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一·鳞泽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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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龙吟】章一·鳞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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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渊南麓·鳞泽镇】
阿布这几天格外郁闷。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手边的煤油灯，一手托腮，一手敲着煤油灯的灯座，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皱成一团——他连最拿手的龙须茶都泡不出味道了，差点被客栈老板娘一盆洗澡水泼出鳞泽客栈。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阿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去关客栈的大门。
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龙渊雪山的山顶上了，清泠泠的光辉洒在客栈前的石板路上，像一层薄薄的糖霜——原本客栈是不会这么早关门的，只是最近生意惨淡得可怜，阿布的钱包也干瘪得可怜，白日里都没有几个客人，更不用说晚上了。如今镇子里人心惶惶，东边苍鳞泽盛产的蓝玉珍珠也无人问津了——那水底不知什么时候趴了个大水祟，一口气吞了好几个可怜的珍珠女，现下哪里还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捞珍珠呢？
“这该死的水祟，哪里去不好，偏要来苍鳞泽找晦气……”阿布嘟囔着，手里揣着一个小暖炉，低着头窸窸窣窣地向客栈大门蹭过去。
从客栈大门向外望去，一眼就能看见龙渊雪山嶙峋的背脊，宛如悬浮在天边夜色中的巨大冰川，庞大，寂静，冰冷而神圣。
鳞泽镇坐落在龙渊雪山脚下，东面比邻占地千顷的苍鳞大泽，是紫川版图上最偏远的小镇。这里没有四季，终年冷如隆冬，但苍鳞大泽却从不结冰——听老一辈的人说，这大泽是上古时期龙神一族堕神之时，一片龙神白鳞所化，鳞泽镇便是靠着这大泽才富裕起来的。而这北边的龙渊雪山，便是龙神一族栖息的领地，一年中只有在春夏之交的四个月里，山谷中的冰雪才会融化，龙渊谷的结界才会开启，谷中之人才能下山。
数千年来，鳞泽镇一直生活在龙神族的庇佑之下，始终不曾有过什么骇人的灾祸——阿布抖抖索索地伸出手，低着头抓住客栈大门的门框。
——所以这一次的水祟来得格外蹊跷。且不说数千年来几乎没有什么牛鬼蛇神敢在龙渊的地盘上造次，就算有，也万万不该出现在苍鳞泽。
“那可是龙神白鳞啊……”阿布轻轻地自言自语了一声，摇摇头，便拽着冰冷的门框向后退去。
可是这一退并没有成功。
阿布猛地睁大眼睛，惊疑万分地抬起头，手里的暖炉脱手掉落，狠狠地砸上了他自己的脚面。
“你好，”一个清亮好听的男声从门外传来，大概是个青年模样，“还有客房吗……”
阿布眨了眨眼，脑袋卡了壳，平日里的机灵被他扔得一干二净，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打量起眼前用一只脚顶住大门的不速之客。
来人一袭黑色的束腰长袍，厚重的狐裘披风一直垂落到脚腕。他脚踩镶着银质甲片的鹿皮长靴，双腿笔直修长，一根银链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皮质的腰带上缀了赤色的穗子，袖口用红色的皮绳将护腕束紧，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精致漂亮的手。那人大半张脸隐藏在宽大的兜帽之下，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巴和淡粉色的嘴唇，一根纤细的黑色项圈扣在锁骨之上，隐隐约约辨别得出是个年轻的男人。最要命的是，这人肩上栖着一只一尺来高的玄鹰，通体漆黑光亮，只有额前一撮羽毛是火一般的红色，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额，有！有！”阿布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儿来，忙不迭地将人请进客栈，赔上一脸标准的笑容，神色间却对这只玄鹰颇为忌惮，“这位哥哥是要住店啊？一间吗？”
“嗯。”魏无羡走进客栈，眉头一挑，跟在阿布身后步履稳健地走向桌边，端端正正地坐好，“要一间上房，再来一坛天子笑……额，不对，三坛。”
“好嘞！”阿布手脚麻利地给魏无羡擦了桌子，沏上龙须茶，“这位哥哥不要些下酒菜吗？”魏无羡神色扭曲了一瞬，咂了咂嘴，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涌上了他的舌根：“咳，不了。”
他还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不想提前养生。
“成！您稍等啊！”
看着阿布转身去了后院酒窖，魏
无羡隐藏在兜帽下的表情微微一松，悄悄地掀开兜帽一角，发现偌大的客栈大堂竟空无一人。
堂堂鳞泽镇最大的客栈，怎么混成这副模样？
魏无羡抖了抖一侧肩膀：“下来。”
玄鹰轻轻地拍了一下翅膀，一跳一跳地沿着魏无羡的手臂跳到桌面上，动作有些僵硬和笨拙，好像喝醉了似的，好几次险些从魏无羡手臂上直直地歪倒下去。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魏无羡把帽子一掀，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小半张脸隐藏在一张金属面具之下，“威风凛凛的鬼将军做习惯了，突然被缩成个小雏鹰的模样就不会走路了？”他抿了抿嘴唇，绷了一路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裂开一丝玩味的笑意，便伸手去挠玄鹰的肚子。
小家伙委委屈屈地低下头，眼皮耷拉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磨着爪子。
魏无羡乐得眯起眼睛，手背抵着嘴唇，胸口里发出闷闷的笑声，额角垂落下来的长发在他肩头一抖一抖的。他刚想习惯性地一撩头发，像从前无数次迷倒帝都的一大票小姑娘们一样，把长腿蹬上桌沿，就听见阿布远远地喊了一声：“酒来了！”
一身尚未完全舒展开的放浪不羁骤然回缩——魏无羡把腿一收，挺直了腰板，一脸肃杀地正襟危坐起来，看见阿布抱着三坛漆黑的小陶罐走了出来，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压低嗓音：“多谢。”
“嘿！客气啥！”阿布把天子笑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看见那张面具也只是微微一愣，旋即又眉飞色舞道，“这酒给您搬到房里去吗？”
“先不急，”魏无羡搁在桌子上的手微微握起，拇指摩挲了一下食指的骨节，“小兄弟，你把酒放下，坐过来。”
“嗯？哦，好。”阿布疑惑不解地瞪大了眼睛，从顺如流地坐在魏无羡身边，把酒放在桌面上，顺便打量了一眼绕着酒坛蹦蹦哒哒的玄鹰。
“别怕，它不咬人。”魏无羡打了个手势，小玄鹰就乖乖地叫了一声，振开翅膀，飞到房梁上去了。
“嘿，瞧着这位哥哥的气派，是打帝都来的吧？”阿布搓了搓手，瞧见魏无羡一身劲装，面具掩容，又养了玄鹰作灵宠，心里也八成有了个底子，“这灵宠可真是威武得很，除了咱们那位鼎鼎大名的‘鹰王大人’，我还真没听说有几个敢养的呢……”
而且那位大人，也是素来以面具示人，除了紫川王室，几乎没人见过这位鹰王——紫川南帝麾下第一骑士的真面目。
“是吗……”魏无羡不置可否，伸手捞过一个酒坛，锋利的眼角一挑，斜睨了阿布一眼，浑身散发出一种危险又邪魅的气息，“鹰王魏无羡……嗯，我很崇拜他，所以才养了这么个小家伙……”
魏无羡捧起小陶罐，神色淡淡地喝了一口，拼命地压抑住嘴角的笑意：“不过，我这只玄鹰是个凡品，愚钝得很，和魏无羡麾下的温宁相比，可是差远了。”
“哈哈，那也很厉害了！”阿布干笑一声，有些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指，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颇有自知之明地不再多言。
这个帝都来的修士到底是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主子，和他这个平头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这里最近不太平？”魏无羡收起玩心，敛了一身杀伐之气，神色严肃认真地抬眸望向畏畏缩缩的小伙计，“明明到了蓝玉珍珠的丰收季，这镇上竟如此冷清，唔……连夜市都不开了。”
魏无羡摸了摸下巴，回想起记忆深处那漫天的烟火——如今真是半点没有当年富庶热闹的样子。
“是啊，这位哥哥有所不知，”一说起横在心头的大疙瘩，阿布又来了一身劲力，滔滔不绝地抱怨了起来，“前些日子，苍鳞泽里冒出了一头水祟，一下子吞了好几个采珍珠的年轻女子！吓得镇上的人再也不敢靠近那大泽半步，这消息传得也是快，这不，外地的大老板们一个都不敢来了……”
魏无羡嘴角微动，眼里流光一闪，泰然自若地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故意问了一句：“你们鳞泽隶属姑苏城，怎么，没上报姑苏伏魔司？”
“哎呦，伏魔司哪里会管？”阿布双手抱拳，高高抬起手臂，恭恭敬敬地向客栈门外的龙渊雪山拜了一拜，“我们这里素来承蒙龙神族的庇佑，他们自然乐得少些差事。况且我们鳞泽地处龙渊龙族和紫川人族的交界地带，若是不小心牵扯到什么，坏了两族的和谐，他们哪里担当得起！”
倒是个明事理的小伙计。
“那龙渊可有派人过来？”魏无羡转着掌心里的陶罐，眼睑轻轻地垂下来，细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落一片阴影。
“尚未。不过今夜子时就是龙渊雪山开启的时候了，这事一定很快就会解决的！”
魏无羡装作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把坛子里最后一滴酒喝了个干净，回味无穷地咂咂嘴。他站起身，把散乱在肩头的长发撩到身后，抱起剩下的两坛天子笑，吹了个口哨。
玄鹰抖开宽大的羽翼，轻盈地落在魏无羡手臂上。
“多谢。劳驾，我的房间在哪？”魏无羡理了理披风上的褶皱，礼貌而克制地微微勾起唇角，笑出满面春风。
“哎！您这边……”阿布那个“请”字还没从抹了蜜的舌尖滑出来，就被他上下牙齿一打颤给呛了回去——一串清冷短促的敲门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响起，笃笃的，直直敲在阿布紧绷的头皮上。
阿布神色大变，嗖得一下躲到魏无羡身后，单薄的小身板缩成一团，声音都变了调子：“这这这！我我我！这么晚了这谁啊？！”
“嗯？”
魏无羡眸色微凝。
一股若有若无却冷峻异常的威压自门外渐渐渗透进来。
他转过身去，面对着紧闭的大门，剑眉一挑，手臂上的玄鹰发出危险的低鸣：“我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怕成这样？”
“那不一样！”阿布中气十足地吼出一声，“您来的时候才入夜不久，且一上来就要了房间，这么一副行头气派，自然是贵人！可是……眼下已经过了正常打烊的时辰，谁知道这时候还敢在外面晃的是什么东西？！”
魏无羡嗤笑一声，眼底红光一闪而过，瞳孔中隐隐透出一丝兴奋的战栗。他把天子笑稳妥地放在一旁，曲起一条腿，随意地往梁柱上一靠，歪着身子抱起手臂：“你退后。”
阿布忙不迭地躲到楼梯的后面，怯怯地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
魏无羡缓缓地拉起兜帽，遮住头脸，骨节分明的五指微微拢起一团赤色的灵流，猛地向前一送。
势如破竹的风刃裹着滚烫的烈焰轰然撞开客栈的大门，寒风猛地倒灌进来，来势汹汹地掀起魏无羡的披风和兜帽。
魏无羡一头长发肆意飞扬，飘逸的红色发带缀着黑色的羽毛，在狂风中上下翻飞着，抽打出猎猎的声响。
剑锋交错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中骤然炸起，如两头对峙的猛兽正面迎击，互相撕咬咆哮。霎时间灵光四溅，耀眼的光芒把昏暗的四壁房顶照得惨白，宛如瞬间堕入了冰天雪地，热浪夹杂着寒气一股接着一股地翻涌着，惊得阿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睛瞪得发疼。
魏无羡心下一颤，一边十指如飞地操纵着一个接一个的幻术，一边感受着颈间发烫收紧的项圈。他略略思虑了一瞬，嘴角一弯，眼睛一转，接着慢慢地松开劲力，在对方的步步紧逼下生生地受了实打实的一击，踉跄着退后了一步。
一口鲜血从苍白的嘴唇间喷涌而出，魏无羡捂着胸口跪倒在地，掌心撑着地面，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额角渗出一丝冷汗。
对方似乎并无杀心，利落地收了剑气。光芒散去，热浪和寒气缓缓消散，大开的客栈大门之前立着一个雪白的影子，修长笔直，宛如一把银光闪闪的出窍利剑。
那人一袭曳地白袍，狐裘大氅，雕花的纯银腰封将那一把纤细的腰身齐整地收起。雪亮的肩甲扣在那人肩头，散发出森然寒气，宽大的袍袖勾了银线云纹，一层云雾似的薄纱缭绕其上，堪堪隐去了几分灼灼光华。那人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垂落腰间，光洁白皙的额前横着一根一指宽的云纹抹额，略深的眼窝托着工笔勾勒一般的双眼，眼尾一笔精巧而淡雅，眸色淡如琉璃——似画中来，往诗里去。
一把冰蓝色的长剑在那人掌间微微颤抖着，发出尖锐的龙吟。细密锋利的冰雪飞旋如刃，环绕着修长的剑身，刻满了繁复纹饰的纯银剑柄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阿布连滚带爬地扑棱到魏无羡身边，惊恐地望向门外。
魏无羡低着头，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好整以暇地摆出该有的表情，一脸虚弱委屈又受伤地抬起头，望见不远处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孔。
他愣了一下，表情空白了一瞬，无意识地舔去下唇的血迹。
他大抵从未见过此等姿容的人物。
从故乡夷陵到帝都云梦，他行走人间数载，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丰神俊朗有之，邪魅狷狂有之，刚毅伟岸有之，却不曾有过如此惊心动魄之人。
一副泠泠孑立的傲骨，一位出尘绝世的美人。
魏无羡怔怔地看着来人，心里像是揣了一只闹腾不休的小兔子，不停地在他巴掌大的心房上蹦蹦跳跳，唧唧叫叫，用毛茸茸的小爪子一下一下挠着让人心慌的痒。
他暗暗平复着胸口的躁动，凝神望着来人手中的佩剑。
果然。
神剑“避尘”，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名剑，龙渊龙神族传世圣器——避世绝尘，逢乱必出。
“抱歉，是我唐突了，”魏无羡敛了神色，缓缓地起身，面色苍白地靠着楼梯栏杆，声音低哑，“不知阁下竟是龙渊的贵客，还望……二殿下不要见怪。”
——tbc——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章一·鳞泽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