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锦婵

71、第 71 章

　　肖扬打电话来，问林霄要不要一起去上学，林霄想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他让肖扬先走，而他，他想在他身边待着，直到最后一秒钟。
　　他终于有点能够体会，人为什么会生焦虑、失眠、神经衰弱之类的病。
　　仅剩下的几天时间，被他换算成小时，觉得不够，又换算成分，秒。只有庞大的数字，才能换他片刻喘息的力量。可同时，太大的基数，减少的时候又让人感觉特别得快，就像时间是被整块整块抽走的一样。
　　那个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连眨眼都觉得浪费时间。如果按他心里的意思，最好两个人什么都不要做，一直坐在那里对视就好。
　　可就算是那样，时间也不会有一秒钟停下来。
　　越是强调分分秒秒，他的心越是恐慌，神经敏感得很，总想大哭或者大声叫喊，想用力挥舞双手，希望能够抓住点什么。
　　程墨睡觉的时候，他开始控制不住坐在旁边看着。他知道这样会吓到他，可他对这样的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人，到底为什么活着呢？为什么快乐的日子那么稀少，迷茫痛苦的时候却像是永恒。
　　他能在他脸上看到他对自己的怜悯，哀戚，他像是背后中了一枪那样，疼痛难忍，可又触及不到流血的地方。

　　终于不得不走了。
　　胡倩表示很舍不得他，谢添除了把工资给他结清，又额外送了他不大不小的红包。
　　他总觉得，谢添像是知道他的事。
　　可是他一点也没有探究的心思。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根竹子一样，虽然看起来挺拔地站着，可心里整个都是空的。
　　去爷爷奶奶家里吃饭，气氛从没有过的压抑。没有人提程墨是不是走这件事。好像被特意遗忘了一样。
　　回到家里，他像交代遗言那样把所有他能想到的、大大小小的事，都一一说给他听。
　　“往后我不在家，你就不要买那么多菜了。但是要多买点能储存的东西，什么时候饿了好吃。”
　　“如果你不想做饭，就到奶奶那去，实在不想动也不能什么都不吃，除了你自己，小虎还要吃饭呢！”
　　“睡不着的时候不能老吃药，我把随身听留下来，你偶尔听听英语也行。”
　　“闷了就多出去逛逛，不要总去墓园，你是活人，老往死人堆里凑什么热闹。”
　　“烧水不要一次烧那么多，过了夜的水会坏掉，喝了会拉肚子。”
　　“针线在抽屉里，被罩开线了你不想缝就等我回来，虽然我没你缝得漂亮，反正也没人到咱家来看。”
　　“想我的时候随时给我打电话，不要假装不知道......”

　　“嘘！嘘！”
　　程墨用手指点点林霄的嘴唇，眼睛里有一点慌乱，一点着急。
　　他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亲吻一下，握住他的手，“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在门口放着。
　　里面不过是几件衣服，还有录取通知书。
　　行李箱是程墨买的，他还给了他一叠现金，让他到了那缺什么东西就去买。林霄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张卡，单独存了起来。
　　这天晚上程墨特别柔顺，睡觉的时候手一直放在林霄肚子上轻轻揉着，温暖的热度源源不断像武侠片里的内功一样传过来。可林霄觉得自己就要化成了一滩泪水。
　　早上起床的时候空气似乎都紧绷了。床垫发出的‘咯吱’声，都让人神经疼。
　　程墨早说过，他不去送站。
　　林霄也不想让他去。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人形泪包，在车站稀里哗啦哭起来，太丢脸了。
　　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是微笑着的。

　　早饭是林霄做的。其实不能算早饭，他实在没有力气，只煮了几个白水蛋。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人吃了一个。剩下的程墨拿了两个塞到了林霄裤子口袋里，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林霄站起来，拨拨已经发黄发软的花瓣，“我回来的时候，要换新鲜的花给我看。”
　　“......好。”
　　小虎像每次有人出门的时候那样，欢快地兜头兜脸扑上来，抱住林霄的腿，眨着大眼睛看他。
　　“小虎乖，在家要听哥哥的话，回来的时候带好吃的给你吃。”
　　小虎当然听不懂他说了什么，兴奋地爪子在行李箱上抓了几下。
　　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也没有别的事能做。
　　林霄推开洗手间的门，上了个厕所。
　　客厅书桌上面，他的书还满满地在上面堆着，地下还有一摞。整个高中时期的书都在这，像小山一样。
　　“等哪天卖了破烂吧，搁着也没用了。”
　　“......嗯。”

　　林霄仔细看了一遍程墨的脸，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抱在怀里，鼻子深吸了一口他脖子旁边露出来的皮肤的味道，“......我走了。”
　　程墨点点头。
　　林霄背过身咬住嘴唇，拎了行李箱打开门，程墨紧追两步，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又停下了！
　　林霄狠狠心，抬脚就要走，忽然觉得衬衣下摆被揪住了，他一回头，程墨整个人都撞到他身上来，他后背碰到了门框上，才止住了后退的趋势。
　　程墨的手指直掐进他腮里面，亲吻他的力道让他觉得整个人像是要被吞噬了一样！
　　他突然从他身上感觉到了狠厉、狰狞的味道。似乎要把他撕成碎片。
　　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像是他的错觉，程墨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收敛起来，又变成了那个云淡风轻的他。
　　他放开手里被他攥皱了的一角，低着头用手慢慢抚平了，然后后退一步。
　　林霄站直身体，“......不要忘了我。”

　　门在自己眼前合上，嘎达一声，程墨愣了几秒，从厨房里的窗户往下看，正好看见林霄从楼道里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他抬起头笑了一下，冲程墨挥挥手。
　　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去，程墨从厨房跑到了阳台上。因为要转过整栋楼，林霄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出现了。
　　不过这次他的身影小了很多。
　　程墨把身体探出去一些，忽然发现阳台外面伸出去的那一溜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上了野花。还没长结实，叶子蔫头蔫脑地耷拉着。
　　林霄......
　　他回过神，赶紧往远处看了一眼，林霄好像停了一下，然后很快地消失在了钢铁水泥的森林里。

　　程墨背过身，顺着阳台半高的墙滑到了地上。
　　地上是温的。
　　程墨呆呆地坐了很久，慢慢伸出手捂住了脸。
　　时隔很多年，他又听到了自己哭泣的声音。
　　嘶哑的，空洞的，好像喉咙深处有什么叫嚣着要跑出来。
　　胳膊肘紧紧贴着两肋，腿曲起来蜷缩在胸前，太阳还没有很大，可他整个后背上突然出满了汗。
　　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呼吸急促，像是喘不上气来。
　　程墨一只手撑在地上想站起来，腿不知道什么时候麻了，胳膊内侧的皮狠狠擦在粗糙的墙皮上，火辣辣的。
　　头顶上有衣服晃来晃去，程墨抬手抓住了，连着晾衣绳一起拽了下来！
　　他木着脸，踌躇了一会儿，突然直冲到厨房里面，拿起平底锅就砸！看到什么砸什么。
　　茶几被踹翻了，书桌倒在了地上，书撒了一地！沙发歪歪扭扭的，表面那层厚厚的布被扯了一半下来！

　　程墨发疯一样破坏了所有他能破坏的东西，小虎早不知被吓得躲到了哪里。他靠着沙发坐到了地板上，捂着脸笑了起来。
　　其实林霄没看见的他的面孔，还有不只一面。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从他把自己的事告诉林霄那晚开始。可他知道他在他面前的面目已经足够恐怖，即使下定了决心让他死心，他还是想保留一点尊严。
　　他知道他该去上班，可他坐在地上怎么都动不了。
　　不想动，不想出去，不想做任何事，也不想见人。
　　手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碎瓷片，他想往大腿上划一下，让自己清醒一些，但他眼前突然出现那个人欲泣的脸......手又无力地放下了。
　　程墨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生生掏走了一样，胸腔里空荡荡的，风吹过的时候发出空洞的回响，看一眼，鲜血淋漓。
　　他想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