞅着上学,你妈就来接你回北京。到时候想不想姥姥?”
“啥时候上学?”
“九月份。现在是四月,你还能待几个月啊?”
“五个月。”
“这小外孙真厉害,二年级的题都会算了——别老喝菜汤,齁着你。”
“姥姥你教二年级是不是?”
“姥姥几年级都教。这五个月里头,姥姥一个月给你织两顶帽子,五个月能织几顶啊?”
“你咋给我织那么多帽子?”
“换着戴啊。”
“十顶。”
“咋算的?”
“五个帽子再加五个帽子是十个帽子。”
“真棒!还可以怎么算啊?二五一十,是不是?这叫什么法?忘了?前头姥姥教的,乘法——这小外孙多厉害,会写字,会算题,系鞋带也快,老师得多喜欢你!”
“这菜汤不齁。姥姥你别吃黄瓜给(一声),黄瓜给苦。姥姥姥姥,墙上有个爬山虎!”
“这小傻,那叫壁虎。别过去,看吓跑了,姥姥给你捉。”
杨绿桃看着孩子吃了一碗饭,看着他把壁虎装点心盒里玩去了,刷了碗正要洗衣服,隋遇回来了,一天高兴:“六百鸭蛋,十来斤咸盐,都弄回来了!”
“鸭蛋哪买的?多少钱?”
“路上!一个老头赶车卖鸭蛋,我把剩下的包圆了,赶车给我送回来的。五块五。”
杨绿桃走出来看,见鸭蛋十个十个坐在草篓子里,草篓一层一层码着,青皮,不小。卖鸭蛋的老头帮着卸完蛋,还夸了一句:“这小院拾掇这利索!”
杨绿桃进屋拿了马扎和盆往井台走。隋遇见盆里放着刷子和肥皂,嚷道:“你是不是疯了?往外卖的鸭蛋,你也拿肥皂刷?”
“我刷几个留着自己腌,再说有的那上头还有鸭屎呢,往外卖也得刷两下——饭在锅里没凉呢,赶紧吃。”
隋遇从窗台上拿起炕帚扫身上的灰,说道:“这玩意儿也邪门,鸭蛋无门,咸盐怎么进去?”
他三两口扒拉完一碗饭,把贝贝送到隔壁去吃瓜子,回来四处找桶、盆,煮花椒盐水腌蛋。正忙着,二姐夏师爷家打发一个小丫头来接贝贝,小丫头看隋遇拿鸭蛋蘸酒,问做什么使,隋遇道:“不懂了吧!蘸酒,鸭蛋咸得快,筷子一扎就冒油,没比的!到时候你尝尝咱腌的鸭蛋。”
小丫头看了半天才抱贝贝走,杨绿桃在后头喊:“早点送回来!昨天太晚,孩子回来眼睛都揉红了。”
雨水第二天鸭蛋入的桶,到惊蛰就咸了。吴老三家一点动静也没有。杨绿桃每天早上给贝贝吃一个咸蛋黄,一边吃一边问隋遇:“啥时候往吴老三家送鸭蛋?”
“忙啥?明天就捞出来换淡水,咸东西又不怕放,你们急的是啥?”
放了一个多月,听人说吴老三从京城给妈找了个神医,把病瞧好了。如今高家卤味天天卤两只稀烂的猪蹄送去吴府,特为下的好料,供老太太挑软乎的筋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