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忘之红豆》夜凉时

13、第十二章 东御（三）

　　烟玫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靠在她的肩膀上睡了一夜，直到清晨她醒来，还发现烟玫眼角的泪痕。

　　那张原来俏丽的脸上，有两道伤痕，已然分不清是被什么利器所伤，经过时间的流逝结了疤。

　　可是这个女子心上的那道伤痕，怕是永远都无法痊愈了。

　　破晓的晨光射穿薄雾透到了庙宇，林间是莺鸟的鸣啼，就像是一首清脆的歌声在山林间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切是那么静谧且美好。

　　她安置好了沉睡的烟玫，悄悄走出庙宇，转身回头又看了一眼神像。

　　那个高高在上的大祭司，似是依旧不知民生疾苦，依旧保持着俯瞰苍生的架势，一年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令这个世人称之为神灵的大祭司，也没能守护好东御，守护好他最疼爱的六公主烟妍。

　　世人皆知在六公主降生那年，大祭司来到东御，因他的到来六公主才平安降世，从此之后大祭司便留在了东御，且陪伴六公主和九公主长大，如兄如父。

　　东御覆灭的时候，他该了多么悔恨。

　　“醒了？”珈蓝应舒靠着庙宇前的石墩坐了一晚上，看到澄雪走出来，突然说道。

　　他的声音很弱，好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澄雪立马走到他跟前，覆上他的脉搏查看伤势，看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可能是昨晚带伤和明雨霁打斗，又受了一晚上的凉，所以身体有些虚弱。

　　“你怎么样？”澄雪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明雨霁想抓的人是烟玫，对我没下杀手，我才可以侥幸逃脱，眼下你们进了东御大祭司的庙宇，想来他们暂时是不会有所行动的。”珈蓝应舒咳了一声，“我们可以在这里待几天，南海的人还没离开，就在这不远，等到他们松懈下来我们就乘机逃走。”

　　澄雪点点头，靠着石墩坐在他身边，怅然道：“应舒，你可后悔？”

　　许是诧异她为何会这么问，珈蓝应舒迟疑片刻，摇摇头，“后悔什么？我们珈蓝一族确实对不起东御……”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珈蓝应舒叹了口气，那双曾经温婉含笑的眼眸里带着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我们珈蓝族从古到今，传承神族血脉，族中的圣子圣女也是可以直通神意的人，我们曾经被人称为珈蓝神族。”

　　“也就是因为一千年前，神器离魄剑不慎失踪，我们珈蓝神族才就此没落，常常被其他三族打压——东御帝国的烟家，南海巫族的明家，包括洛华仙山，包括其他的小门小派。”

　　“若不是千年寻离魄剑未果，我们也不希望去伤害东御，伤害东御的百姓，九州和平才是最重要的。”

　　澄雪不解，“你们丢了神器只不过是受了打压，可是你们害得东御覆国，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不是的！”珈蓝应舒辩解道。

　　“不是什么！”身后传来一声质问，烟玫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站在他们身后，国仇家恨，已然让她顾不得什么公主的教养体面，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珈蓝族的人千刀万剐，“你们珈蓝一族狼子野心，不过就是人的贪欲罢了，说得如此迫不得已。”

　　“九公主，很多事，你不懂。”珈蓝应舒站起身来，自身从小的教养，让他此刻依旧神色平静，对眼前愤怒的女子，也是同样谦卑。

　　“我不懂什么？”烟玫大吼道。

　　“我珈蓝一族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九州大陆，是为了天下！”珈蓝应舒低头说道。

　　“你跟你表哥一样，总是说的那么好听！”烟玫冷笑，脸上还有伤痕，是以她的笑，看起来又好像在哭。

　　“表嫂……”

　　“不要这么叫我！”烟玫发疯似得大吼，澄雪吓得后退一步。

　　“九公主，你如此恨我们珈蓝一族，可是你又爱我表哥，你又恨你自己……九公主，你矛盾吗？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何必把自己羁绊在过去，你的父王已死，你的阿姐已死，这世上，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不回到你夫君身边，帮助他找到乾元鼎，要不从此海阔天空，你远走高飞。”

　　“还能远走高飞吗？”烟玫转头望着大祭司的神像，泪水已然盈满眼眶。

　　是夜，烟玫吃下珈蓝应舒送来的野果，就在神像下睡着了，珈蓝应舒依旧守在庙宇外。

　　林中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片，澄雪守着旁边的柴火燃烬，也在烟玫身边睡下了。

　　恍惚间，似是有光从神像的头顶倾泻而下，千钧天光之中，有一个男子从中走了出来，他一身白衣，墨发如瀑，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他洁白如雪的衣裾。

　　她看不清他的脸，他缓缓朝她走来，墨发曳地，白衣胜雪，不染纤尘，她只觉那空灵亘古的气质，似不是凡间所有。

　　“累了吗？就好好休息吧。”飘渺的声音回荡在庙宇之中，澄雪看了看烟玫，她睡得正香，好似只有她一人听见了这个声音。

　　“你是谁？”澄雪揉了揉眼睛，可是眼睛还是一片模糊不清，她看不清他，她看不清他。

　　“我……”那个声音有半分迟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一片霜花飘落，所有的光都消失不见，澄雪接住落下的霜花，再一抬头，果然看到了那个她一直放心不下的人。

　　他身后背着一把仙剑，那是他的佩剑落月，剑柄上白色的宝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他也是穿着一身洁白无瑕的白衣，墨蓝色的腰带上蓝色流苏质感轻柔。

　　他的发髻永远都是那么简单，仅仅用玉簪轻轻挽了个髻，明明是如此随意散漫，但配着他通身的气质总有种冷漠的孤独感，他朝她伸出手，用关切的语气轻声道：“澄儿，来。”

　　“师傅！”她声音不敢太大，唯恐惊扰了身边人，又恐这只是个简单易碎的梦，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那股冰凉的感觉，鼻尖霜雪的气息又是那么的真实。

　　“师傅？”她又轻声唤道，牵着他的手，被他拉着飞上庙宇的屋顶上。

　　“嗯？”奚清一直牵着她，直到她站稳这才放开她。

　　“师傅，我……”想起自己的一意孤行，此举必然会连累洛华仙山，她的心里愧疚不已。

　　“放心，你师弟和我，都好。”奚清的声音不大，却极其清冷，就像是洛华仙山上常年不化的冰雪，他立在屋顶之上，白衣被风吹起，云淡风轻，眉眼间平静地宛如一望无际的雪原。

　　许是常年生活在洛华仙山的原因，他的身上，总有一股冰雪的霜寒之气，于别人而言是冰冷刺骨，于她而言便是如沐春风。

　　只要有他在，她便可心安。

　　“师傅，我去找你们，才听他们说天雷降至，我以为……”她以为，师傅已然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位列仙班。

　　他们洛华仙山的人，断情绝爱，一生修仙，为的不就是有一天可以修炼成仙吗。

　　“无甚，黎湛修行出了岔子引来天雷，所幸没有大碍。”奚清望着漆黑的夜，眼里是波澜不惊的潭水，他道：“成仙与否于为师而言
　　不重要，不过是可以长生不老而已。”

　　奚清虽然说得如此云淡风清，可是澄雪知道，他修仙百年，随着功力的增长，只可以延缓衰老却不能让时间永远停止。

　　而且成仙对于他来说，真的只是长生不老吗？洛华仙山的掌门和几位师叔师伯，包括资质没他好的蓝生师叔的收徒石子师兄，都已得道成仙，只有他明明资质修为已然到了成仙的时候，却迟迟引不来渡劫天雷。

　　“师傅。”澄雪突然苦着个脸，“如果有天师弟得道成仙，师傅应该会很没面子吧。”

　　奚清本来是板着个脸，被她这句话说得哭笑不得，嘴角轻轻上扬，看着她，“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

　　也对，她虽然是大师姐，不过她疏于修习，又古灵精怪总是贪玩，估计也是永远都无法修炼成仙了。

　　澄雪看着奚清，耷拉个脸，显得十分沮丧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