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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一场战局定胜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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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清和沐雨涵死在战场,魏军一下子溃不成军。
宁倾暖晕倒在当场,温慕凉抱着她回府衙的房间。魏军大部分人被俘,青竹和青峰留下组织善后,青漪随着回去照顾宁倾暖。
她的梦里,有一个青衣少年,风姿卓越,容颜清俊。他的手臂上有一道伤口,将周围的布料染红,他的眼睛看着自己有防备有疏离,还有清冷的温柔。
骤然身后的树林远去,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合欢殿,眼前的人眉目柔软,眼里盛满了喜悦,他的声音清冷又温柔:“暖暖,喜欢我给你画的画像吗?”
是那副画,她还亲笔题了字。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最后留在她眼前的是那天在合欢殿前,沐雨清的剑刺进她的肩胛,匆匆赶来的楚怀清,那悲怆沉痛的眉眼。
那个时候她都没有认真的看过,如今回想,竟在脑海中留下那样清晰的一幕,他的神色复杂,焦急恐惧,还有难以抹去的悲痛。也许那一刻他就明白了她的算计。
宁倾暖醒来,神色还是茫然。青漪在她床边,见她醒来立即开心的凑上前,“主子,主子!”
她静默了一会儿,才似回过神来,偏头看向青漪,“我在哪?”
“主子已经回到府衙了,侯爷一直守着您,刚才青竹回来请侯爷去处理俘虏的魏军,侯爷才出去一小会儿。”
宁倾暖坐起身来。
“沐雨涵和楚怀清的尸体呢?”
“被他们的副将带走了。”
宁倾暖点点头。
“我有些饿了,给我拿点吃的来吧。”
青漪站起来匆匆跑了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
“奴才猜着主子起来是要吃些东西的,早就在小厨房备着呢。这里没设么好东西,奴才只做了些肉羹,还是热的。”
青漪递上来一碗肉羹,她才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我出去走走。”
银安城里除了往来的士兵,还没有平民百姓出门。除了城门口战况激烈,城里几乎没什么损伤。
宁倾暖慢慢的走,脑子里很空。
温慕凉找到她的时候,她在一个街角靠墙蹲着,抱着膝盖团成一团,埋头在膝间。
温慕凉抱着大氅走过去,将大氅披在她的身上,蹲在她对面。
“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
宁倾暖抬起头,她并没有哭,白净的脸上只有一片苍白。
“阿凉,我恨他们的。”她说。
温慕凉扶着她站起来,拦腰抱起她往回走。
宁倾暖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头抵在他的怀里。
“我和沐雨涵认识二十年了,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她不喜欢我,我也知道早晚会和她兵戎相见,可从未想过她会这样死掉。”宁倾暖的声音有很重的鼻音,“楚怀清,若我没遇到过他,该多好。”
温慕凉将她往上抱了抱,安慰她,“沐雨涵若不是伤了你,还可以留她一命。可她伤你至此,若非顾全大局,她早就活不到今日。”
宁倾暖点点头,愈发觉得冷。
“至于楚怀清,我想他宁愿死在这里,也不会愿意等将来破了玉坤城,到太仪殿前,落魄而死。“
是啊,他那么骄傲的人,若没法夺得天下,沦为阶下囚,定是宁愿死在征服的战场。
“是不是,要反攻了?”
楚怀清一死,魏国朝局动荡,是反攻最好的时机。这两年齐国举全国之力修整兵马,等的便是一个能够彻底打垮魏国的机会。
没有人想到楚怀清会死在战场,可这成为了最好的机会。
这一站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尽管魏国还是有忠臣良将,可在逐年的战争中,很多人都厌恶了这样的死亡和争斗。恒公给出的条件很诱人,温慕凉的大军打到玉坤城,才花了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另一边草原已经占领了江北五州。
贺相等人拥立楚怀清的小侄子为王,踞守玉坤城不降。
宁倾暖一路随军到玉坤城郊外,正是春雨绵绵的时候。
攻城的时间定在两天后,凉荣鹤率军打头阵。
到了玉坤城外,宁倾暖总免不了想起楚怀清和沐雨涵。这些年随着温慕凉东征西战,也算是见惯沙场,可是这一路来,齐魏两国的士兵死伤无数,尸骨成山。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如今的人已经死的够多了。她觉得贺相等人的固守,只是让更多的人死于战争。
“阿凉,明天我想以使者的身份,进城一次。”
“为什么?”
宁倾暖情绪有些低落。“若能使一城百姓免于战火,做这些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我不会让你去。因为楚怀清的原因,魏国朝臣几乎都恨透了你。放你去玉坤城,无异于送死。”温慕凉严肃起来,宁倾暖却笑了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如今魏国被逼至绝境,难保他们会做什么。”
宁倾暖撅起嘴,“就算我现在武功不如以前,也断不会轻易被他们制伏。”
温慕凉看着她佯装可爱却满眼执拗,抿着唇不应声。
“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全,可是现在军营里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做这个使者。”宁倾暖叹了一口气,如果她能成功,说不定恒公能够对她有所改观。
温慕凉揽她入怀,“我答应你,只有两个时辰,若你不出来,我就会率兵攻城。”
“好。”
温慕凉紧紧的抱着她,希望她能不要这样,他想她如以前一样潇洒自如,不必顾全大局,不必思虑一城人的性命,不必担忧别人的目光。
“阿暖,对不起。”
宁倾暖在他怀里有些迷茫。
“我曾答应过要守护你永远不变。可我还是难以护你周全。”他的声音里满是沉痛。
宁倾暖环紧他的腰,瓮声瓮气的。
“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很好了。”
第二日一早,宁倾暖身着素缟,手执使者权杖,面不施粉黛,发不簪金玉,独自一人到玉坤城下,抬头朝城上守兵喊道:“齐国使者宁倾暖,请见魏国辛公。请开城门!”
她一遍一遍重复这句话,声音传遍城楼。
城门訇然中开,两队甲兵从城里跑出来,手执长矛迅速将宁倾暖团团围住。
她神色未变,高昂着头,看着成立缓慢走出来的老人。
贺相着朝服,华发丛生。他徐徐走来,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这才对宁倾暖开口:“何故来使?”
“为一城百姓两国兵将。”
贺相眼神变了变。还是将她请进了城。
太仪大殿,金碧辉煌。
这还是宁倾暖第一次来。入殿来,两侧朝臣皆注目于她。
她到殿前站立,俯身行礼,“齐国使臣宁倾暖,拜见魏国辛公陛下。”
玉台上高坐的是一个黄毛小儿,穿着黑色的朝服,头戴的玉冠有些大,在他的头上显得极不协调。
“免礼。”稚嫩的声音响起,宁倾暖直起腰来,昂起头,看着台上的辛公。
“使臣来,是为玉坤城一城百姓,守城之军,和齐国冲锋陷阵的将士。”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褪去以往的软糯,此刻竟有几分刚硬之力。
辛公未说话,只是等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贺相往前一步,说道:“使者此话何意?”
宁倾暖瞥一眼贺相,只是看着辛公。
“臣来,是劝降。”宁倾暖突出这几个字,殿内立刻如同煮沸的水一样,群臣热议,叽叽喳喳的声音绕梁不绝。
贺相冷笑一声。
“穆侯夫人倒是好胆量,孤身一人,也敢来劝降。”
宁倾暖这才看向他,“贺相既知我身份,也应该知道,我从不是穆侯府里一直玉如意。”
贺相瞪着她,突然发怒,殿内静下来,只剩下贺相自己的声音。
“老臣自然知道穆侯夫人的大名,夫人不惜以身入魏宫诱哄君王,害我君主,乱我朝堂,使百姓坠入战火。”他喘了口气,“如今又有什么理由来劝降!”
宁倾暖冷漠的看着他,等他说完,唇角一扯。“贺相真是好一番颠倒黑白!”
“天下和平两年,魏国率先挑起战争,不顾两国百姓流于战火。齐国奋起反击,不过是不愿百姓被这样的君主统治。”宁倾暖环顾朝堂,怒目而视,“而你们,为巩固自己的利益和地位,竟拥立这样的黄毛小儿为王!”
语音一转,她手指玉台之上的辛公,控诉道:“如此小儿,何以主持国家政事,又如何安天下百姓,谋万民之福!”
贺相瞪着她,“你这妖颜祸水,不要在朝堂上信口雌黄!”
另一位大臣站出来,辩解道:“我等拥立新君,是为保魏国千秋基业,为魏国百姓谋福!你等贼子,豺狼之心,如今在我魏国朝堂,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实在是野心难藏!”
宁倾暖斜睨他一眼,冷笑道:“原来魏宫之臣都如此巧舌如簧。你们挟幼君以令天下,不过是为求无上权力。又何必说的大义凛然?”
这人驳道:“齐国进军,逐鹿天下,难道不是为了无上帝位,巍巍皇权?”
宁倾暖微微扬头,“自大宋溃散,这两百余年,各国之间一直战争不断,百姓饱受战火之苦,难有平安富足之日。早晚有一天会有人再一统天下,还天下百姓一个清明盛世。”
贺相看着她,“你这话是说,齐国征战是为天下百姓,而魏国反抗便是狼子野心?”
唇枪舌剑,宁倾暖虽执剑江湖,却从未如此与人驳论。
宁倾暖轻轻的笑了一下,“贺相终于说了一句明白话。”
贺相气得脸色发白。
她盈盈一笑,收起一身厉色,柔如一汪泉水。
“若你们真的是为了这一城百姓,便该在山穷水尽之时尽力保全他们的性命,保全城平安。可在你们心里,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远比这些百姓的性命要重要。”宁倾暖看着贺相,走近他几步,“早闻贺相传世贤明,辅佐魏国三代君王。想来贺相心中,当是以百姓为首,天下为先。”
“可如今的魏国,气数已尽。就算现在齐国撤兵,魏国之地也不过剩下三五城池,将来这些百姓要如何安稳生活?楚氏一族血脉已尽,如今高坐堂上的,不过是异姓之王,就算贺相有拳拳之心,又能保这朝堂之上没有人生出狼子野心,要以辅政之名,篡权夺位吗?”
“贺相当知,母之爱子当为其计深远。魏国百姓皆是君王之子,亦是朝臣之子。齐国将士所到之处从不欺压良民,行军也从不驻扎在城,无人欺老幼,无人戏妇女。马不踏田,人不闯铺。”她扫视朝堂,“若魏国百姓将来能活在清明盛世,
享一生平安幸福不好吗?”
“尔等自称忠臣良将,却只想自己的将来和地位,不顾百姓死活,谈什么为国为民,说什么忠臣良将!”
她一番斥责,朝堂众臣都垂下了头。
“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我是覆国祸水,害了楚怀清害了魏国。可即便如此,我尚能为两国百姓思虑一二,那你们呢?比我这祸水又强在哪里?”宁倾暖魅惑一笑,极致风华。
众人哑口无言。贺相清了清嗓子,才要开口,宁倾暖便截下他的话,“贺相不要说什么忠义之志,护国之情,宁死不屈。三月之前每一位守城而死的将军士兵,都被厚葬,便是我一介女子,亦敬佩他们的碧血丹心,以身殉国。可到如今,你们宁死不降又有什么意义?你们守不住这城,守不住这国,也护不住百姓!”
她将他们的无能和无奈捅破,声声如刀,刀刀入骨。
贺相咳了一声,看向王座之上的幼子,那孩子已经快要哭出来了,眼圈红了。
宁倾暖也看过去,蓦然笑了,“看来王上是累了。”
贺相叹了一口气垂下头,“送王上去休息吧。”
那孩子如梦大赦,立马跳下王座,跌跌撞撞的跑了。宁倾暖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慢慢去。放过那个孩子吧,他还那么小,本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这莫须有的皇权,这些大人的斗争,何必让他背负最深的痛苦。
“贺相,你这是何意啊?”
一旁的大臣上前两步,“来人,杀了这个妖言惑众的女人!”
外面有士兵涌进来,一下子将大殿包围。
贺相疾步上前挡在宁倾暖身前,瞪着他,“赵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这女人巧舌如簧,迷惑众人。她害死先王,该让她以命相抵。”赵大人横眉怒目,一副凶狠样。
宁倾暖云淡风轻的看着他,目光却落在态度突然转变的贺相身上。
贺相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赵衡,你不要太过分!”
宫里的禁军,到底是听贺相的。
最后赵衡死于大殿,宁倾暖拿着印有国玺的投降国书出了城。
贺相送她出城,宁倾暖问他:“贺相方才为何要救我?”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宁倾暖笑了一下,“我以为贺相是要卖我一个人情。”
贺相看她一眼,停下脚步,朝她拱手一礼。
“若夫人识我方才想救之情,便请齐军入城后,先到相府一叙。”
宁倾暖不知道他卖的是什么关子,却还是答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