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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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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多久了?”
程墨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抚了一下额头,觉得今天大概真的有点诸事不宜。
林霄舌尖在嘴巴里挨个把牙齿舔了一遍,也没找出该说的话来。
说什么呢?
谢谢?
你活该?
程墨拿出一支烟点燃了,呼出一口气,白色的烟隔在两张面孔之间,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他不知道林霄听到了多少,更不知道林霄现在是什么想法,但他清楚自己的想法。
“林霄,我是这样想的,”程墨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你没有关系,只是你恰好遇上了,我用自己的方法解决这件事是理所应当的,也不是因为你。”
程墨的声音清晰沉稳,像是机器人一般没有任何感情。林霄咬了一下嘴唇,耳边一遍一遍回荡着“也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你。”
是么,不是因为我?
林霄看着昏暗灯光下也依然很明显地肿起来的程墨的手指关节,一把抓住了推到他眼前,直勾勾盯着程墨的眼睛,“这也不是因为我?”
程墨视线往自己手背上斜了一下,然后转回林霄脸上,“你是客人。”
他说,你是客人。
林霄看进程墨眼睛里面去。
程墨晚上是不戴眼镜的。屋子里光线暗淡,空气污浊呛人,可他还是看见了程墨眼睛里的那点光。很小,很亮。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之前几次时间像现在这么晚的时候,宿舍早就关了门,程墨留他,他也心安理得住下了。今天他起身往外走的时候程墨什么也没说,虽然他能感觉到他的眼睛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是客人。
林霄嘴角撇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只是想,是啊,客人那么多,自己算老几啊。
虽然他不曾认真想过,自己和程墨算是什么关系,但不可否认,程墨简单粗暴地把他定义在“客人”这个范畴里,他是真的被伤害到了。
他还以为,自己怎么也是有点不一样的。
以往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想回家的,家里那两个人,他一眼也不想看到。但是今天他不可抑制地想回去,想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窝,那个充满美好回忆的温暖的窝。
只有在那里,他才不是别的人。
林霄摸黑爬楼梯到大门口的时候心里很平静,平静里面带着一点渴望,打开这扇门,再打开自己小屋的那扇门,就是自己的地方了。
他属于那里,那里也属于他,他可以躲进去,把被子蒙到头上,假装外面什么都不曾变过,自己还是那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孩。
大门咔哒一声打开,吱呀过后,轻轻关上了。窗外没有月亮,就着小区楼下路灯的一点点光,林霄找到了自己小屋门上的钥匙,可把钥匙往锁眼里插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对劲了。
门没锁,一碰就自己开了。
林霄愣了一下,把钥匙放回兜里,然后伸手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进错门了。
他转身要退出去,往外走的时候胳膊碰到兜里的钥匙他又停了下来。
没错,他还没有溜门撬锁的本领,如果不是他的家,他怎么会开得了门。
林霄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原本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屋。
床和柜子还在原来的地方,别的,就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
书桌翻到在地,几本杂志还有笔散得到处都是,褥子一半耷拉到了床下边,奶奶给准备的粗布床单上几个大大的脚印,柜子里仅有的几件衣服被剪成了一条一条的,确还好好挂在衣服撑子上......
林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忽然有点痒,他拿手背抹了一下,湿的。
他没来得及再想别的,直接拎起脚边的一把不锈钢椅子转身冲另一间卧室的门上砸了过去。
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他觉得自己会直接炸开。
哐当一声巨响,门剧烈晃荡一下,还镶在门框上,林霄抓着椅背又来了一下,然后是第三下,门晃了晃,上面的玻璃哗啦一下整个掉了下来,在地上碎成颗粒状。
“杀人啦......”
屋里的人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尖锐的歇斯底里的女人的声音传出来,林霄脑子里跟着嗡一声,像是有什么直接绷断了,他放下椅子,接着一脚踹到了门上,门砰一声撞在墙上,反弹回来砸在门框上,然后又震了开去。
林霄看见穿着短裤的男人正慌慌张张戴上了眼,女人叉着腰踢开了脚边的碎玻璃。
对门邻居打开门,一个花白头发的婆婆嘴里说着“出了什么事啊?怎么这么大动静”走了出来,女人踢开门扯着嗓子骂骂咧咧走了出来,“出了什么事了,有人要杀人啊!”
林霄使劲闭了闭眼睛,拳头紧紧握着,死死盯着女人,跟要吃人一样。
女人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婆婆看见站在厅里的林霄,“是小小回来了啊,回来就回来,这又是怎么了啊?真是冤孽......”
林霄目光穿过碎裂一地的玻璃渣,看着屋子里的男人面无表情的脸。
从看到自己屋子的那一刻起到现在,林霄觉得自己的脑子根本就停止了运转,他做的一切,都是身体的意志,但是此时此刻他脑子冒出一个让人悚然的想法,他迫切地、不计后果地想撕碎些什么,是过去?是面前的人?还是这个美好与卑劣交织充斥的屋子?
他想把一切他能碰到的东西都毁灭,让他们都消失,让所有的记忆都破碎,不留一丝痕迹......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林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喉咙堵得难受,眼睛酸胀难忍,呼吸急促,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停止。
他咬紧牙齿,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回头往自己房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奔进了楼道里。
黑洞洞的楼道里没有一丝光亮,声控灯不知是坏了还是被砸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想,没想会不会下一步踩空然后直接滚下楼梯,没想跑得太快会不会来不及转弯一下啪到墙上,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他不要看见这一切,不要听到任何他们的声音,连他们呼吸过的地方他也不要呆!
“哎......小小你的手......”
后面远远地传来对门婆婆的声音。
林霄一口气跑出小区,然后沿着小区外面被车子砸坏了很多年还没有修的路不辨方向地跑。他不知道该去哪,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跑步的时候是不是没喘气,总之在他把自己憋得眼前发黑脑袋发晕脚下发软不得不停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跑到了以前奶奶种菜的那条小河边。
头疼得厉害,喘气喘得太大力以至于胸腔里发出类似风箱的声音。他没有哭,只是跪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心里很疼,疼得像是五脏六腑都融化了变成了眼泪一样。
他想喊,想大声哭泣,想打人,想摧毁。可他使劲全身的力气,张大嘴巴,挺直胸口,也只是发出“啊......”的一声,声音又干又哑,像是鹰濒死投进深谭之前反复冲刺的时候发出的最后的悲鸣,凄厉的,划破夜空。
林霄很累,他觉得自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力气好像一下子都被抽走了,动一下指尖都让他浑身发疼。他只好直接躺倒在地上。
他觉得自己估计是不会哭,小的时候奶奶装模作样要打他,高高举起的扫帚落下来打到他身上的时候轻得像羽毛一样,他直接一嗓子干嚎就能让奶奶停手。那么现在呢,现在他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要被撕裂了,可是还是发不出呜呜或者哇哇的哭泣的声音。只有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流进耳朵里,有的流进了头发里。
林霄把胳膊盖在眼睛上,微微攥起来的手挣得手背有点疼,他瞄了一眼,一道挺长的口子,估计不深,应该是刚才玻璃掉下来的时候划了一下,这会儿也看不出是不是还在流血。
夜很黑,偶尔有一两声虫鸣,夜风带着河边的凉气吹在皮肤上的时候感受十分清晰。
没有一点人声。
白天的时候学校里,街道上,食堂甚至是厕所都是闹哄哄的一片,整个世界拥挤不堪,让人没有立足之地,但现在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仿佛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空荡荡的。
鼓涨的愤怒填塞过的大脑也空了下来,耳朵里还有嗡嗡的轰鸣,他觉得自己好像只余一具空空的皮囊,充上气就能放到天上去。
没有根,更没有远方的路。
真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