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龙心骨》鲸落HAN

3、章一·鳞泽02

　　“抱歉，是我唐突了，”魏无羡敛了神色，缓缓地起身，面色苍白地靠着楼梯栏杆，声音低哑，“不知阁下竟是龙渊的贵客，还望……二殿下不要见怪。”
　　蓝湛，蓝忘机，龙神族二殿下，龙渊北君蓝曦臣的亲生弟弟，含光君子，逢乱必出。
　　龙渊中人，除了深居简出的北君蓝曦臣，能配得上龙神族圣器的，大概只有这位蓝忘机了。
　　“无妨。”蓝忘机拢了广袖，神色冷然地走进客栈，原本布满裂纹的大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已然焕然一新。
　　“咳……”魏无羡掩着唇角轻咳了一声，用脚尖怼了怼呆若木鸡的阿布，声音虚浮沙哑，“愣着干什么？这可是龙渊的贵客，还不快伺候着……”
　　阿布用最快的速度反应了过来，干净利落地应了声，迅速整理好了乱七八糟的自己，恭恭敬敬地迎上前去，领着蓝忘机上楼。
　　魏无羡低着头，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敏锐地感知到了来自那人身上愈发冰冷刺骨的霜雪之气。他轻轻地抽着凉气，单手捂着发麻的胸口，等到蓝忘机一脸古井无波地走过他身边时，突然身形一晃。
　　下一秒，一缕彻骨的寒意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臂——蓝忘机微微抬起手，素白光洁的掌心里托着一团旋转的冰雪。隔着这团闪着微弱白光的灵流，蓝忘机神色淡淡地扶着魏无羡，一双淡色的眸子依旧目视前方，嘴唇的弧度半分未变。寒凉清澈的灵力缓缓地流淌进魏无羡的身体，仿佛高山融化的雪水，干净而凛冽，细细地滋润着他颤抖的经脉。
　　魏无羡呲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好冷。
　　等魏无羡抖抖索索地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股霜雪之气早已远去，淡淡余韵飘飘渺渺地弥散在空气里，清泠泠地萦绕在魏无羡的肺腑之间。
　　他揉了揉冻得发麻的手臂，深呼吸了几口——胸口的伤已经痊愈，好像从未存在过。
　　这就是……龙神族吗？
　　魏无羡皱起眉头，拎起东倒西歪的天子笑，若有所思地闷头上了楼，在阿布喜形于色的关怀中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子，把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如银似练的月光静静地铺展在地面上，如同流动的水波，轻轻地推开了魏无羡的心房，一路荡漾到无人染指的心底。
　　小玄鹰轻啸一声，化作一团黑雾，在落地的瞬间暴涨拉长，化作一个玄衣缀羽，墨发曳地的翩翩少年。
　　魏无羡把面具一摘，露出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眉眼，细密的睫毛宛如振翅的蝴蝶，簇拥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他扯了披风随手一抛，又麻利地解了护腕上的红绳，把鹿皮护腕胡乱扔在桌子上，抱起一个小陶罐歪倒在床榻上，咕咚咕咚灌了起来，半点方才那帝都贵人的骄矜气都没有。
　　“大人……”温宁默默地蹲在床边，把修长的身体缩成一团，神色颇有些郁郁，“那就是蓝湛，蓝忘机吗？”
　　“嗯，八成是了。”魏无羡灌了一口天子笑，把小陶罐捧在手里，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坛沿，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和玩味，“……真是好看啊，真俊，我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
　　这不是重点好吗？！
　　温宁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地问道：“那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魏无羡置若罔闻，一双漆黑的眸子里盛了变幻莫测的光芒，眉眼间飞扬起莫名的兴奋。他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扯了温宁衣服上的羽毛，贼兮兮地问：“诶温宁，你说，我刚才要是直接装晕躺他身上，他会不会接住我？”
　　“……”温宁默默地抱住自己，“大人，您……”
　　……您要点脸吧。
　　温宁心里苦，但温宁不敢说。
　　魏无羡抱着天子笑一骨碌滚进被子里，乐不可支地抱着被子来回滚了几圈，被自己想象中蓝湛一脸菜色的样子逗得快要灵魂出窍。
　　魏无羡一直乐到后半夜才安安分分地躺在了床上。
　　“大人……”温宁已经变回了真身，本来是缩成了一团趴在魏无羡身上的，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悄悄地从被子下面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大人，温宁还是觉得，陛下让您办的这件事，不太好……”
　　魏无羡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温宁背上的羽毛，嗓音压得低低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无奈和决绝。
　　“可是没有办法了……”他眼前浮现起蓝忘机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大不了，我下半辈子当牛做马，赔给那位就是了。”
　　魏无羡摩挲着贴身佩戴在胸前的银铃，指尖绕着那丝滑温软的紫色流苏，微微抿起薄唇。
　　师姐，你一定要等我。
　　等我。

　　魏无羡前一天夜里特地嘱咐过温宁：明天早上天不亮就开始把他从被子里往外拖，争取在蓝忘机吃完早饭出门之前把他拖起来，扔到蓝忘机面前。
　　温宁一脸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
　　于是第二天一早，魏无羡在撒泼打滚耍赖挣扎了一个时辰以后，终于被羽毛凌乱的小玄鹰叼着衣领拖到了客栈大堂。
　　清晨的日光温柔地洒在地上，散发出暖融融的朝气，空气中飞舞的灰尘宛如一层薄纱，轻缓地笼罩着蓝忘机颀长挺拔的身影。蓝忘机今天换了一身纯白色的束袖劲装，竖起的衣领上镶了一圈精致的雕花银边。他身后背着一个长而窄的丝绒布包，腰间悬着那把闻名于世的名剑“避尘”，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一尘不染，泠泠孑立，垂眸抿唇，一言不发地端坐在桌边。
　　一根羽毛颤颤巍巍地飘落下来，不偏不倚，正正落在蓝忘机面前的骨瓷小杯中。
　　蓝忘机眉尖一抖，搁在桌上的手微一蜷缩，冷冰冰地抬眸望向面前慵懒闲散的俊美男人。
　　魏无羡泰然自若地打了个哈欠，迎着蓝忘机冷若冰霜的目光坐在那人对面，口齿不清地朝蓝忘机打了个招呼：“哈——早啊，蓝二殿下……”他把垂落在额前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一手支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面具，一手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在指尖旋转着——他并未束发，只是用红绳松松地系了发尾，鬓边一缕碎发松软地垂落在颊边。来人一身干净利落的玄色轻装，外罩棕红色的鹿皮短袄，贴身的衣料将那一把纤细的腰身勾勒得线条分明。
　　“不早。”蓝忘机垂下眸子，淡淡地把茶杯放下，推到一边，伸手拿了一个干净的。
　　他刚要去端茶壶，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了先。
　　魏无羡站起身，俯身凑近过来，纤细的腰肢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散乱的衣领微微下垂，隐隐约约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一点邪气，一点稚气，一点少年恣意，一点傲然不羁的洒脱俊俏，漂亮得恰到好处。
　　柔软的长发从魏无羡肩头滑落，轻轻地蹭过蓝忘机的手背。
　　“在下魏……魏婴，一个逍遥散修。仰慕龙神一族已久，所以特来此地游历。二殿下……”魏无羡拎起茶壶，慢悠悠地倒满蓝忘机面前的茶杯，乖巧地敛尽一身锋芒，坐了回去，“您这是为了苍鳞水祟一事而来？”
　　蓝忘机不语，不由自主地握了一下五指，垂眸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嗯？是也不是？”
　　魏无羡微微歪过头，眨了眨眼。
　　一阵微凉的晨风拂过，温宁打了个哆嗦，翅尖一抖，沉痛地别过头去。
　　“蓝二殿下？含光君？你怎么不说话？”
　　魏无羡嘴里每蹦出一个字，蓝忘机的眉头就紧锁一分，四下的空气愈发寒冷，紫檀木的桌面上隐隐泛了白，竟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二殿下？您别不理我嘛……”魏无羡不以为意地拂去茶杯上的冰霜，指腹捻着指尖冰冷的水渍，若是摘了那副黑漆漆的面具，倒也算是笑得纯良无害，“你要去斩妖除魔，捎上我好不好啊？我可以给你打下手！”
　　“不好。”蓝忘机不轻不重地把茶杯一放，看都不看魏无羡一眼，自顾自起了身，冰雕玉琢般的手指拎了狐裘大氅就要出门。
　　“诶诶诶！等一下！”魏无羡仰起头，急匆匆地囫囵吞下塞在嘴里的樱桃饼，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蓝忘机面前，“二殿下，你要拒绝我也成，好歹有个理由吧？”
　　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
　　魏无羡打了个哆嗦，不但没被逼退，还厚着脸皮又前进了一步。蓝忘机比他略高几寸，浅色的薄唇像一片尚未舒展开的花瓣，看起来又软又嫩。魏无羡盯着那两片唇瓣，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樱桃残留的甜味细细地抚摸过他的味蕾——蓝湛的嘴唇或许也是甜的。
　　“假面示人，不诚。无端取闹，不雅。”蓝忘机平视前方，唇角微微绷紧，清浅的阳光宛如浮动的烟尘，在他的睫毛上洒下一层细细的金粉。
　　“这可冤枉了！”魏无羡略略后撤一步，把双手背在身后，腰身下压，歪着头凑到蓝忘机跟前，从下向上眼巴巴地瞅着，“我有理由的！”
　　“哼。”蓝忘机不予理睬，单手扶正了背上的古琴，径直绕过魏无羡向门外走去。
　　“诶！二殿下！”魏无羡厚着脸皮跟了上去，像一只阴魂不散的背后灵一样，紧紧地跟在蓝忘机身后，“实不相瞒，其实我脸上有疤，可丑了，所以才戴面具的！”
　　蓝忘机踩着石板路上薄薄的白霜，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真的！你别不信啊！”魏无羡一会儿窜到蓝忘机右边，一会儿窜到蓝忘机左边，现下蹦跶到了蓝忘机面前，面对蓝忘机，双手枕在脑后，背对熹微的晨光，脚步轻快地倒退着，“是我继母弄的，拿烧红的鞭子抽出来的，就在我眼角上，可吓人了……”
　　蓝忘机微微扬起下巴，不去看他，脚下步履不停，衣带生风。
　　“还有，我这怎么是无端取闹呢？我是想帮你啊！那个怪物已经吞了那么多人，不知道有多凶险呢！”魏无羡微微歪过头，笑出一口伶俐的小白牙，“就算我灵力不济，不能帮你打架，能帮你喊人救命也是不错的啊！”
　　“不需要。”蓝忘机眉尖一抖，眼底倏地卷起一簇冰蓝色的星芒。
　　魏无羡又蹦跶到蓝忘机身后，微微踮起脚尖，煞有介事地皱起眉，一脸严肃认真地把脸凑到蓝忘机耳畔：“不不不，你肯定需……啊！”
　　脚下突然一重，魏无羡的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惊慌失措间双手胡乱一抓，手指从蓝忘机柔顺飘逸的长发间穿过，不知道混乱中揪住了一根什么东西就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布料抽打空气的声音微微响起。
　　“你！”蓝忘机一惊，急转过身，衣摆翻飞，甩出一圈清列的寒气。他几乎气急败坏地轻喝了一声，冷若冰霜的眉眼终于动了一动，染上了一层绯色的愠怒。
　　“你什么你！”魏无羡呲牙咧嘴地趴在地上，恼火地回头看了一眼冻住了自己双脚的冰簇，愤愤不平地抬起头，“我怎么了？我好心帮你！你怎么这样呢？大不了我不跟着你就是了！我，我……诶？”
　　魏无羡刚要抬手抹一把并不存在的热泪，就发现自己的手上缠着一条细长的丝绸缎带——一指宽，月白色，在阳光下仔细观察，会看到银线绣成的卷云纹闪着若隐若现的微光。
　　这不是蓝湛头上的抹额吗？
　　魏无羡飞速地瞥了一眼蓝忘机的神色，额角一跳，下心拔凉。
　　完了，真生气了。
　　“呀，不好意思啊，哈……哈哈……”魏无羡干笑了几声，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觉得掌心一痛——蓝忘机板一张寒如严冰的脸，一言不发地劈手扯回了自己的抹额，抹额尾端在大力地拉动之下狠狠地抽上了魏无羡的掌心。
　　寒光骤现，避尘铮然出窍，锋利的剑刃划破清晨干冷的空气，激荡在剑身花纹中的灵力化作细小的星芒，一簇一簇的迸裂开来，形成一片冰蓝色的薄雾，萦绕在蓝忘机的袖口和腰间。
　　一阵风雪卷起蜷缩在街角的落叶，蓝忘机御剑腾起，两袖盈风，衣袂翻飞，如瀑的墨发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微微扬起，发尾划下一个优美至极的弧度。
　　灵剑破风而去，不消眨眼之间，那一抹白色的颀长身影就不见了踪迹。
　　“唉……”魏无羡垂下头，双手撑着地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双脚被冻在地上，坐也坐不下，躺也躺不了，看四下无人，索性把两臂一叠，脸颊埋进臂弯里，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
　　“蓝湛……你倒是把这玩意儿解开再走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