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冰河 ...
-
“姜鸽,这是隔壁班一个女生托我给你的,嘿嘿。”林想挤眉弄眼,鬼鬼祟祟的将一个粉色的信封塞进姜鸽手里,又加上一句:“最漂亮的那个哦,哥们儿也太棒了,这才开学多久呢,就有漂亮妞追。”
姜鸽面上浮起一层薄红,再老成,到底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犹豫了半天道:“会不会是给错了?”
“怎么可能?那女孩儿当时羞得满脸通红,虽然结结巴巴的,但是我听清了:‘这是给你们班长姜鸽的。’兄弟一听,这还得了?这是大嫂啊,跑着就给你送过来了,哪敢耽误一秒钟哇?”
林想正绘声绘色的给姜鸽一诉前情,还没说几个字,便见许念阴沉的从后门走进来,瞧也不瞧他们一眼,一屁股坐在姜鸽旁,头往胳膊里一埋,不动了。
林想素看不惯许念这副样子,嘟囔了句:“死人脸,牛什么?”
姜鸽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旁边那个将头撇过一边的人,道:“闭嘴。”
“呵,这死人脸整天一副丧样,谁欠他几百万似的,连你也不搭理一句,真不知道你干嘛护着他。”林想被呵斥了一声,吐了吐舌头,又不敢同姜鸽恼,讪讪几句,也就出去和同学打闹了。
姜鸽把那封信随手放进抽屉,转头看了看那颗背过去黑发杂乱的脑袋。许念的头发太长了,整天遮在眼前,发质却极好,段子似的又黑又顺,姜鸽好几次都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但每次指尖还没挨住一根发丝,便被许念冷冷一眼瞪开。
“许念,能给我讲讲这道题吗?”姜鸽小心翼翼的朝状似睡着的那人轻声道,把本子移了过去。
那颗头毫无动静。
“好吧,那等你睡醒再给我讲吧。”姜鸽又将本子移回来,心下微微失落。他今天有场篮球,心存侥幸的想若是许念给他讲数学题的话,他就不出去了,现在一瞧,总被人排斥,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开学三个月,姜鸽又被选做了班里的班长,人缘也以及一如既往的好,班里无论男女,基本都以他为偶像与主心骨。是的,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谦逊有礼热情善良的男孩子,尤其他又生了那样为世人所艳羡青睐的一副相貌。
除了许念。
许念这个人,是个非常奇怪的人——并没姜鸽想的那样简单,他甚至要比那个初中时的抑郁症还难搞。人人谈起许念都是一幅怪异不可言说的表情,无需语言,一笑了之——这大约是碍于姜鸽狂热的对他讨好。
姜鸽大约可以用很多抽象的比喻来形容他,但他也说不清许念到底像什么。他让姜鸽想起中国早年间积贫积弱之时,被用来炼制鸦片的一种花,罂粟。
一种畸形绮丽的花,拥有神秘的紫红色花瓣,而内里包裹的花蕊却是阴郁冷静的青色。姜鸽大约可以估摸出来,虽然许念对谁都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对姜鸽的冷淡与不理不睬中,甚至掺杂着一丝睹若无物。这种态度除了来自许念性格的孤僻,差不多也有大部分对他的厌恶。
但这厌恶又是从何而来的,他便不得而知了。
姜鸽将东西整理好,又瞧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人,他还是如刚才一般似乎埋着头睡的正香,瘦骨嶙峋的肩伏着,让人几乎想象的到衬衣下那纤弱的身体带着巨大的吸引力。姜鸽抿了抿嘴,出去了。
班里空无一人,侧过去的脸上,那双漆黑似墨的眼睛一直没有闭合。许念坐起身来直直看向姜鸽的课桌,那封粉红色的信,正安安静静的被夹在桌肚的书里。
姜鸽一向粗神经,打了一场篮球便忘了那封信的事,急急回到班里准备交数学作业,却得知许念已经帮他交过了。
这件事实在太过惊悚,声音入耳的一瞬间,姜鸽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摇着数学课代表的肩膀,反复确认:“许念帮我交了吗?真的是许念吗?”
数学课代表都快昏了:“千真万确,班长,真的是许念帮你交的,我过去收作业,许念一次性。交了两本,还和我说‘这是姜鸽的’,班长,我也挺激动的,这还是三个月以来我第一次听许念说话呢。”
姜鸽松开数学课代表的,心里暗流涌动,几乎压抑不住表情的跳跃。如果一定要他解释......这是一种奇怪的欣慰与惊喜。这就像打游戏卡在了一关上久久无法通过时,突然发现系统错乱,这一关不用费劲就自动跳过了,怎能不让自己欢欣鼓舞?正值许念上完卫生间回来,像平时一样一脸淡漠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写题,姜鸽诡笑着过去,开口道:“小念......”
许念闻言目不斜视,瞳孔却紧锁了一下,似是被这个恶心的称呼噎住了,手中的笔顿了顿,又流畅不停的写了下去。
“你帮我交作业了?”
许念埋头写题,不闻不答,神色一贯冷淡自如。姜鸽自以为许念一时服软,不好意思,便主动去揽他单薄的肩:“小念......”
霎时,怒极的一声炸开: “你干嘛!”
许念僵了一秒,惊异于那条还带着运动后热汗的手臂竟然与他所触碰。那种触电似的酥麻感砰然炸开,激起浓烈的作呕感,居然霎时弹了起来。以至于他的反应激烈到让姜鸽都吓了一跳:“不,我就是......”
“别他妈碰我!”几乎是嘶吼般的音量,使得全班都突然安静。所有人都回头侧目于许念那张刹那涨得通红的脸,那张脸脱去了平日的阴沉冷漠,竟让姜鸽有那么一瞬间的念头闪过,许念发怒的样子,倒是有了那么一丝人味。
此余,姜鸽喉头发紧,心中五味杂陈,愤怒,难过......竟然还有一丝兴奋?无数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都不知如何开口圆场,不是没有自尊心,可许念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罂粟,他偶然嗅过他惑人的香气——不,他甚至没有嗅过。只凭渴望,只凭想象,便引的他难以戒掉扑身贴近的欲望。
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对一个人伸出手。
最终这场矛盾冲突止于班主任在门口的一声轻咳:“姜鸽,你出来一下。”
许念闭了闭眼睛,胸膛起伏几下,又恢复了平日的那副沉郁阴暗的模样,仿佛什么也未发生一样,坐下来继续刚才未完成的题。姜鸽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出门外。
林想借着去教室后面取卫生用具的空,经过许念的位子时大声唾骂了一句:“我呸!去你妈的,死狗扶不上墙。”
这一声非常嘹亮,又惹得一众目光聚集。许念的笔停了一秒,全身肌肉开始紧绷,灰色的原野从心中席卷而过。尔后,谁都没有看清那个鬼魅般的影子是如何像只疯狗般扑了上去,等众人回过神来,教室中央只剩下两个模糊着疯狂纠缠的躯体。
姜鸽从老师办公室出来,便看到林想脖子上包着纱布,胳膊上满是糊着药膏的伤痕,面带怒色的从医务室方向往楼下走去,姜鸽叫了一声:“林想,你这怎么了?”
林想一见姜鸽,一腔牢骚便喷涌而出:“ 姜鸽,我操了,还不是许念那个婊。子养的王八玩意儿。你还整天护着他对他好,我 。操,你瞅瞅他今天对你那样儿,什么东西?我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瞅瞅,他妈的狗日的,打不过我尽使阴招......诶,姜鸽你干嘛去?下去上体育课呀。”
“ 你去吧。”姜鸽一改往日的阳光和煦,面色沉沉,扭头向班级方向走去。他知道,许念这时一定在班里写题。
许念趴在桌子上,身体的疼痛使他连昏昏欲睡都难以做到,正烦躁着,便听到一个磁性低沉的声音,闷闷的叫了一声:“许念。”
许念下意识抬头,姜鸽背对着刺眼的阳光,看不清表情,正站在门口向他而立。
操场上人声鼎沸,窗外杨树密叶之间光影斑驳,风过桠枝,穿过许念额角垂落的黑发,露出一片青紫。
二人相视无言,心跳鼓动,几乎要擂破胸腔。
“许念。”姜鸽平静道:“我记得,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我想对你好,也许是我多管闲事,因为我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多此一举,即使知道你讨厌我,仍然忍不住凑上去的人。
“我一直以为,一个人之所以孤独,是因为不敢迈出第一步。”
他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沉默寡言,你的内心也一定渴望被靠近。但是怎么样呢?不是的,不是我要做,便能做。你心中一定在笑我吧?这三个月以来,是我打扰你给你添尽麻烦。可是你知道吗,最可笑的是,我甚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厌恶我。
“那封信是你夹在数学作业里的吧?你一定不能想像那个女孩子站在那里看我的表情。
“你这个人,真的一丁点儿人味儿都没有。”
姜鸽缓言至此。那个同样望着他的人,白腻的鼻尖上投下青色的光影,那朵畸形的,绮丽的花,他忘了,再过吸引人,他也是乖戾而有毒的。
嘴角肿了,额上青紫,那双望不到底的眼睛下一片乌黑,许念绝对不会主动去医务室处理伤口。换做平常,即使遭受冷眼,姜鸽也一定会死皮赖脸的缠着要为他包扎。
算了吧,有什么意思呢?
他愿意尽全力去捂化那座万丈冰河,可至此,恕他无能为力。
姜鸽转身出门。
背后空旷的教室里,少年无动于衷的重新趴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几秒之,他突然坐起身来手臂一挥,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我所厌恶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被所有人喜爱,站在顶峰,自以为是的施舍你的善意,洁净到做作,这样的洁净。
而让我感到,我这样一个老鼠一样的东西,有多么不容于世。
不需要,没必要。
白衬衣左侧的袖口上,一片透明的濡湿紧贴皮肤,开始在阳光下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