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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陆·半壕春水 ...

  •   不过雪融春至,已然春分时节。竹泱居的竹林内又生出稚嫩的笋尖,与摇拔俊俏的翠竹错落反复,营出层次分明的景致。近处的浅溪冰消水涨,春潮初生。

      年后时林亦染执意要两个丫头住到正院去,慕芷寻思着如此行动受制,便央了个由头回了竹泱居。林亦染亦不好强求,只得命人将竹泱居仔细收拾了一番。

      竹泱居处在钟离府内极偏远处,鲜有人注意,慕芷也乐得清静,整日里醉心剑术,不时与慕蕙一同拜访严陵先生,余下便习字画,工音律。

      惊蛰的前一日,慕蕙去了林亦染处,慕芷随着严陵先生去拜谒一位故人。严陵青年时期学识广博,与各路高手均是私交甚笃。此次拜谒,便是向着定州城西的云停馆。云停馆的主人出自云家,身世显赫之余琴技亦是无人能及,故而心高气傲得紧,除去家人与昔年二三知己,终年不见他人。

      马车在林间晃晃悠悠,轮毂间吱呀声不绝于耳。慕芷闭目端坐在一侧,安然如斯。身后的布帘因风掀起,阳光洒落在青丝上,逆光下银簪夺目,发末生色,根根分明。

      严陵靠在另一侧,凝视着片刻的宁静。他闭上眼,年少时的豁然洒脱策马而来。他是月中折桂的状元郎,却弃了利禄万钟,折回这乾坤一隅来赴一场风花雪月的约,哪料佳人已去,徒留自身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了数年,委身做了先生,却撞见如此天分之人。今日拜谒,不求老友相留,但愿了却一桩心事。

      车行过熙攘的闹市,终归停在一处山门前。慕芷随着严陵先生拾阶而上,不由得好奇起云停馆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值得先生戒斋三日,褪去一身孤傲。

      石阶逶迤而上,于山腰处侧过,绕开飞流直下三千尺之写意壮阔,指向山顶处的聚落。聚落中多是竹楼,唯有一幢层数二三,顶上悬着木匾,书有云停馆三字。

      慕芷静立在严陵先生身旁,一双眼却四处游荡,不肖片刻已将这云停馆的布置记下九成。眼看着远处一行人渐近,立刻收回目光,乖巧地垂下脑袋。

      “严兄到云某这寒舍来,怎的不提前派人知会一声?竟在寒舍外等了如此之久,小弟惭愧。”眼前人与严陵先生年纪相仿,一身月白衣裳,广袖垂于身侧,腰白玉环。

      “严陵此来,既是欲有求于惜寒,又怎好做出一副大驾光临的样子。”严陵先生略一颔首,往日里掩去的烟火气息此刻奔涌而出,声色中头一次带上了情感。

      慕芷瞧着云先生,暗道真是像极了娘亲的描述,君子如玉,自有高节。这位云先生,当年亦是风头无两。云之玮,字惜寒,是少年成名的琴客。而今疏忽数十载,仍不见有丝毫变化。

      云惜寒抬手向馆内指去,便提步率先进了屋内。慕芷跟着严陵先生紧随其后,将将越过门槛,身后木门便迅速合上。绕过玄关,室内光景铺展开来。云惜寒坐在一方软垫上,身前的桐木桌上静置着一把瑶琴。蕉叶式的琴身,流畅自然的曲线,天蚕丝碾成的七弦紧扣于岳山之上,鹿角霜琢磨其上,绒扣处悬着墨色冰丝流苏——天风琴。

      慕芷有了这般认知,愈发觉得严陵先生此行定与自己相关。她跪坐在严陵先生身后,安静地听两人细语,隐隐发觉两人的关系不似传言那般淡如清水,反倒是有些不明不白的感怀暗藏其中。

      谁解我心日夜念,十三徽半了沉浮。

      云家一脉,至云之玮时有二子一女。云之玮的长兄承了云家的家业,是如今云家掌门人;而云之玮痴迷琴道,加冠后创立了云停馆,虽不过十年光景,慕名前来之人早已络绎不绝。

      “一别十余年,惜寒仍是当年模样。”

      “严兄说笑,惜寒不过凡人一个,又哪里有那长生不老的本事。”

      “如今想想,当年我何苦去争个什么少年意气,落得此般孑然一人。”

      “严兄还是不肯放下。”

      “放下?那样的感情,岂是说放便能放的。”

      “当年的事,怪惜寒没有护好她。”

      “罢了罢了,早已各执阴阳,何必再去追究。”

      良久的沉默。

      慕芷悄悄瞧着两位先生,隐隐约约明白感怀从何而来。云之玮正了正身子,双手扶上琴弦,指上发力,挑抹间浑厚古朴的琴声次第展开,断续成悲歌一阙。严陵低垂着头,和着琴音轻声唱起《阳关三叠》来,粗粝的嗓音回旋缭绕,叩响竹影婆娑里的温软影像。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

      长途越渡关津,

      惆怅役此身。

      历苦辛,历苦辛,

      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

      依依顾恋不忍离,

      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

      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

      商参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

      谁可相因日驰神,日驰神。

      ……

      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

      未饮心已先醇。

      载驰骃,载驰骃,

      何日言旋轩辚,能酌几多巡!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伤感。

      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

      尺素申,尺素申,

      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

      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一曲终了,慕芷看见两位先生红了眼眶。云之玮的右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严陵的鬓发垂落下来,声音中浓烈的感情掣住理智,低沉的呜咽自喉中发出。

      “严兄还记得当日吗?明霞山中,你我知己几人为严兄、陆兄践行,也是惜寒抚琴,严兄吟歌。本以为还有再聚之日,可转眼物是人非,七人只余其三。”云惜寒开口,眼中情愫荡漾出泠泠水光。他转眼看向一直安静跪坐着的慕芷,道:“这是严兄的弟子?”

      “亦是玖儿的亲生女儿。阿芷,来拜见云先生。”

      慕芷起身,复又跪坐在云惜寒身前,俯身一拜:“慕芷见过云先生。”

      云惜寒一寸寸审视着眼前的小姑娘,玉色褙子上压着一方东陵玉,淡然而安静。慕芷在云之玮目光之下丝毫不惧,只是低眉敛目,心道这云先生与娘亲似是旧时,娘亲却从不曾提起两人之间的事,此间必有隐情。

      “这般风骨,将来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严陵此来,便是有着不情之请。”

      “严兄是想让惜寒收这丫头做弟子?”

      “正是。阿芷随我学习五年,确是个难得的人才。”

      云惜寒不语,脑海中浮现起当年这个孩子出生时的盛况,当年他便晓得,这孩子造化定是不凡。“既是严兄之愿,惜寒自会全力实现。只是云停馆中,惜寒的弟子仅有犬子檥舟一人。这天下想入我门下的人多去了,惜寒也不好厚此薄彼。”他瞧着慕芷暗地里多次打量天风琴,心里有了主意。“严兄看这样可好?这丫头先回去,惜寒将《关山月》的琴谱教给她,十日之后云停馆中各类弟子会切磋琴技,到时她若能以我这天风琴完整弹奏一曲,惜寒便收她做弟子,且今生不再收徒。”

      严陵略一思索,明晓这的确是最稳妥的法子,便应到:“如此甚好。此番多有叨扰,严某不胜惭愧。日后惜寒若有地方用得到严某,自是在所不辞。”

      “严兄客气,惜寒只求严兄日后多来这云停馆,你我兄弟二人也好叙旧。”云惜寒起身,领着二人向外走,从怀中取出一本已然泛黄的古旧书册,极为郑重的递给慕芷。“芷丫头,十日之后,愿你不会让云某失望。”

      慕芷双手接过,伏着头以表敬重,而后仰头直视,坚定地开口:“先生放心,阿芷定不负先生所望。”

      她看见云先生眼中有转瞬即逝的征然,也看见那双漆黑双目中映出的流云万千,亦看见云卷云舒之下的期盼。怀中的琴谱突然之间有了千钧之重,拉着她踉跄向前,步入又一个深渊。

      她眉目凛然,傲骨清绝。既然放弃了康庄大道,就只有给自己穿衣披甲,永不回头地在泥泞中拖沓挣扎。这是她的选择,亦是她的宿命。

      慕芷回到竹泱居时,已是日暮倚修竹。她听着屋内似有妇人的细语声,暗叫不好,立刻加快了步子。待推开门时,屋内的场面果真与猜测无异。

      身着鸭绿色袄子的女子坐在榻上,略显苍白的脸庞涂抹着少许水红色胭脂,此刻正笑语盈盈地与身侧低眉顺目的丫鬟说些什么,怀里抱着的,恰是已然睡熟的蕙儿。

      慕芷冷眼瞧着,轻哼一声。倒是个小家碧玉——比起娘亲的凌人之美的确要讨男人喜欢。

      “娄姨好兴致,这竹泱居如此僻静,我倒不知娄姨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呢。”慕芷反手关上门,也不急着揽过蕙儿,只是坐到桌边,兀自斟了一碗茶。

      “小芷回来啦?快来快来,我给你们做了些点心。”娄玉枝眼里是遮掩不住的欣喜,示意身边的丫鬟碧儿将桌上的食盒递给慕芷。

      慕芷瞧了一眼桌上的点心,暗自注视着娄玉枝的一举一动,见并无异常,便挑起一块糕放进嘴中。一时间花果香溢满唇齿,糕粉四散开来,化作清甜的粘汁儿流入喉中。

      “多谢娄姨,慕芷很喜欢。”她站起身,向娄姨稍稍弯了弯腰,以示感激。可心里却疑云渐重——按娘亲所说,这娄氏该是个极有手段的狐媚子才对,而今日所见,娄氏的一举一动中竟像极了把她当亲生女儿般看待。

      “小芷喜欢就好,以后呀……”娄玉枝松了口气,暗道小姑娘似乎敌意轻了些。话还没说完,木门便被人大力踹开。

      “玉枝!你在这里做什么?”钟离岳柝立在门口,口里虽问着娄氏,一双眼却凝在娄氏怀中的小丫头身上。慕芷不愿吵醒自家蕙儿,便轻声向娄玉枝道:“娄姨将蕙儿给慕芷吧,少族长怕是等急了。”

      娄玉枝闻言侧开身子,将慕蕙交还给慕芷,自己向着钟离岳柝福了福身子,还未开口已被他拦下来。“松儿哭个不停,你以后少来这儿。”说罢看也不看屋内一眼,大步流星地拽着娄玉枝离开。

      慕芷低垂着眼眉,帮蕙儿掖了掖被角,坐在一旁沉思。娄氏今日显露出来的种种,绝非娘亲口中狐媚子的作为,言行之间的善意可以伪装,可生来养成的礼仪习惯不可掩饰,一手厨艺更不是风尘女子可以企及的——而钟离岳柝,似乎也并没有多疼爱这个为他甘愿做妾十年的人。但除夕那夜娄氏句句诛心的讽刺依稀萦绕在耳畔,若说娄氏对自己一思恶意也无,她也是断然不信的。

      ——倒还真是奇怪的紧。

      慕芷停下思绪,从衣襟处取出白日里云惜寒交给她的琴谱,端详着上头用古墨书写的减字谱,心下一阵苦涩。一处停顿也无,教她如何奏起!严陵先生工于琴歌长啸,而娘亲擅箫,自己所学以箫为主,长啸习得一二,却对瑶琴一窍不通。不到十日的光景,要以天风琴弹奏关山月,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单手撑着脑袋,斜着眼读谱。半晌,慕芷哀叹一声——罢了,还是去央祖父寻位先生靠得住。

      对着铜镜稍稍整理了衣冠,慕芷燃起灯笼,悄然离开竹泱居。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方才看到正院的影子。走进永曈苑,人语声三两传来,慕芷不改姿容,但向着屋前的凉亭走去。

      “阿芷见过祖父。”她朝钟离协稽一拜,不高不低的声音恰好掩盖住别处的喧哗。

      “芷儿来了?”钟离协稽停下与长子的交谈,目光转向面前的小姑娘,“坐吧。”

      慕芷并不推辞,按着指示坐到祖父身边,她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父亲,心底泛起一丝冷笑。不理会钟离岳柝复杂的凝视,她细细开口道:“阿芷此来,是想求祖父一件事。”

      钟离岳柝一顿,心底有苦涩弥漫开来,一寸寸渗入骨髓——他的女儿,却不愿多看他一眼。

      “芷儿说吧。”

      慕芷将周遭尽收眼底,确认无人后方才开口:“阿芷想学琴,劳烦祖父为阿芷请位教琴的先生。”

      钟离岳柝手中的杯盏击在石桌上,他猛地看向慕芷,似是不可置信一般重复道:“学琴?可是瑶琴?”他失了魂一般想起当年他与符玖一起的日子,那是真正的琴瑟和鸣。定是玖儿——这是要自己的孩子来折磨他这个不称职的丈夫了。

      钟离协稽睨他一眼,长辈的威严刹那间使得他失了声。

      慕芷看着眼前人的暗流涌动,隽秀的柳眉皱起——莫非钟离家还有什么祖训,不许族内子弟学琴?

      “芷儿可否告知祖父,为何想学琴?”

      慕芷屏住内息,抬眼扫过四周,接着在两人的面前几近虔诚地从怀中捧出《关山月》的琴谱,躬着身子将它小心翼翼地递给钟离协稽。“祖父请看。”她沉着声,持谱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关山月原谱?!云家……是云惜寒给你的?”钟离岳柝的眼神一接触到已然破旧不堪的纸册,再也控制不住喷薄而出的感情,声音里藏着几分怒气。

      “柝儿!”钟离协稽大喝一声,“你既如此执着于当年之事,那就由你来教芷儿!你若是我钟离家的男儿,就教出一个比云家人更善琴的后生!”说罢,不再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慕芷起身,冷冷一笑,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讽刺:“那就拜托少族长了。十日之后,云先生要求我于云停馆以天风琴奏此曲,希望少族长不要藏技。”

      钟离岳柝平复下心中纠葛,道:“天风琴?云之玮好大的口气,他自己直到弱冠之年才弹得响的琴,要你一个不过十岁、基础全无的小丫头上来就弹关山月?”

      慕芷不回答,只是转身离去。“该是理理思路的时候了。”她想。严陵先生、娘亲、云之玮和钟离岳柝之间必定存在着某些过往,每个人的态度都过于敏感。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会让所有人缄口不言,让娘亲与旧友断了联系,更使得她与父亲十年不见,如今阴阳两隔。

      她紧紧地掐着身下金红色宋裤,直至蚕丝起了一层层细密的褶皱方才松开。慕芷低着头,慢慢地往回走去,不加收敛的内力带起衣袂翩跹,脚下青砖光华肆溢。半晌之后,她才恢复冷静。慕芷伸手抚平宋裤上的纹理,深吸一口春分时节的微潮气息,将内力隐藏,白净的脸上显露出浅浅的笑。

      这局棋,倒是越发有意思了。

      十日以来,慕芷在钟离岳柝的指导下已经能连贯地弹下关山月全曲,钟离岳柝如今也能心平气和地和女儿相处。几日下来,慕芷越发觉得有太多东西被隐瞒起来,钟离岳柝看似一个纨绔子弟,谈吐间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鸿儒风范,对于琴道的见解同样让人惊叹。

      “芷儿,时辰到了,随先生走吧。”严陵坐在竹泱居院中的竹椅上。

      “是。”慕芷瞧着青儿带着慕蕙去了林亦染处,随手披上掐丝披风,佩上玖韵剑,紧随其后向居外的马车走去。待转过院门,慕芷神色忽然冷了下来,停下脚步,道:“祖父这是何意?”

      “芷儿如此惊讶作甚?”钟离协稽笑笑,“云家送来了帖子,请祖父与你表哥去云停馆。”

      “这般便好。阿芷与严陵先生同车,就不劳祖父费心了。”

      日上梢头时分,慕芷一行人抵达山门下。出示了请帖与云中令,便拾阶而上。“严兄,芷丫头,来这边,”云惜寒斜倚在道旁,双手环抱着天风琴,扬起下巴冲着二人喊道,“檥舟,领客人去客席。”

      慕芷悄悄回头看,着月色长衫的少年略比她大上一两岁,寒着一张脸上前去招呼祖父与表兄——云檥舟,云家这一辈的长子,也是云之玮膝下独子。

      “芷丫头啊,关山月练得如何了?”云之玮在前面慢悠悠地坐下,向慕芷指了指左手边的位置。

      慕芷闻言赶紧上前,躬身将手中的琴谱递上:“回云先生,慕芷唯恐有负先生所望,故十日以来悉心准备。”

      “那便开始吧。”云惜寒将手中的茶盏掷出,一声清脆的瓷器破裂声响在云停馆中,“云某此番叨扰,只想请诸位做个见证。十日前,严兄与余定下约定,若他的弟子能在今日以我云家天风琴奏出关山月古曲,云某便收作入室弟子,与犬子檥舟一同研习琴道,且余此生不再收徒。”

      “天风琴?那不是……”“云先生要求也太高了些吧。”“只怕严陵先生的弟子也不是常人。”“是啊,听闻今日连一向与云家交往甚少的钟离家都来了呢。”

      四下议论声此起彼伏。慕芷眉头一皱,探寻的目光看向云惜寒,后者唇角一勾,不做理会。慕芷只好站起身,一步步向天风琴走去,墨色腰封与素白衣裾相衬,广袖袖口用浅青色丝线勾勒出繁花锦簇,只一出现,便夺了众人的眼。

      云檥舟抬眼望去,也不禁讶然。方才远远一瞥,只看到绛色背影,如今解下披风,竟是如此瑰丽动人。

      慕芷朝下快速一扫,心里已然明了。钟离、符家、云家嫡系,三大家族尽数到了;而紧随其后的元家、林家、陈家、徐家均来了人——云先生怕是将这些世家大族的人都给请来了。这便是要宣告世间,若她钟离慕芷有这个本事,就是云家的嫡传弟子,三大家族将成为她最坚固的屏障。慕芷眼中一热,感激于云先生的一片苦心。

      她坐下来,将做至回腕的袖子向后拢起,葱指抚上琴弦,却半晌没有动静。渐渐有议论声响起。恰在此时,慕芷阖上双目,右手中指猛然一勾,而后向里依次勾挑,左手四指缓慢滑至五弦十徴,接着大指侧立向着八徴半打去,关山月的浑厚之声由天风琴腹扩散开来,带着慑人的内力袭向众人。随后轮过七弦,象征着天、地、人的泛音、散音、滑音在吟猱放抹间肆意挥洒,月下沙场、楼船夜雪仿佛呈现在小小的云停馆内。最后一声小撮弥散开来,慕芷睁开眼,利落起身,清冷的声线扬起:“钟离氏慕芷,献丑了。”

      馆中众人这才回过神,撤下防身的内息,耳畔依旧有弦音铮铮,眼前的边关幻象却已化作尘埃,不觉间双目已湿。

      “好!芷丫头啊,你不但能弹响这天风琴,还能在十日之内将关山月练到如此地步,真是让云某自愧不如。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云之玮开怀大笑,洋洋洒洒走下主座,从怀中捞出一黑曜石质地的禁步,蹲下身亲手将它系在小姑娘腰畔,“从今往后,我云停馆内亲传弟子只有慕芷与檥舟二人。若难为于他二人,便是与我云停馆为敌,与我云家为敌。诸位,可听清楚了?”

      慕芷瞧着众人纷纷点头,低下脑袋去瞧了瞧禁步上的小篆。只见“云停馆二弟子慕芷”八个字刻得端端正正。

      她抬眼望向面前的云惜寒,轻轻地唤道:“师父。”云惜寒闻言笑得更开心,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慕芷心中有一线温泉熨过,氤氲水汽蒸腾,将她完全包裹。她何德何能,遇此良师?心中的荒野被泉水灌溉,生出满城春色。所谓半壕春水一城花,诗雨暗千家。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诗雨暗千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陆·半壕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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