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红尘梦（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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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越看越酸，正在内心骂着苍洹，忽然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
“在看什么呢？”
这声音咋听十分舒服，语音轻柔，语气斯文，可细听总让人不寒而栗。
玄真被吓得立即弹了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臧月，他又立即恢复了一脸冷酷，来掩饰刚才的失态。
“我正巧路过，来看看师尊需不需要帮忙。”玄真若无其事地说。
臧月笑眯眯地点头。
他认识玄真八年，对他再熟悉不过了。
八年前，邪神作乱，他本来就是流民，长玄真三岁，带着家破人亡的玄真混迹于难民之中，讨点赈灾的口粮。
刚开始，小玄真还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奶声奶气地叫唤他。后来，国师大人封印邪神，小玄真着了迷似的崇拜起国师大人，变成跟踪狂魔，埋伏在国师大人的必经之路上，非拜师不可。
青贺心软，收了他俩为徒。他对师尊的爱慕之情与日俱增，开口闭口都变成师尊一人，慢慢的对臧月爱理不理了。
一句话概括：玄真这个人，越长大，越不好撩。
方才臧月遇见苍洹，被招过去，苍洹丢给他一块银元，跟他说：“你带窗外正在偷窥的那个小鬼去玩点别的，大人们有事要办。”
这件事上，不管拿不拿钱，臧月都是和苍洹在一条战线上的。
他绕到后厨，果然看到玄真撅着屁股扒在窗缝，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想逗逗他：“师尊和我说，有件事需要拜托我们。”
玄真闻言站得笔直，一副临危受命的样子：“真的？”
臧月隆重地点点头，道：“真的，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玄真神色骤然冷了，他横了臧月一眼，语气里带了冰渣子：“别来这套，滚远点。”
臧月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
“师尊拜托我们滚远点啊！”
臧月看着满脸黑线的玄真，笑得肚子都痛了：“小玄真啊，你有点眼色好不好，也不看看今天谁来了。师尊现在哪有心思顾着你啊，人家两个人有正经事要办！”臧月故意说得怪腔怪调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玄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舌头打结了半天，才硬生生地怼回一句：“无聊，骗人！”
嘴上虽然这么说，玄真还是恹恹地往回走，一路上狠狠地踢着小石子，像有仇似的。
臧月笑呵呵地跟在后面，嘴上叨叨的不停：“骗你的，你都信了。讲真话的，你反倒不信。但不管怎样，我哪次不是为了你好嘛，你说对不对呀小玄真？”
玄真回到座上，只有几个神策军的士兵呆坐如鹅。
校尉看到玄真就问：“小师父，怎么不见你们其他师兄弟呢？”
刚才到了用斋时间，鹤鸣山子弟们本来都聚过来了。结果一听说师尊要下厨，众人脸色瞬间变了，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被勾起了什么惨痛的回忆。臧月马上脚底抹油溜了，其余众人也忽然想起要去修行，纷纷作鸟兽散。
玄真想着气不打一处来，只得应付道：“他们最近修炼辟谷，只消饮些清水，不必管他们。”
好在士兵们也并未多想，瞬间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聊到了青贺身上。
“你们有没看过国师大人的文章，写得太好了！那气势，啧啧，如同穆穆长风，峨峨高山，洋洋流水……”有人说。
“你少来了，你才认识几个字，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还妄谈国师大人的文章！”马上有人出来打脸。
“不识字又怎的，你去那菜市口转一圈，连卖菜阿妈都会背一两句呢！”那人红着脖子反驳。
“可不是嘛，国师大人的名气，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京城里哪条命不是他从阎罗王那里捞回来的。他要还在朝堂，这江山不知道会跟谁姓呢。”
这话显然没有经过大脑，众人听了，内心附和，但是谁都没往下接。
“唉，打住打住！”有人另启了话头，“话说，我原来还以为国师大人是个严肃的老学究哩，没想到这么年轻！”
“这么年轻，长得还俊，比那些破庙里雕得好看多了！”
“就是，就是！”
玄真不动声色的听着，不禁觉得有点得意。
又有人说：“你们觉不觉得，今天的将军有点奇怪。平时他哪里来这菩萨心肠，居然留我们吃饭，不揍人就谢天谢地了。难道说，将军对国师大人……”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疯狂暗示，众人都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
“嘘！人家小徒弟还在这里呢！”
不一会功夫，青贺与苍洹也换了身衣服入座。
众人立即锁上了嘴。
鹤鸣山禁酒，众人只能以茶代酒，行伍中人本来也不讲究甚礼数，推杯换盏之间很快就放松热闹起来。菜也陆续上来，一道道难以名状，众人盯着自己案上的碟子陷入了沉思。
校尉无知者无畏，勇敢的第一个下筷子，尝了一口，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立即囫囵吞了。
青贺满怀期待地望着他：“怎么样？好吃吗？”
校尉是个老实人，饮了好几口茶，才勉强控制住表情，顾左右而言他：“味道……确实很独特……”他还想说什么，苍洹一个眼刀过去，吓得他低下头继续安静地喝茶。
众人好奇，纷纷下筷子，刚吃到嘴里一个个就面部抽搐。
只有一个例外。
由于玄真早已经领教过了，做足了心理准备，故而吃的面不改色。众人怀疑，玄真这张冰山脸，就算是吃屎，也能吃得面不改色。
青贺察觉到不对，有点忧虑：“是不是刚才手抖，糖放得多了点。”
众将士刚要回答，听见苍洹咳嗽两声，只得含泪微笑着摇头：“不不，很好吃，国师大人厨艺不凡。”
青贺对自己的厨艺谜一般的自信，这就放心了：“那你们多吃点啊。”
苍洹走到每个将士身后巡视，严格下令：“不许剩，否则军棍伺候。”
众将士欲哭无泪，深度怀疑这就是传说中的鸿门宴。
次日，神策军天还没亮就拔营上路了。
苍洹命校尉先带队，自己留在最后。
天空阴沉沉的，一点黎明的曙光都看不到，猎猎寒风刮得人面上生疼。青贺想帮苍洹系上披风，可是手指冻僵了，系了半天都系不好，他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巨大的阴谋，如同天空中密布的黑云，正在朝他们压迫而来。而他们在这未知的灾异面前，渺小如蝼蚁，毫无还手之力。
“怎么了？”苍洹发现不对劲，握住他颤抖的手。苍洹的手中有常年握剑磨出来的茧，虽然也是冷的，但是坚定而有力。
青贺没敢说，他怕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就成真了。
他收拾起乱七八糟的心情，再仰起头时是温柔的笑：“没什么，我就想着你回来时，我们再开那坛红尘梦。”
苍洹看着这笑，反而有点心疼。
“这是最后一次了。平定朔方后我也解甲归田，再不管这狗屁江山，钟离家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们去自在逍遥，好不好？”
“这哪像是一个准备出征将军说的话啊。”青贺不置可否，但是语气里带了点责备。苍洹不知道他是不满意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你该不会还等着钟离焱回心转意，请你再次出山吧？”苍洹道。
仅仅是说出来，苍洹都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青贺耸耸肩。
“五个月，不会太久的……”苍洹重复，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青贺徐徐道：“你领兵出征，定要多加小心，对部下们好一点，别总是那么凶。”
“我什么时候凶了？谁告的状？我要把他舌头拔了泡酒来犒赏三军。”
青贺轻哼了一声：“幼稚鬼！”
苍洹迟疑了半晌，又道：“倒是你应该小心，在这鸟山收了这么多小弟，还嫌不够招摇么？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这是看着周围没有旁人，苍洹才这么说的。
天下有道无道，自在人心，即使朝廷有一千种方法来粉饰太平。
许多人都来劝青贺，毕竟以他的资质，若不是倾尽了心力弹奏禁曲，早就飞升脱离这红尘苦海了。当时青贺的好友们知道后哭笑不得，他们道：“为了救一群无关之人，你真舍了血本，你这辈子算是栽了。”
青贺无奈的笑笑，道：“没办法，谁叫我道行不够，许多东西放不下，一心想以凡人之身，行鬼神之事呢。”
青贺的老师叔夜先生，也曾经就此事相劝：“君欲斡旋天地，补缀乾坤，恐不易为，徒费心力耳。岂不闻顺天者逸，逆天者劳？”
对此，青贺的回答也总是一样。
他轻轻推开苍洹，直视他的眼睛，正色道：“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若我辈都卷而怀之，闭目养神了，天下还有谁敢发声呢！”
苍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青贺这个人看起来柔顺，可骨子里比谁都倔。他并非不知道保身之道，并非莽撞，并非不聪明，而是有所信奉，有所执着，有所热爱，良心压倒了聪明，所以很多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也正是苍洹喜欢他的地方。
这时神策军最后的队列也出发了，苍洹跨上马，忽然一片雪花落到他的鼻尖，他仰头望天，借着微光，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落下。
“下雪了。”青贺打了个寒战，裹紧了羔裘。
“等我。”苍洹道。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红尘梦（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