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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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小就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上小学时，学校离家很近。他要独自穿过一条车流汹涌的马路——他至今也说不清为何当时要故意走的漫不经心，想来也许是对自己这条白来的命的一种蔑视。反正某天出了什么事故，对他对别人，也不算什么严重事情。可他平安无事的穿梭了千万回，沿着马路走一段，尔后钻进拐角处的一条小巷，大约经过六个涂了蓝绿漆油的破旧木门和一个铜红门版的杂物室，从一座小石桥下面早已干涸的河床上穿过，踢踏了一鞋的沙土后，有种村土气息的柳暗花明逐渐呈现。枝子编做的鸡笼，下水沟臭气翻涌，坎坷不平的小道，夹杂着全国各地方言的吵闹，那个体型臃肿的女人总指着他扯嗓子嚎叫：“诶呦，作孽呐，快滚噻！”
他低着头疾步走过一群恶毒的小童，石子劈头盖脸，混着尖利押韵的怪叫：“黑鬼！黑鬼！他爸是个流氓，他妈是个婊……”
终于，粉色的廉价尼龙门帘映入他的视野，他在半敞的门口站一站，直到里面凌乱的喘息告一段落，通常会走出光着膀子的陌生男人，见他站在门前，便蹲下来戏弄一番：“来，叫爸，爸给钱。”
他朝着那猥琐的男人咧嘴一笑，乖道：“爸。”
那男人反倒窘迫起来，掏出皮夹子抽出一张十块递给他，嘴里嘟囔着：“作孽呐。”，走了。
他要等里面的人把衣服穿好，然后进屋，在女人柔媚嘶哑的“妈妈给你做饭了”的声音中，一言不发，闭上自己房间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他愿意在一堆沙土上消磨一天一夜的时间，指间上肮脏的土沫和干枯的草根，他细细聆听闷沉的狗吠，却听不见那个名义上为母亲，一遍遍的呼喊他的名字。
“许念！许念！”
据说，许美善年轻时候俏丽娇媚，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艳名远播以至巷内巷外的男人都对她心思徜徉，也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风骚的小妮子善于以一个随意的秋波勾人心魄。
然后，她爱上了一个南方来的大学生，与他共度了几个美妙春宵，幻想着未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时，那个男人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尔后，孩子出生了。不知改称她一声痴情还是唾她一句蠢，她给孩子取名为许念，念着那段浮光掠影的好日子，念着那个远去的人还会归来。一边念着，一边做了真正的婊 子。毕竟无论是她还是孩子，都是要在浸入幻念的同时，仰起头呼一口生活的浊气。
许念打小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也从未觉得除了无动于衷之外的什么——他差不多像只死鸟般活在那条深不见底的巷尾，然后压下心中的涌动，在一群自以为正派的乡土村夫中，面无表情的迎着扑头盖脸的生活。
中考后，因为成绩好，许念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于是他在挂着粉门帘的门口站了三个晚上，许美善终于凑齐了他的学费。
“要好好读书呀，许念，像你爸一样。”
那个眼角已蹙出几条细细纹路的女人，她这样说时，那个娇羞的美梦大约还没有破。许念接过她递过来的钱时，竟产出一种想笑的冲动来。又可怜，又恶心。
可他应了一声，再没有回头多瞅一眼。他是这个众人口中的婊。子，一只母狗，生出来的玩意，谁又能多笑谁呢？
省城离他那条龌龊的巷子很远很远，他先坐火车，再坐大巴，最后走路，终于在那座宏伟的大理石校门前站稳。
校园里，正对校门的是一条宽广的大道，直通三座教学楼，大道两旁，都是碧色的绿化带和参天的梧桐树，风去风来，带起那宽大的叶片拍击四散，发出“哗哗”的声响，绕着宽阔的操场飘起一阵木叶清香。左边是宿舍楼，右边是食堂，教学楼后是大礼堂和体育馆。
道路左侧的公告牌上，贴着新入学的学生名单和对应班级，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公告牌前，堵得水泄不通。许念不愿意沾一身臭汗，便静静地站在外围，等待学生消散而去。人群的最内圈。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正高高的站在楼梯上叫喊着：“别急别急，你们说名字，我来看你们的班级......”
是一个很清晰磁性的声音，透着男生独有的荷尔蒙气息，许念下意识抬头瞟了一眼那正手舞足蹈，忙作一团的男生。头发短短的扎在青色的头皮上，五官深邃。两条浓密的黑眉毛斜飞入鬓，极英气俊朗的一副长相。
闲得慌。
许念低下了头，再懒的斜眦一眼。
“刘雨欣，8班，还有谁？林意是吗？‘意’是‘意思’的‘意’吗？好，林意，10班......李芊芊，11班。”
嬉闹嘈乱的学生们心满意足的散去，各自奔赴他们的班级，那男生跳下楼梯，向独自站在一旁的许念靠近，道。：“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
许念从他身侧擦过手指循着排名表第1位，滑至第2位。：许念，3班。
那男生不觉被冷落，反而站在他身边叫道：“你就是第二名许念呀，太好了，咱俩一个班，我叫姜鸽，你......”
许念懒得回答，他一向不爱说话，尤其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待他看清班级后便一心想着去寻找那个寓意着他未来三年生活的集体，即使集不集体，他也许并不在乎。名单上并未写着3班在哪儿，他有些头疼。
“你不知道3班在哪吧？你看，这儿有平面图。”，姜鸽兴致冲冲道：“我们一起走吧。”
恬噪的令人厌烦，那瞪大眼睛的神情就像一个被等待夸赞的孩童。自以为是的好心，实则只让人觉得多此一举。
许念抬头望向这个精力旺盛的男生，黑漆漆的眼珠带着回拒和不耐烦的意味，寒若玄铁，竟叫姜鸽一瞬间将话语都堵在了喉咙中，明明是酷暑夏日，心底却凉了一凉。
“不必，多谢。”
许念瞟了几眼平面图，大致了解方位后，转身将其抛在背后。
姜鸽愣了一愣，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背影。瘦弱的身体裹在一件老气的白衬衣里，向前的步子却是斩钉截铁。姜鸽诧异于他的苍白，那一眼，让他看尽了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尖尖的下巴像这个人本身一样锋利，乌黑的头发凌乱且长。让人看不清那双狐狸似的黑眼珠。
这是一潭黑水，平日沉寂风平，除非有石子促的投入，才能看见溅起的点点涟漪。
纤瘦，细弱，光看身形，像一棵病入膏肓的枯木。而只要瞟一眼他的脸，便有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就是那个数学超了他30多分的许念吗？姜鸽一度以为，这个名字会是个戴着眼镜的文静女孩，谁曾想，会是这样一个连看一眼都会感到寒意的阴郁男生。
他是不是有自闭症？或是天生孤僻，不合群？姜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盯着那个逐渐消失的背影，眯起眼睛，他居然开始期待许念被溅起的涟漪景色，并热衷于去投那粒微不足道的石子——这个人太没有人味儿了。姜鸽素爱热心肠，又是个话唠，初中时班里转来个据说是轻度抑郁的男生，两星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安排他们坐了三天同桌，便被任课老师向班主任以两人太过活跃，窃窃私语个没完没了的理由告了状。尔后班主任哭笑不得，拍着姜鸽的肩说：“能把一个半抑郁症都治成狂热分子，姜同学，我真不知道这是你的优点还是缺点。”
也许是天生的领导能力突出，姜鸽从小学时便是班长。而“罩着他”的古道热肠心理一作祟，他便暗暗起了誓。要做许念最好的朋友，去见那不为人知的涟漪，他能治好第一个抑郁症，就绝对能治好第二个。
少年中二起来很可怕，所以在老师说完“大家上来做一下自我介绍，介绍完自己后，要指定一个同学做下一个”时，姜鸽暗暗的瞟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的许念。
所有人初来乍到，互相陌生，说是指定，也不过是随意指一个顺眼些的人。许念并不顺眼，别人看着便感到不适，自然没有人指他，倒是让他舒了一口长气。姜鸽很顺眼，英俊的外表和阳光灿烂的性格很快惹得一众迷妹面浮红霞。到第三个女生羞答答的介绍过自己后。姜鸽便被请上讲台了。
“我叫姜鸽。”
少年修长的手指搭上雪白的粉笔，刷刷挥舞手腕，便潇洒的留下一个流畅漂的“鸽”字。
“我出生的前一晚，有一只鸽子从窗户飞进屋里，落在我母亲的床头。第二天我出生了，母亲为我起名鸽，希望我心向希望，一生平安。”
班主任翻着花名册，不经意道：“姜鸽同学的入学成绩是全校第1名。”
长相好，性格开朗，成绩也好，看穿着家境也不错。这样突出，只似于鹤立鸡群，却让那群衬托他的短脚鸡都仰望。
“运气运气，我平时不爱努力，中考是唯一一次考好的考试。”姜鸽谦虚的摆手：“但是我知道，我们班有一位真正努力的同学，数学单科成绩比我要高出30多分。”言毕，将目光锁定在后排的许念身上。
“许念同学？”
那人闻所未闻般，抬头看向窗外正出神，压根没注意讲台上讲话的人是哪个。姜鸽不死心，又叫一声：“许念！”。
许念促的回神，才发现几乎全班人都在盯着他看，一瞬间黑眼睛晃了晃，抬头盯紧了台上正微笑着势在必得的姜鸽。
“许念同学，你可以上来自我介绍吗？”姜鸽再一次诚心邀请道，他自信满满，笃定许念尽管孤僻，但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忽视他拒绝他。
果然，僵持片刻后，许念“腾”的站起来，开口，似是清肃而冷淡的风。
“我叫许念。”
一股无名之火砰然而起，霎时，许念只想用最恶毒的语言来骂这个做作，自以为是，多管闲事的什么鸽。他嘴角上翘的弧度惹得许念心烦意乱，快要忍不住低下头寻找什么来将那虚伪的笑打碎。
“许念同学很厉害呢，数学高我30多分，而总分只差我一分，是全校第二名。”姜鸽自以为这段话是对许念的敬佩与赞扬，殊不知自己一心讨好，却听不出话里的歧义，而惹得许念又将拳头攥紧几分。
“老师，我想和许念坐同桌，想让他帮我提高数学成绩。”少年欢欣雀跃向班主任请求道。主任点点头：“好，你也可以帮许念提高英语成绩，他的英语......的确不太好。”
不太好。
许念咬紧了牙关，这算什么？揭短？嘲笑？
姜鸽兴奋的谢过老师，走到许念身边坐下，还自以为拯救了一个少年灰暗的人生般，朝他露出一个暖洋洋的微笑。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是的，这个人的确触到了他那条深不可测的地方，那砰砰跳动的，却逐渐结冰的地方。激起了他的憎恶，浓烈的厌烦。那讥笑，轻蔑，使的徐念深深的看了他许久，久到连如何杀死他，都已经在心中演习了无数遍。
他要杀了这只蠢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