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与君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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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寻香换了身清爽的衣裙出来，单夫人正泡了花茶给她。
又过一会儿，管家进来说东西准备好了。
“娘，这是去哪里？”
软轿上路，她掀开帘子向外望，谷雨刚落，迎面扑来青草的香甜。
“你忘了，说好今日去普华寺上祈福。”单夫人嗔她一眼，又低头看手中的金刚经。
人人瞻仰道法的时代，还信佛法的人已经不多了。
先帝在时，兴修道观，百姓学的有模有样，以至大多寺庙早就断了香火。若非普华寺有先祖皇帝的口谕，恐怕也再劫难逃。
而像单家这样的将门，出生入死，征期不定，家中的妇人们早就养成了定期礼佛的习惯，只盼菩萨保佑家人康健。
因此，就算道法强胜，礼佛的习惯也没有过改变。
普华寺落于上京城外的最东边，一道城墙之隔，又是另一个世界。
马车只行至山下就不得前进，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
历经百年，有的台阶已经裂开，后又被僧人补上，这项不成文的约定也不曾改变。
寺庙歇在半山腰，上承天泽恩惠，下接地露滋润，端的是天时地利，毓秀钟灵。
举步沿台阶而上，每隔一段，便有石凳供人歇息。晨光熹微，天色尚早，石凳上却一尘不见，应是早起的和尚一一打扫过。
石阶两侧接的是灵山自然生长的泥土，混着不知名的花草，竟也算得上茂盛从容。
寻香自幼随着父亲兄长习武，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于她而言自是不在话下，此刻，却觉得浑身虚汗孱孱。
终于到了山顶，钟楼触目可及。
智圆大师在法堂授经讲课，一众弟子于堂下听课，堂外还有那些前来拜佛的人洗耳闻声。
“无色无相，无嗔无狂。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讲课的声音从堂内散到堂外。
寻香尚不能理解大师所讲的道理。倘若当真心如止水，万事皆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总不能一辈子无所为无所求，浑浑噩噩吧。
就算是智圆大师也当有自己的念想，又何谈空呢。
有时候，佛家的理论当真是矛盾极了。
她眯着眼，看着菩提叶落在脚边。往后不久，便会被人扫了去。然后，再有新的叶子落下来，循环往复。一时间，上山时心里的焦灼竟平息了下去。
沿着山后的小径往下走，软绵的泥土踩在脚下如同置身云端。晨露沾湿了鞋面，荡在脚边衣摆上，还有春草的香甜。
偶尔有飞鸟停驻枝头，嘤嘤两声。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此处？”
寻香拧着眉，看着那浅林中的身影，忽然想到古书上说的一句话，“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原来，伐木人与禽鸟竟也能相处得其乐融融。
看他身披青裟，有些眼熟，应当也是寺中的僧人，只是此时理应全寺的和尚都在听智圆大师授课，他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呢？
听着突然出现的女声，那小僧放下斧头，双手合起，浅浅一躬，脸却未抬一下。
“施主，小僧法号离修，是寺中一个扫地僧人，在伐木。”
寻香走近几步，见地上已经捆起了一摞柴木。
“你这小和尚真是奇怪，为何不去听大师授课？”
她从一侧转到另一侧，才看清他的面貌，顿时一惊。
好一个眉目清隽的和尚，原来是昨日那个无情和尚。
“原来是你！”
她惊异的声音，让离修微微一愣，终于抬起头。待看清她的容貌，那双无波澜的眼里同样划过惊讶。
是她。昨日坊市里侠义相助之人。
不过，他到底是比寻香冷静多了。
“昨日坊市，多谢施主出手相助。”
他言语淡淡，作了一揖，丝毫看不出一点再次相遇的愉悦和激动。
突如其来的道谢，寻香一噎，原本还想问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的话，这会儿倒是说不出来了。
“嗨，小事一桩，无须挂齿。”
她抬了抬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再者，这个和尚都道谢了，她若是再说昨日的事就显得小气了。
“喂，原来你们和尚也砍树啊。我还以为和尚都是爱惜生灵连五谷也不食呢。”
她晃眼一周，才发现他也不算在砍树，他砍掉的都是已经死掉的树，那些枝干都失去了光泽。
离修一怔，脸上的表情有些波动。心道这位女施主讲话还有几分不一样。
“施主是从何处听得此话，那传话人当真害人不浅。和尚也是□□凡身，与一般人无异。怎可不食五谷，不过不食走兽飞禽罢了。”
“哎，我听说书人讲，扫地僧都是隐世的高人，武功盖世，你也是如此吗？”
她突然凑近的脸颊倒是让离修吓了一跳，慌忙退开两步，净白的脸上染上一丝红晕。
“阿弥陀佛，话本里的故事多半是假的，施主不必多信。”
他闭着眼，心里默念几句阿弥陀佛。说罢，他又提起斧子往林子更深处去。
“真无趣。”
寻香暗道一声，踢了一脚脚下的泥巴。不过，心里却添了一丝喜悦。
原来，这个眼神清澈的和尚叫离修。她记住了。
继续沿着小路走下去，能听见水流的声音。她脸上扬起笑容，飞快跑了起来。转过一个弯，一条河从眼前缓缓经过。
河两岸生着几颗野生的桃树，枝上缀了零星的粉色。
河水清澈见底，偶然游过鱼虾一尾。
她掬起一捧水，带着早春的凉。忽然一声响，溅她满身水花。抬眼一看，那渔夫正网了一尾金鱼在网兜里。
瞧着寻香不悦的神情，渔夫只当她是嫌水脏。
“小丫头别怕，这河水干净着咧。”
寻香不是矫情的人，本不会为一条鱼的生死烦忧。只是此刻身处灵山之中，佛门之地，圣光普照之下，这等事情确实不该发生。
“你放了它吧。”
她站起来，凉风吹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鼻翼间全是河水的味道。
“放？为何要放。这种鱼可是大补，拿回去让老婆子煮上一锅汤，那滋味真是舒适无比啊。”
那渔夫哈哈一笑，湿淋淋的手还拂了拂胡须，一副享受的样子，好像鱼汤就在他面前，已经两眼发光。
寻香细眉一拧，耐着性和他商量。
“这条鱼生在了灵山，便是有了佛祖的庇护，它整日听经讲佛，也算是灵山的弟子了。你放了它，我给你银子，要做鱼汤，你去别处买。”
寻香摸了钱袋，幸好里面还有些碎银。“喏，给你，放了它吧。”
她挑了最大一个，塞进那人手里。
那渔夫虽然觉得奇怪，可是有银钱为什么不要呢，他又不是傻子。他乐呵呵收了银子，将金鱼留下，一边走了。
寻香皱眉看着地上胡乱扑腾的金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挽起袖子把它送回水里。
“施主何必做这等多余的事。”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一颤，差点栽进水里，幸好反应够快，跳了回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叫离修的和尚来了。这和尚该不是故意的吧，方才她吓了他一跳，现在他悄无声息地站她身后来吓她了。
“你这和尚好生没有怜悯之心，你们佛家不都是爱惜生灵的吗？”
什么叫她做了多余的事，如果是在佛门之外，她何必去管一条鱼的死活呢。
“施主救它一次，难道还能次次救它？”
离修看着她的眼睛，缓慢道。
寻香被这话噎住。道理没错，可是，他不是和尚吗？不是应该竭力解救每一个生灵吗？书本里都是这样讲的。
离修没有说话，因为那渔夫又回来了，这次手里拎着只气息奄奄的兔子。
“施主，不是说好了小僧给你足够的木柴，你就不捕这些动物了吗？”
他颇为不赞同地说着，将背后的柴木放下来。
“你看，这是今日的分量。”
那渔夫神情僵硬，像被抓到了把柄，好一会儿才抓了抓头。
“好吧，给你给你。”
把那兔子往离修怀里一塞，拉着柴木走远了。
寻香看得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喂，小和尚，原来你伐木是为了这个。”
她像是刚想清楚这其中的道理，忽然觉得不可思议起来。原来他和那渔夫做了交易，他每日替渔夫砍够柴木，那渔夫就不捕灵山中的生灵。
“你说我做了多余的事，那你的就是好主意？你真傻，他每一日如此，你便每一日当他的苦力？”
他是怎么想到这样的主意，平白给别人干活，他心甘情愿吗？
还嫌她傻，依她看，他才是真的傻。
离修抚着怀里受惊的兔子，抿了抿唇，眼里似乎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清亮，映着寻香身后的桃树和流水。
“若是他不再伤害山中的生灵，小僧便是每日替他做苦力又如何。”
他似乎不知什么叫做吃亏，做便做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喂，你师父是谁，我要告诉他，可别把你这个傻子教的更傻了。”她轻轻一哂。
真论起来，他们两人有什么分别。
她不过看不得那人在灵山佛祖面前做杀生之事，而他却甘愿日复一日做别人的苦力。
“喂，你这么傻，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她围着他转了个圈，脸上全是好奇。从昨天到今天，她所见到的他都是那样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与君再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