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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胜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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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真是个怪人。”
姜断弦的身影就这么踉跄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挽留。
只有花景因梦望着他的背影,连连叹息。
“他中了我的毒针,三个时辰内必死无疑,却不肯要我的解药。你见过这样怪的人吗?”
“是吗?”她身旁的慕容秋水却笑,“我倒觉得姜先生是个聪明人。”
“哦?”
“大象临死之前,总是会先去找一个埋尸藏骨之处,因为它珍惜它的牙,死后也不愿被人毁损。对姜断弦这样骄傲的人来说,这已经是他能拥有的最好的结局。”
他又补充道。
“总比被你救活后,在雅座里待上两年七月零一十三天要好一点。”
“你这个人虽然说话不好听,但确实有几分道理。”花景因梦点头同意。
“我倒是很意外,你居然会把自己的仇人放走。”
“他已经是个死人,我又何必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
“可这个死人却很难缠,即使他注定要败要亡,他也不让我们好过。”
慕容秋水的目光投向窗外,投向远方。
“要不是他的一句话,我们现在又怎会像仇人一样,争得你死我活?”
慕容秋水所带的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武士已将小木屋的所有出路堵死。不远处,韦好客正带着更多武士赶来。
这般天罗地网下,没有人能够逃脱。
“他实在高明的很。”
花景因梦没有回话,她脸上一直挂着的那种游刃有余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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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跟你赌一把。用我的一双腿赌你的一双腿。”
慕容秋水突然说。
他要赌什么?姜断弦已经离去,花景因梦也无处可逃,他为什么还要赌?
“丁宁在哪里。”
慕容秋水在笑,他怎能不笑。
“我赌你绝不肯说。”
花景因梦冷眼瞧着他。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一直未曾发力的男人,才是最后的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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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现在我的人已经完全包围了这里,我大可把你抓起来砍掉你的腿,但我还是要赌。”
一张滑竿一样的软椅自黑暗中出现,韦好客扶着慕容秋水施施然坐下。
他又称为了那个风度翩翩的慕容公子。
“因为我知道因梦夫人好赌,且平生不败。所以我很想从因梦夫人那儿赢一把。”
“慕容公子说笑了,这世上岂有人不曾败过?”
花景因梦淡淡道。
“只要人活着,就是败者。”
他曾经败过,如今她也败了,两个败者,又有什么好赌的?
“可是我敢肯定,你一定会跟我赌。只要你赢,我不但可以立刻让你走,还可以让你把我的两条腿也带走。你知道我一向赌的很硬,而且绝不赖账。”
他说的那么肯定,那么有把握。
“可是你这回却失策了。”花景因梦摇头,“我不懂你为什么认为我宁愿输掉自己一双腿,也不愿把丁宁的下落说出来。但是我并不介意跟你赌。现在我已经在跟你赌了。”
花景因梦说。
“你也应该相信,我输了也不赖的,赖也赖不掉,我只希望这一次你也不要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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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好客的鼻尖上忽然有了一颗汗珠,冷汗。
——花景因梦这么做,是不是因为她已下了决心,决心再做一次赢家。
这个女人下定决心的时候,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甚至不惜出卖她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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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宁现在在哪里?”
——胜?还是负?输?还是赢?回答?还是不回答?
就是这么简单。没有赌约,没有赌具,没有见证,就这么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个字,就已决定了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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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景因梦忽然怔住,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在发冷,全身都已冒出了冷汗。
直到此时,直到这一瞬间,直到这一刹那,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她本来一直认为自己很有把握的,因为她一直是个无情的人。
从小她就是这样子的。
她的父亲粗犷严峻而冷酷,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的母亲是谁。
——家的温暖,过年过节时的新鞋新袜压岁钱和花衣裳,母亲温柔的笑靥,兄弟姐妹间的嬉笑吵打,做错事时的责罚,做对事时的棉花糖,肚子饿时的红烧肉,肚子饱吃不下饭时的一耳光。
每个人童年时都能享受到的事,她没有享受到,每个小女孩都有的,她没有。
所以她发誓,等到她长大了,她一定要拥有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的一切。
她发誓不惜牺牲一切,不择任何手段,都要得到她想要的。
她做到了。她把自己训练成为一种无情的机械,一种可以让男人为她贡献一切的机械。
所以她从未想到她会庇护丁宁。
她有什么理由庇护丁宁?
丁宁并非杀了花错的凶手,姜断弦才是。可她却是丁宁的仇人,她知道丁宁不会放过她。
她怎可能用自己的腿,换丁宁的命?
所以她一直认为慕容秋水这一回又输了,又错了。错就要输,输就要认错。
可她忽然发觉错的不是慕容,而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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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还是没有说。”
一如他预料的那样。
如今花景因梦已不在,木屋内只剩慕容和韦好客两人。慕容秋水彻底放松了身子,躺倒在软椅里。
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他的对手们死的死,败的败,而他赢到了最后。
他甚至想好好喝一场。
“可是我却想不通,花景因梦为什么不愿供出丁宁的所在?”
韦好客回想起花景因梦说出“不”时的表情。他甚至有些认不出,这是他所知的花景因梦。
“她为什么要庇护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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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独坐在风铃下的寂寞女人,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湖浪子,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如果没有生出一点感情,那才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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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恨丁宁,恨得要命。”
慕容秋水现在心情很好,他的气色也比方才好多了,他的声音也轻快了不少。
“正因为花景因梦如此恨他,她才会如此爱他,爱到赌输双腿也不愿说出丁宁的所在。”
“哦?”韦好客一脸迷惑,“这我却想不通了。”
“这并不是很好理解的,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爱与恨之间的距离是多么微妙。”
慕容秋水拿出酒杯,拿出自带的好酒,斟了一杯,又一杯。
“很多时候爱恨之间根本就分不清楚,有时爱就是恨,恨就是爱,这两种极端感情之间的距离,往往只隔一线。”
“就像柳伴伴对丁宁一样?”
“是的。可是花景因梦的情况又有些不一样。”慕容秋水笑道,“因梦将丁宁误作杀害花错的凶手,所以她恨他,恨到日日夜夜折磨他。可是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对丁宁的恨是真的吗?她究竟是恨丁宁杀了花错,还是恨自己爱上了一个杀了花错的人?”
“你是说,她不容许也不承认自己爱上一个可能的杀夫仇人,所以为了自欺和欺人,她的仇恨才会更盛,才会展开如此丧心病狂的报复?”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慕容秋水点头,“当一个人被感情蒙蔽的时候,往往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
“可当她得知丁宁并非真凶,她对丁宁的恨意尽数消失,便只剩下爱了。所以在这生死关头,她才会做出顺应本心的抉择。”
慕容继续道。
“所以我才敢跟她赌。”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韦好客不得不感叹。
“这种感情并不常见,但它确实存在。”
慕容秋水放下酒杯。
“你我都必须承认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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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姜断弦已经倒下。
丁宁正躺在不知赶往何方的马车上。
他的身边是同样不省人事的柳伴伴。
那么花景因梦呢?花景因梦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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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没猜错,花景因梦现在应该已经去找丁宁了。”
慕容带来的酒坛已见底,慕容本人也有些微醺。
“她找到了丁宁又能怎样呢?”韦好客摇头,“难道丁宁还会接受她吗?”
“当然不会。”慕容秋水吃吃笑了,“丁宁或许会恨她,会杀她,但无论如何她都得不到丁宁。”
“所以她才要去杀了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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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好客突然觉得有点头疼。他疼得抱住了脑袋。
慕容秋水当然不会让自己的朋友这么难过,他极为贴心地解释道:
“你我都清楚花景因梦是怎样的人,她从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她搞不定的男人。可是现在,偏偏有一个丁宁。一个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却又怎么也得不到的丁宁。她该怎么办?”
韦好客对女人一无所知也不屑去知,他当然不知道。
慕容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继续解释道。
“丁宁就像花景因梦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只要他还活着,他的存在就会一直提醒花景因梦,她这次输得有多惨。她就会永远忘不掉,自己曾经如何弄错了仇人 ,如何爱上了这个自以为的仇人,最后又是如何被这个男人拒绝的。”
慕容秋水一摊手。
“你觉得花景因梦的自尊能够容忍这种事发生吗?”
韦好客似乎明白了一点:“所以她才要亲手杀了丁宁,而不愿将丁宁的情报泄露给我们。”
“没错,只有在丁宁被她亲手抹杀的情况下,花景因梦才能彻底否定过去的自己,亲手抹去这段不堪的感情。也只有这样,才算的上是花景因梦的胜利。”
慕容秋水举起酒杯,以胜利者的姿态晃了晃。
“所以你才将她放走,放她去杀丁宁?”
“不错,姜断弦一定猜不到,我会放了花景因梦。”
说起姜断弦,慕容脸上笑意更盛。
“那个老狐狸只将丁宁的情报告诉因梦一个人,以为这样就可以挑拨我和因梦自相残杀。可是他虽然算到了因梦对丁宁的感情,却没算到更深一层。”
“他算不到你竟会放过因梦,也算不到,因梦会去杀丁宁。”韦好客补完了他的话。
“如果这么容易就让他猜到,因梦便不是因梦,我也不是慕容秋水了。”
慕容秋水一脸自得,有什么比让对手希望落空更令人骄傲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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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在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韦好客由衷地赞叹。慕容秋水就是这么个怪物,也只有这样的怪物,才值得他全心全意地追随崇拜。
“到头来姜断弦死,丁宁被花景因梦杀死,我们却能功成身退,没有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只是可惜我们好不容易赢来的那两条腿。”韦好客突然一叹。
“放心,那两条腿是跑不掉的。”
“哦?”
“因梦杀死了丁宁,就势必会遭到丁府的报复,她不来找我们为她掩护,还能去找谁呢?”
慕容秋水充满自信。
“所以无论如何,她非得乖乖的把她那条腿送回来不可。”
“对,对。”韦好客冷笑着:“到时候咱们再慢慢的把它卸下来。”
“为什么非毁掉它不可?”慕容突然笑得很暖昧,“难道我们就不能留下来慢慢把玩吗?”
“她那条跟尊驾那两条可大不相同,既白皙,又细嫩,迷人极了,毁了实在可惜,暂且养她一段时期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