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龙心骨》鲸落HAN

4、章一·鳞泽03

　　蓝忘机此人，虽然看起来像是个几万年不融不化，硬如磐石的大冰疙瘩，却还是对魏无羡留了那么几分体贴和周到的。

　　当然，也就只有几分而已。

　　那两大坨抱住魏无羡脚腕的冰块，终于在镇上有人出门之前化开了——起码蓝忘机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五体投地”。

　　鳞泽镇虽然终年冷如凛冬，但阳光却异常慷慨，把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金灿灿毛茸茸的暖光里——每一片砖瓦都像被描了一圈细细的金边，流光溢彩。早起浣衣的少女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一边用木槌捶打着衣服，一边红着小脸蛋嬉嬉笑笑。清澈的高山雪水汇聚成小溪，叮叮咚咚地流淌下来，让那雪白的柔荑泛起淡淡的红，直教人想牵过来拢在怀里，温柔地暖着。

　　好一幅动人的光景。

　　魏无羡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在街道上晃荡。镇上的人大抵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商人和旅者，对他这一副玄铁面具倒是见怪不怪。魏无羡也乐得自在，这边逗逗蹲在地上掏蚂蚁洞的小童，那边调侃几句卖枇杷的少女，等他再找到蓝忘机的时候，已大约是正午时分了。

　　白衣负剑，缓带盈风的俊美男子正端立于檐下，眉眼清澈，肤白若雪。

　　当真是画一般的人。

　　蓝忘机抬着手臂，正一下一下轻轻叩击着一扇紧闭的店门，门上匾额上写了几个方方正正的大字：“珠玉阁”。

　　应当是鳞泽镇的珍珠大户之一。

　　不知道蓝忘机到底在这站了多久，总之魏无羡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时，那扇大门仍然没有半点要打开的意思，似乎每一根木纹上都明晃晃地写着“闭门谢客”四个大字。

　　魏无羡一眼望过去，满目都是蓝忘机翻飞的衣带和飘逸的长发，那根金贵的抹额已经被那人重新束好，依旧的一丝不苟，端方雅正。

　　“嘿，这家伙……”魏无羡嗤笑一声，双手抄着后脑勺，一步一颠地凑到蓝忘机身后，“蓝湛！我～又～来～啦！”

　　“……”蓝忘机敲门的手一顿，身形微动，一句话都不说，阴沉沉地冷着一张脸转身就走，却被魏无羡猛地一伸手臂拦住了去路。

　　魏无羡手上用力过猛，以至于脚上的动作还没跟上，于是身形一晃，顺势一把搂住了蓝忘机的精瘦的腰，才堪堪避免了用后脑勺亲吻大地的悲惨遭遇。

　　果然，蓝忘机的脸更冷了。

　　“咳，那个，”魏无羡忙不迭地起身站好，小心翼翼地轻抚过他方才抓住的地方，给蓝忘机拍打了一下或许并不存在的灰尘，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笑得乖巧又狡黠，“你别急着走嘛！我是想说，叫人开门不是你这么个叫法的，呐，看我的……”

　　蓝忘机眉峰一挑，双手背在身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轻轻一退，唇角微微绷紧，锋利的唇线宛如龙渊雪白的山脊。

　　“看着啊。”魏无羡蹲下身子，原地打了个滚，沾了一身土，然后双手一抓脑袋，把自己的头发弄的乱七八糟的，就地坐在店门前的台阶上。

　　蓝忘机皱起眉，再次后退一步，闪避着被魏无羡扑腾起来的尘土。

　　“嘿嘿，瞧好了啊，咳咳……”魏无羡嘴角一勾，清了清喉咙，转而皱起一张俊朗白皙的脸，撕心裂肺地开了嗓，“没天理啊！珠玉阁卖假货草菅人命啊！呜啊啊啊啊……”

　　蓝忘机嘴角一抖。

　　“可怜我那刚嫁人的妹妹啊呜呜呜！我妹妹才十八岁，十八岁啊！就是因为用了你们家的珍珠粉，一张漂亮脸蛋全毁了！这才想不开做傻事的啊……你还我妹妹呜呜呜啊啊啊……”

　　街上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姑娘婆姨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议论了起来。

　　魏无羡连滚带爬地扑到珠玉阁门前，把门拍得震天响。

　　“我千里迢迢从云梦过来，就是为了给我妹妹讨个说法！你要是今天不给我个交代，我就撞死在这里！”魏无羡捶胸顿足得快要背过气去，抽抽搭搭地扶着门框，一下一下用额头撞着木门。

　　“你……”蓝忘机挣扎了一会儿，面色难看地微微欠身，用手碰了一下魏无羡的肩膀，“算了，我们换一家吧。”

　　“我不！”魏无羡一把挥开蓝忘机的手，不停嚎叫的嗓子已经带了一丝细微的沙哑，依旧用头撞门，“你还我妹妹……呜呜，我不走……”

　　既然选择了做戏，那就要把戏做足。

　　魏无羡一边哭号，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蓝忘机，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这门还有多久才能打开。他眼珠一转，暗暗决定再给里面的缩头乌龟来一剂猛药。

　　他一边继续撞门，一边打着腹稿，努力地回忆以前在夷陵市井中瞎混的时候，曾经见过的泼妇骂街是什么样子。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轻盈地落了下来，扫过魏无羡的耳畔。

　　魏无羡正撞门撞得投入，却突然觉得额前一软，啪啪的撞门声戛然而止，一股寒气从头顶传来，叫魏无羡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魏无羡猛地抬头一看，眼前所见赫然是蓝忘机素白洁净的掌心——掌纹清晰，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如冰雕玉琢，素白的指尖泛着一丝浅淡的绯色。

　　视线顺着雪白的皓腕和齐整的衣袖向上移动，只见蓝忘机薄唇紧抿，眉头微蹙。他依旧挺拔着笔直纤细的腰身，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出来，手背抵在魏无羡撞门的位置，用掌心护着魏无羡的额头。

　　魏无羡一时间愣在原地，浑身僵硬地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抬起头定定地望着蓝忘机。

　　“此事本就与你无关，”蓝忘机垂着眼睑，眼底一片平湖静水，冷华如霜，“你不必如此。 ”

　　“不不不，”魏无羡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一把攥住蓝忘机的手，“是我自己要帮……”

　　魏无羡话还没说完，手指刚刚拢住那素白的掌心。就在这时，蓝忘机突然浑身一颤，像被针扎了一样一把甩开魏无羡的手，本能地退后了三步。素来沉静雅正的男人神色微变，呼吸急促，面上依旧是挺拔端方的模样，眼底却隐隐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不甚清明。

　　魏无羡被甩了个趔趄，不明所以地扶了一下歪掉的面具，指尖残留的凉薄寒气丝丝缕缕地顺着血脉沁入心脾。

　　奇也怪哉。

　　魏无羡微微垂首，若有所思地用指骨蹭了一下下唇，乌黑如瀑的长发纠缠着红色的发带，散在魏无羡肩头。

　　这个蓝忘机，就这么讨厌他？

　　还真是个难敲开的冰疙瘩。

　　魏无羡这边思索着，也没动弹，就着被蓝忘机掀翻的姿势坐在地上，手掌撑着地面，灰色的石砖衬着那漂亮的指骨愈发苍白纤细。他额前的碎发稀稀落落的垂落下来，重重虚影模糊了张扬的眼角眉峰，睫毛下垂，像栖在花枝上的休憩的蝴蝶。

　　这么看过去，倒偏生出一丝可怜兮兮的味道来。

　　蓝忘机微微正了神色，把控制不住颤抖的手背在身后，强行压下胸膛里翻涌的血气，一时有些窘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被魏无羡握住掌心的一霎那，整个身体像被雷电击穿了一样——彻骨的寒凉，灭顶的炽热，还有锥心的苦楚，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战栗。

　　魏无羡听着蓝忘机急促的呼吸，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人晃动的衣摆，突然计上心头。

　　卖乖不行，我卖惨呗。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啊……”魏无羡低着头，苦笑了一下，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了青白。

　　三分委屈，七分落寞，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

　　我不是。

　　蓝忘机薄唇微动，眉尖微微蹙起，一句无措的低喃尚未出口，就被轰然打开的大门给堵了回去。

　　木门带起一阵风，扬起地上的灰尘，吹了魏无羡一脸。

　　“别嚎了别嚎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大步地踏出来，满脸通红，剑眉上扬，气势汹汹地一把拧住魏无羡的耳朵，“你这个臭小子！老子不开门你就耍阴招！”

　　“哎呦！哎呦哎呦！大叔饶命！”魏无羡整个脸都皱起来了，被人揪着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一身委委屈屈的可怜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俏皮无赖的少年气息，“我错了我错了！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你还有脸说？！你倒是动口动得很精彩是吧！我……”男人话音一顿，只觉一阵凛冽清风扫过耳畔，裹挟着新雪初落时沁人的香气，直叫他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一只手攥住了男人的手腕，素白的五指骨骼分明，宛如刀锋雕刻出的白玉，又似雪山深处沉默千年的寒冰。

　　刺骨的寒意扎进血肉之躯。

　　男人手腕一痛，凉意顺着手臂直抵喉头，于是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魏无羡可怜的耳垂。

　　蓝忘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攥着男人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将魏无羡挡在身后，腰背笔直挺拔，眸色森冷，唇角绷紧，神情沉郁。

　　他淡淡地开了口。

　　“我等无意叨扰，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蓝忘机微微抬眼，淡若琉璃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凛冽的威压，“若是先生早些配合，也不至如此。”

　　魏无羡躲在蓝忘机背后，正委委屈屈地揉着红肿的耳垂，乍一听见蓝忘机这般说辞，于是就露出了半张脸，一脸理直气壮地附和道：“就是就是！你早点开门不就好了，你以为我很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撒泼打滚吗？我不要面子的啊……”

　　魏无羡声音越来越弱，说完就又缩了回去。

　　他有时候的确挺不要面子的…… 诶？

　　诶诶诶？

　　刚才蓝湛说什么？“我等”？

　　不是“我”，是“我等”，我们？

　　我们？！

　　好极了！

　　魏无羡右手攥拳，往左手掌心轻轻一砸，面露喜色。

　　蓝湛这是默认让他跟着了！

　　山羊胡男人有些窘迫地抽回手，脸色铁青地一甩袖子，眉峰下压，粗壮有力的手指捋了一把乱翘的胡子：“……二位公子进来说话吧。我百里一族在鳞泽镇立足百年，凡事问心无愧，也不怕你们打问些什么。”

　　“有劳了。”蓝忘机敛了神色，双手抱拳微微一礼。看着山羊胡男人大步流星地进了宅门，蓝忘机轻轻地长舒一口气，随即垂下眼睑，对身后踮着脚向里张望的魏无羡低声道：“跟着我，别胡闹。”

　　魏无羡眼睛一亮，爽快地连连点头，英俊的脸庞上荡漾起明媚的笑意，露出一排小巧整齐的牙齿。

　　“好！我跟着你，不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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