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间香露染蔷薇》汪小苟

9、措手不及

　　贝林琪在最后一页稿件上写下标记，满足地将所有的稿件合到一起，整齐地堆放在办公桌的一角。她长舒一口气：终于看完了这十多万字的《贾说：光影之烬》书稿。
　　距离拿到稿件已经五天了，平心而论，这本《贾说：光影之烬》并不算长，可贝林琪硬是在这上面消耗了几倍于《热血高中》的时间。
　　开始校订之前，贝林琪已经在网上查到《贾说：光影之烬》作者的相关信息，那是一位名叫郭淮的《浦南娱乐周刊》的资深记者，之前也出版过女歌手裴丽薰的传记，从整合到的网上信息来看，此人颇有影响力。
　　书稿文笔轻松、幽默，对故事的描述倒是很认真，公道地说，这本《贾说：光影之烬》的可看性很强，然而，贝林琪对贾涤平导演太过于熟悉了，她不仅看过贾导所有的电影作品，就连与贾导相关的新闻、栏目，她都是一条都不肯放过。
　　若不是对贾导的电影情有独钟，贝林琪绝不会表现出这样的狂热。
　　而《贾说：光影之烬》里面的贾涤平与贝林琪知道的贾涤平差得太多，很多信息也不准确。例如，作者宛如亲历者一般在书中详细地描述了贾涤平童年的不幸，连至亲之人也自私自利，以贫穷为理由，曾要求贾涤平放弃学业，事实上，贝林琪看过对贾涤平的专访，贾涤平也曾经在多种场合言及这些童年往事，按照贾涤平自己的说法，那个时候家里确实困难，面对贫穷，家人也无计可施，怨不得谁，而贾涤平的姐姐们对贾涤平照顾有加，正是她们的□□，自己才顺利走完求学之路，根本没有“自私”一说。再有，书中大肆渲染贾涤平和女演员孔倩的恋情，情节跌宕起伏，细节详备如作者亲见，然而，事实上虽然绯闻不断，但贾涤平和孔倩都从未在任何场合承认恋情，这完全是狗仔队的胡诌。
　　贝林琪认定这本《贾说：光影之烬》完全是捕风捉影，甚至很多内容前后矛盾，实在是为了博人眼球，哗众取宠而把传记当成小说来写。
　　一怒之下，贝林琪竟然洋洋洒洒地写出十多页的审读报告长文，而书稿上都贴满了标签，贝林琪把自己的质疑全都写了上去，下面还细致地注明了自己了解的真相。
　　此时，贝林琪看着满是补丁的书稿自鸣得意，伸了个懒腰，没控制住地大叫了一声：“搞定了！”
　　发现自己的失态，贝林琪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天啊！忘了这是办公室了！”
　　果然，所有的编辑们都被惊扰到了，齐刷刷地向发声处转头，以为有重大事件发生。
　　贝林琪连忙起身，尴尬一笑，忙向大家道歉：“抱歉抱歉！大家继续。”
　　编辑们很木然，纷纷又投入到手头工作，不再理会贝林琪。
　　贝林琪缓缓坐下，看着稿子，继续骄傲：“专业，这才叫专业！穆尘，我看你服不服气！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
　　***
　　穆尘盯着贝林琪递交上来的稿件，正文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贝林琪对文章的质疑和建议。
　　贝林琪对面而坐，仍沉浸在得意之中，突然想到穆尘在面试时候的拽样，心里一阵厌恶，而现在看着穆尘认真的样子，她理所当然地把穆尘的这种反应想成是惭愧所致，心里默念：“这才是影视专业高材生应该有的样子，对待大闸蟹这种人，就得靠专业来制服他！”
　　“重看。”穆尘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以后，合上稿件，又把稿件往贝林琪方向推了推。
　　“什么？”贝林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哑然失声。
　　“重看。”穆尘看向贝林琪，又说了一遍，语气重了一些。
　　此刻，贝林琪已经来不及愤怒，这完全不是她能想象的剧情，她实在想不清楚个中原因，满脸疑惑地问：“为什么？”
　　“有错字。”
　　“哪里有？”
　　“你是校订，你自己找。”
　　贝林琪怒不可遏，直直地瞪着穆尘，穆尘也不示弱地盯着她。
　　贝林琪瞅瞅在书稿上沾满的标签，还有精心书写的深度报告长文，现在一切都只是个笑话。她只能愤怒地争辩：“可是……你也不能说重看就……！”
　　桌角的固话铃声急急地响起，打断了贝林琪的话，也结束了两个人的眼神交锋。
　　穆尘拿起电话，“您好，东岭文学编辑部穆尘”，顿了顿，“好，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穆尘正准备起身，看到贝林琪还僵在原地，便吩咐道：“不要拖得太久了，现在是上午10点，明天下班前必须给我。”
　　穆尘边说着，边整理桌子，拿着笔记本和笔，准备离开。
　　显然，贝林琪被突如其来的厄运击倒了，直到穆尘交代完任务，她还没有缓过神来。
　　穆尘不理她，快速地推开办公室的门。
　　然后，穆尘办公室传来了一个疯女人的惨叫！
　　惨叫声响彻整个编辑部，所有编辑为之一震，木然抬头。
　　***
　　“他就是个神经病！十多万字的稿子，说看一遍就看一遍啊！有问题就指出来啊，稿子一推，接着就是一句‘重看’，这是什么态度！他以为自己是‘普拉达女王’啊!”贝林琪趴在楼梯间的窗户边上，拿刚才发生的事跟苏宁溪吐槽。
　　苏宁溪本来要在图书馆上自习，准备读书报告，结果被贝林琪这么一折腾，现在也只能躲在图书馆楼梯间倾听贝林琪绵绵无绝期的埋怨。
　　“气死我了！”贝林琪突然把声音放小，“我就说这个穆尘有问题，他肯定是这么欺负任燕的，任燕多脆弱啊，肯定受不了他这种变态！”
　　“怎么可能啊！这是两回事啊，你是下级员工，人家任燕是签约的作者，态度肯定是不一样的。”苏宁溪认真地分析。
　　“这就是计谋，第一步，他给我一本再版书，一点问题都没有，让我放松警惕，第二步再给我一本问题书，让我出丑，这就是欲擒故纵！”贝林琪说得斩钉截铁。
　　突然，贝林琪所在的楼道间传来爬楼梯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贝林琪听到两个女人的声音。
　　“不行了，走不动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传出。
　　贝林琪赶紧小声对准手机话筒：“不说了，有人来了。”说完，就急忙挂断了电话，心里暗想：“糟糕，不会被别人听到吧！”
　　正担心着，那两个女人的声音更近了。
　　原来是编辑部的两位女编辑。
　　刚才发出温柔声音的是曲茜柔，28岁，在贝林琪没入职之前，曲茜柔绝对是东岭的颜值担当。虽然贝林琪有年龄优势，独有的青春气息散发着让人无法阻挡的迷人活力，但曲茜柔自带贵妇姿态，或许是饱读诗书的缘故，曲茜柔妩媚如玉却绝不俗气，明眸皓齿中只让人觉得楚楚可人，是那种更容易让男生侧目的绝色佳人。
　　同行的是吴佳音，比曲茜柔大几岁，但气质上差了很多，吴佳音既没有曲茜柔的细腻温婉的柔声，更没有她仙姿玉色的形态，可是，短头发多了几分干练，一身职业装逼人肃然而立。吴佳音有钱穗兰的风范，但却对同事和气多了。
　　“我还想着，回去睡一会呢！非要走楼梯！”吴佳音埋怨着。
　　“哎呀，一整天都坐着，不运动，会影响身材的！”曲茜柔搭话。
　　贝林琪正为刚才对穆尘的吐槽而自感心虚，看到两个人慢慢走近，打算及时闪人。
　　“哎呀，上面有人啊！不会是抽烟的吧，最近总是有工人在楼道里抽烟，我要是抓住一定要举报。”曲茜柔声音很大，丝毫没有避讳。
　　“是我啦，曲老师，是贝林琪！”被曲茜柔点到，贝林琪认为有必要主动现身了。
　　“哦，琪琪啊！你也是爬楼梯锻炼的吧！”接着，曲茜柔转头对吴佳音说：“你瞧瞧，人家小姑娘都有这个意识了，你就是缺少锻炼。”
　　吴佳音累得喘不过气来，只能一直摆手，根本顾不上反驳。
　　“琪琪，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啊！是不是出版社太闷了啊！”曲茜柔打趣道。
　　这句话真是说到贝林琪心坎上了，闷，确实是闷，刚刚吃了穆尘给的闷棍，现在只能生闷气！
　　“我上午可是听到你的惨叫了！全编辑部，不，全楼层都听到了！哈哈！”曲茜柔继续说着。
　　贝林琪被她打趣地无地自容。
　　“你别没事找事，”吴佳音努力阻止曲茜柔，转而喘着粗气安慰贝林琪：“你也别郁闷，谁还没个适应的过程啊！稿子被退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吴老师，你怎么知道我是稿子的问题？”贝林琪震惊地问。
　　“新编辑十有八九是这个问题。况且还是跟着穆尘这个以‘苛责为美’的人！”曲茜柔抢话说。
　　“苛责？对对，就是苛责。什么都不说，就让我重新看。”贝林琪终于找到了知音。
　　“什么类型的稿子？”吴佳音问。
　　“《贾说：光影之烬》，贾涤平导演的传记，是一个叫郭淮的记者写的。”贝林琪答道。
　　“我记得你不是学影视的吗？”曲茜柔问。
　　贝林琪一脸委屈：“是啊，所以我还以为正中我的强项呢！而且我还特别迷贾导！还把书中的问题列了几页纸，没想到结果居然是这样！真触霉头！”
　　“这个穆尘，真是阴险！拿你最感兴趣的书给你看！”曲茜柔一撇嘴。
　　“感兴趣不正好吗？曲老师，你说的阴险是什么意思啊？”贝林琪被曲茜柔说糊涂了，但感觉她话里有话。
　　“是这样的，校订有避嫌原则，特别是对于新编辑，自己最感兴趣题材，就千万不要触碰。比如说，你读最喜欢的作家的小说，你会完全沉浸在内容当中，完全失去判断力，一目十行看过去，根本就找不到错误。你也是一样啊，你肯定纠结于各种专业知识，往往就忘记了稿子的文字、语法、标点这些基本错误。”吴佳音理性地分析着。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你不知道，穆尘人称‘穆十页’，初审的稿子到他手里，如果前十页有问题，就直接退稿，重新看，根本不给机会的！”曲茜柔补充道。。
　　“是啊。所以你不用灰心，别说你是一个新编辑，就是曲大美人，也经常折在穆十页手里！”吴佳音开着曲茜柔的玩笑。
　　“讨厌，不带这么玩的啊！”曲茜柔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妩媚一笑。
　　然而，贝林琪可笑不出来，她自觉已经掉进穆尘挖好的陷阱，爬不出来。她叹出一口粗气，咬咬牙：“穆十页啊，穆十页，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