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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会便已许平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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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暖当真如那日所言,常来侯府,不过不是来偷一口茶喝,而是来送点心。
她的厨艺若是如同剑法一样好,那当真是完美无缺了。
花娘常倚着厨房的门看着她在里面手忙脚乱,然后凉凉的算着账。
“你摔了三个碟子,废了七块面团,不多三两银子。”
温慕凉才下朝回来,在书房里看今日的折子。忽然感觉到窗外有动静,他瞥向北侧的窗子,一个粉色的影子翻进来。
濮阳暖拎着食盒,见到温慕凉在屋子里一点也不惊讶,笑眯眯的朝他走过来。
温慕凉放下手里的折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上早朝很累吧?我给你带了吃的,是我亲手做的,我第一次做,你不许嫌弃。”
濮阳暖自顾自的说着,将食盒放在书桌上,一样一样端出几盘小点心。
温慕凉瞥了她一眼,门外青竹听到动静,敲了敲门,“侯爷?”
“没事。”
门外不再有动静,濮阳暖收回目光,充满期翼的看着温慕凉,献宝似的把小碟子往前推了推,“你尝尝,好不好吃。”
温慕凉看了看桌子上的点心,又看看濮阳暖,靠到椅背。
“我从不在书房吃东西。”
濮阳暖眨了眨眼,她捏起一块栗子糕伸手递到温慕凉的嘴边。
“我辛苦了一上午,你就尝一口。”
她是折腾了好几天才勉强做出一份能拿得出手的,做好便立刻过来了。
眼前的栗子糕看起来并不那么好看,捏着栗子糕的手指却纤长白皙,未染丹蔻,指甲粉莹莹的。
再近一点栗子糕就要沾到温慕凉的唇,濮阳暖一本正经的,大有一副你不吃我就一直举着的架势。
温慕凉张了嘴。这栗子糕看起来不怎么样,味道倒还不错。
“好吃吗好吃吗?”
“还不错。”
濮阳暖笑起来,似春日暖阳。
“这么开心?”他望着她,微微仰着头,沉醉她的笑容里。
“当然开心。”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敛尽春光,“你觉得好吃我也没白忙活呀。”
濮阳暖每次来都翻墙翻窗户,除了温慕凉,没有人知道她来过。
“你怎么每次都翻窗户。”温慕凉已经收拾好书桌,空出地方放她的食盒,“今天做了什么?”
“太师饼。”濮阳暖把食盒放在书桌上,将小碟子端出来,“我偷偷来,没人知道啊。你这侯府,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温慕凉垂着眸子没看她,眼里涌起一股柔情。
“哎?”宁倾暖给温慕凉倒了一杯茶,眼睛瞥见他桌子上的一本书,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这本《兵志录》我师父也有一本哎。”
温慕凉挑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书。
这本《兵志录》是孤本,他这一本,是前年姑母所赠。
濮阳暖全心在《兵志录》上,没有注意到温慕凉眼神的变化。她翻着看,嘴角扬起笑,一边看一边说,“这不是孤本吗?师父曾经还以这个理由让我和师兄们多读了几遍。”
“是孤本。”
濮阳暖抬头看他,疑惑道:“那你这本?”
“姑母前年送给我的。”
濮阳暖哦了一声,反映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师母给你的?”
“嗯。”
温雅兰是恒公亲妹这件事,几乎没什么人提起,她已经快要忘了。
温慕凉闲适的靠到椅背上,捏起一块儿太师饼吃。
濮阳暖撇头见他吃了太师饼,便扔下手里的书,走到他背后去给他捏肩膀。在他耳边笑嘻嘻的问,“怎么样,有没有进步呀?”
她都做了一个月了,怎么也该有点进步吧。
“甜了。”
他就这么两个字,濮阳暖撅起嘴。
“那我明天少放点糖。”
濮阳暖对他的书房起了兴趣,在书架前流连不去。温慕凉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手指划过那些书卷,她挑了一本看,忽然头上投下一片阴影,猛的回身却被人圈在怀里。波光流转,濮阳暖红了脸,手里的书跌落在地上,她慌慌张张的推开温慕凉,一溜烟儿的跳窗跑了。
温慕凉弯腰捡起书,不自觉的笑了。
这一夜流光彩溢,凤来楼格外的热闹。
花娘命人在大厅的中央搭了一个戏台子,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薄纱裙走上台子,姿态盈盈。
“各位,今日是奴家生日,奴家请了京城里最好的戏班子,在座各位的酒食皆算在奴家账上了。”
花娘笑着,引起食客一阵欢呼。
这一楼人声鼎沸,濮阳暖觉得有些吵,吩咐小二儿将午饭送到客房就转身回后院了。
濮阳暖倒是不着急回房间,到院子里坐着。院子里种了一片湘妃竹和茉莉,竹林旁还有山石堆砌,涓涓流水。夜有徐风来,带着水汽微微凉爽和茉莉花淡淡的清香。
濮阳暖坐在石凳上捏着盘子里的果子吃,数道黑影一闪而过,她警觉,立刻站了起来,三楼的窗子被踢破,那些手持利剑的人闯了进去。
她瞧了一眼三楼的房间,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濮阳暖毫不犹豫的脚尖一点,在树枝借力从破损的窗子进了屋。
她的脚才落地,抬眼一看屋内,就怔住了。
眉目如画的人啊。
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身陷重围。
温慕凉也朝她看过来,蹙起眉,眸光有些冷。
刺客一时不知濮阳暖的动作是为何,但念主上吩咐,刺客的头领一个眼神,几个刺客便朝濮阳暖而来。
濮阳暖一个激灵,暗骂自己花痴犯的不是时候。她没带剑,小手握起拳头。耳边已经响起刀剑相抵的声音,一个旋转,被揽进一个温暖干净的怀抱。
她抬起头,那人宛若神祇,左手揽着她,右手执剑,神色淡漠。
“你不用保护我。”小手在他胸膛推了推,她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别动!”听他冷喝一声,她不敢再动,老实的待在他怀里,被他保护着,虽然身边危险重重,但她忍不住笑起来。
温慕凉的剑法很诡异,不轻不重,伤口入三分之一,剩三分之二,虽伤不致死,却伤了筋脉,再不能动。
濮阳暖微微吃惊,她知道温慕凉武功不凡,却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诡异恐怖的剑法。
“闭眼。”她听到他低沉温和的一声,竟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隔绝了所有的血腥。
这一场打斗并没有很长时间,很快她就听到了门外涌进了不少人,她想睁开眼看看,却被一只手,轻柔地覆盖了双眼。
“主子,外面的人都解决了。”
“把这些人带回去。”
“是。”
濮阳暖动了动,忽然被拦腰抱起来,她吃惊的睁开眼,目眩神迷。
“你干什么?”
“别动。”
他抱着她走出房间,衣角沾了些血水。
到干净的房间他才把她放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竟也是相顾无言。
濮阳暖觉得手足无措,鼻下的空气都稀薄了许多。
“今夜之事,你全当不知,回去吧。”
濮阳暖眨眨眼,温慕凉已经快她一步离开了。
濮阳暖下楼时花姝旖还穿梭在客人中,笑得像一朵花。她走过去将花娘拉过来,花娘不好意思地朝那桌客人笑了笑。
“做什么呀?”花娘嗔怪的瞟了她一眼。
濮阳暖看了看她,说:“花姐姐,楼上那么大动静你没听见?”
花娘贴近她一些,问道:“楼上什么动静?”
这一楼回荡着戏曲和宾客的说话声,吵闹得几乎惊到天上去。濮阳暖皱了皱眉。
“楼上出事了,花姐姐去看看吧。”
她这样说完,转身回后院了,没看到花娘在她身后似笑非笑的眼神。
濮阳暖躺到床上想着今晚发生的事,一切似乎来得猝不及防。可她总觉得有哪里的细节被她忽略了。
这么巧花娘生辰,凤来楼的一楼那样喧闹,楼上偏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花娘却全然不知。穆侯那样的身份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凤来楼,他在花娘又怎么还会在楼下办自己的生辰。
越想她越觉得古怪,她有一个大胆又危险的猜测。
那夜之后,濮阳暖没有再和花姝旖说过当夜的事情,花娘也未曾提起,只是三楼那间房的窗子在第二天早上就完好如初了。
朱雀大街上万家灯火已然熄灭,梆子响过三声,方到子时。
清净的街上一辆马车挂着灯笼慢悠悠的走着。
“老陈,到哪了?”马车里悠然的女声传出来,赶车的马夫回头应了一声,“快过朱雀大街了。”
“快点吧。”
“好的小姐。”
席府侧墙外,花姝旖让车夫停了车。
“老陈,你回酒楼吧,不用等我了。”
老陈应声离开。
花姝旖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地呼出,抬眼看了看围墙的高度,毫不犹豫地翻身而入。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纠缠的那几年,她常常做,就这样,漆黑的夜晚偷偷翻墙潜入他的领地。
花姝旖从未后悔过选择这样的人生,为了那个人,她甘愿身陷漩涡。十四年前的花家还是齐国的大户,那年花姝旖出生,成了花家最小的女儿。可是在花姝旖五岁的时候,花家的家主突然失踪,随后花家在一夕之间破灭,花姝旖成了唯一的幸存者,而她之所以能够生存下来,都要感谢席佚狐。
那年的席佚狐也不过七岁,刚刚结识温慕凉,他顺手救下她,把她带到凉韵瑾皇贵妃给他找的房子,到她身上的伤痊愈,她已倾心相托,为了留在他的身边,她选择这条路。
那一年她总是唤他,“佚狐哥哥”,后来她吼叫他“席佚狐”,再然后,她总是柔柔的唤他,“阿席”,偶尔搞怪便叫他“狐狸”。她从未后悔这样的追逐,尽管痛过,悲伤过,也想过放弃,可是她坚持下来了,他们总算是雨过天晴。
花姝旖蹑手蹑脚的走在石板路上,悄无声息躲过巡视的护院。这个院子她太熟悉了,比她的凤来楼还熟悉。
房门忽然被打开,席佚狐却一点惊讶都没有,依旧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响声,连头也没有回。
“阿席。”柔软甜腻的呼唤,腰间环着两条手臂,露出一截手腕皓白如玉,花姝旖的小脸贴在后背,席佚狐呼吸一顿,转身将她拥入怀里。
“小旖。”席佚狐埋头在她的肩窝,深吸一口气,淡淡玫瑰的味道充斥鼻腔。
“阿席,我好想你。”花姝旖努努鼻子,委屈的低诉。
席佚狐收紧手臂,弯腰将她收进怀里,侧脸贴着她的侧脸,温柔了声音。
“小旖,我也很想你。”
花姝旖一笑,转而又不高兴了,小手提到他胸前捅了捅,不悦的说道:“那你不来找我!”
席佚狐笑了。
“我这才从宋国回来。”
花姝旖有些心疼他日夜奔波,但还是气他,哼了哼。
席佚狐揉揉她的小脑袋,笑着说:“你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呢?”
花姝旖冷哼,撅着嘴不搭理他。
“你这丫头啊。”席佚狐手指点点她的鼻子,语气温柔宠溺,“我这不是在等你吗?”
花姝旖愣了一愣,转而明白,瞪大了眼睛狠狠的瞪着他。
“狡猾的狐狸。”
她怎么忘了,他这样狡猾的性子。
席佚狐低低的笑,爱极了她这副娇俏的样子。
席佚狐拥着花姝旖在屋顶赏月,花姝旖头搭在他的肩膀,笑容温暖柔和。
“小旖。”
“嗯?”花姝旖抬眸,眨眨眼。
席佚狐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在他的心底,一直有一个不确定的问题。
“小旖,若是当初不是我救的你,你还会爱上我吗?”
你的爱,来自于感恩,还是来自于你的心?
花姝旖绷着脸,一下子不高兴了,席佚狐抿唇,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忽然她柔软了棱角,面带笑意,席佚狐永远忘不了这一夜,背后月光柔和,眼前的她笑容温柔,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柔软,却是声声坚定。
“阿席,我不知若不是你救的我,我会不会爱上你。但是我知道,你救我,是上天安排的相遇,此时此刻,我愿意顺从我的心,我爱你,阿席,无关你救不救我。”
她一下子看透他的心,他所有的不确定。那一刻他仿佛听见有人对他说,“她就是你的命中注定。”
席佚狐紧紧的把她揽入怀中,脸颊贴着她柔顺的发。
“小旖,下次再有事情,你和我一起去吧。”
花姝旖一愣,席佚狐看着月亮,笑着叹息一声,“没有你的日子,真的很难熬。”在去宋国的一个月,他无数次对着月光,想念她。
“阿席……”
“乖,听我的。”席佚狐柔和的笑着,花姝旖仿佛看到璀璨的光芒,一下子照亮了整个世界。
“九爷会同意吗?”花姝旖笑起来问。
席佚狐哼了哼:“九爷不同意我就偷偷带你去。”
瞧他一副自傲的样子,花姝旖的笑容更大了。
“好,我听你的。”
她的心里是高兴的,哪怕是违逆了温慕凉,他把她捧在手心,胜过一切。
席佚狐就这样揽着花姝旖,心里盈满了幸福。这女子在他身边,才忽然赞同,温柔乡英雄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