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间香露染蔷薇》汪小苟

24、洛阳纸贵

　　“您的问题是不是应该找儿童专家，我们这里是编辑部，不能解决孩子的问题。”吴佳音恨不得砸了电话，而对方根本没有要挂掉的意思，一大清早，吴佳音就被读者纠缠住了。
　　事情要回溯到一个小时之前，一位读者打来电话，吵着要找《窥探心灵——儿童心理分析》这本书的责任编辑。而这位负责编辑不巧正是吴佳音，图书作者是在儿童教育领域从业多年的心理咨询师，她根据自己的真实经历，融合进很多实际生活中的经典案例，写成这本纪实文学作品。
　　《窥探心灵》涉及很多专业知识，但是作者运用了极为朴实的文风，即使晦涩难懂的理论知识也处理得深入简出，受到很多位家长的追捧，而更有甚者认为这是儿童教育的必备参考书。
　　《窥探心灵》是东岭社的重点图书之一，已经几次印刷，却仍热度不减，连续两年位居读者热心图书投票榜前十名，可以说是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丰收。这当然是值得吴佳音骄傲的资本。
　　吴佳音在一次讲座上认识了作者，因为自己也为人母的缘故，两人一交谈就发现有很多的共同语言。吴佳音慧眼识珠，看出作者的写作才华，在她的鼓励、帮助和督促下，《窥探心灵》终于面世，而且一经面世就博得同仁的认可，获得巨大的成功。
　　对于编辑部来说，每天接几个电话也是常事，投稿的、投诉的、提意见的五花八门，但是，现在吴佳音面临的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敢情是闲着没事，找编辑探讨儿童教育问题的。
　　“您好啊，你就是《窥探心灵》的编辑啊！我在书上看到你的名字了，作者在你们社里吗？”电话的另一端，浓重的南方口音。
　　一开始，吴佳音态度谦和，言语礼貌：“您好，作者不在我们社里，您要是有什么儿童教育问题，您可以拨打作者心理咨询室的电话，这样比较有效，她本身就是儿童心理咨询师。”
　　“不不，我们孩子没有心理问题的，我就想咨询一下你，你是编辑，肯定比作者更全能！我看了你编辑的书，我感觉还是蛮有道理的，但还是有几处小问题，我还是要提一下的。”听筒对面的大姐根本不理吴佳音的话，自顾自地说起来，“第三章里面说要让孩子独立，我感觉有点不对啊，你看现在社会环境多乱啊，到处都是陷阱，小孩子懂得不多，怎么可能放心让小孩子一个人到处跑啊！”
　　不等吴佳音回话，大姐继续着她的长篇大论：
　　“你看哈，还有这样一个问题，孩子上学跟不上了要不要留级，要不这样啊，我跟你介绍一下我家宝贝的情况，你帮我分析一下，怎么能让他考到前十名！”
　　“你有没有小孩，你们家的孩子教育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我最近就是比较担心哈，有别的小孩子欺负我们家宝贝，上周回来，我看他胳膊都磕破掉来，他跟我讲是体育课弄的，你说他是不是骗我啊？”
　　“什么？你也不知道？你是编辑啊，你是这方面专家啊！你应该知道的啊！”
　　“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你们怎么编的书啊？那不是纸上谈兵吗？什么作用也不起的，这不是骗人吗？”
　　……
　　后来的问题越来越离谱，吴佳音早就发现了问题，这位大姐根本不是想就图书问题来一场颇有诚意的交谈，估计是更年期抑郁想找个人解闷，把图书编辑当成了倾诉桶。
　　编辑部的人都听到吴佳音无奈的对话，也猜到了些许对话内容，既觉得好笑，又替吴佳音无奈，曲茜柔为了安慰吴佳音，还主动帮她续上了咖啡，还给她投递了一屡同情的目光。
　　“这哪是热心读者啊，纯粹是找麻烦的吧！心理要是有问题，还不如赶紧去看医生呢！”贝林琪对着闻韬小声嘀咕。
　　“什么人都有，以后你就习惯了。编辑的苦恼啊，要善待每一位读者！这是好的，没有直接来出版社当面质问呢，要是真来了，一上午咱们就安慰怨妇吧！”闻韬不以为意。
　　“还有杀过来的！”贝林琪震惊。
　　“还有围追堵截，跟踪编辑的呢！特别是你这种漂亮小姑娘，可得小心啊！”闻韬故作神秘。
　　“我是谁啊？我是贝林琪，碰到我，是他们倒霉！”贝林琪一脸自信。
　　“你看到没有，像曲茜柔这样的，平时都带着防狼喷雾，就是怕意外！你也别掉以轻心啊！”闻韬严肃地说。
　　“曲老师？我看应该是你带吧，弱不禁风的样子！多晒晒太阳吧！”贝林琪打趣闻韬。
　　闻韬也不生气，反唇相讥：“我是每天健身的！”
　　贝林琪再看看一边无奈听电话，一边偷偷叹气的吴佳音，感觉应该出手帮个忙。她灵机一动，默默站起身，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吴佳音的面前，半弓着腰，对着吴佳音手中的听筒大声喊着：“吴老师，钱主任让你去她办公室呢！要开会了！”她生怕电话里面的人听不到，又喊一句：“吴老师快一点，主任很着急呢！就差你了！”
　　吴佳音终于抓到机会，打断电话里的滔滔不绝之声：“对不起这位读者，我这面有事，谢谢您致电出版社，咱们有空再探讨。再见！”
　　吴佳音深呼吸一下，利落地拿起手边的笔记本，想要起来：“谢谢琪琪，我这就去钱主任办公室。”
　　贝林琪哈哈一乐，把吴佳音按在椅子上：“你还真信啊！我是为了救你。”
　　吴佳音一愣，继而大笑起来，身边那几位编辑也跟着笑个不停。
　　只有角落里的李晓兰，看着贝林琪很不顺眼，靠这样的小聪明也能进东岭吗？而穆尘对贝林琪的格外关照，更让她心生不满。
　　李晓兰从不浓妆浓抹，只是最基本简单的装扮，过分地淳朴自然，是她自己想要标榜的与众不同之处。跟同事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平时也很少跟大家交流，所以，编辑部上下对李晓兰的能力是绝对认可的，但是与贝林琪的活泼善谈相比，李晓兰却显得刻板清冷、无甚特色了。
　　编辑们不知道的是，李晓兰还是民营企业普通的编辑助理时，直接上司与穆尘有过合作。穆尘的学识和能力深深打动了李晓兰，所以她一直关注东岭，一直关注穆尘，可以说，穆尘是她进入东岭的动力，能与穆尘这样的优秀编辑一起工作才应该是她的生活状态。她相信东岭社都是行业的顶尖人才，也坚信这里才是值得她奋斗余生的地方。
　　然而，与贝林琪成为同僚，李晓兰感觉很是愤懑，一个刚毕业的非出版专业的小丫头，怎么就能轻易地和自己站在一条起跑线上呢！上一次选题会上，穆尘推荐贝林琪接王思成的图书任务，更让李晓兰心生了很多醋意。
　　多年的从业经验，李晓兰当然知道王思成新书的分量，而这样一个馅饼落在一个菜鸟头上，这是她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
　　在办公室断断续续的笑声中，李晓兰打开了自己的私密微博，写下：“即使你一生都在与不公做斗争，即使你在重重磨难之后还能乐观旷达，即使你是战绩丰满的强者，然而，心中的花朵，却还是那么瘦小枯黄。”
　　***
　　下午，编辑部的临时会议上，千岁兰、穆尘、闻韬以及贝林琪围坐在会议室内。
　　这次会议主要是为了商定《歧路有为》出版以及闻韬负责那本网文风十足的长篇小说的印刷量和定价问题，当然，在图书发行之前也要和营销人员沟通，所以发行负责人李一帆和发行助理洪伟也在会议之列。
　　虽然在同一家出版社，但贝林琪与李一帆见面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因为上次的雪中送炭，贝林琪与李一帆格外熟络，开会之前两人还在会议室里聊了半天。贝林琪绘声绘色地把见到王思成的经过讲给李一帆听，而李一帆听得津津有味，在一旁不时发出笑声。
　　穆尘一进会议室就听到两个人的嬉笑声，他打断二人，严肃询问贝林琪看稿子的进度，命令她提高效率，弄得贝林琪一下没了兴致，差点翻了白眼。
　　为了闻韬的小说，穆尘真是下了功夫的。想要说服高逸是不可能的，所以穆尘只能找校订组的孟主任协商，这位年过半百的老编辑虽然不及高逸坚决，但也是古板出了名的。
　　凭着穆尘的三寸不烂之舌，尚且不能打动孟主任，还被他一顿教训，让编辑部重新学习汉语语法规则。可是，穆尘终归是穆尘，能人所不能，为了说服孟主任，穆尘真的去翻阅古籍，找到了很多语言的多种用法和使用规则，然后又到孟主任跟前据理力争，孟主任磨不过了，对穆尘说了一句“不愧是穆大编辑，我算服了”后，就签字同意了。所以，闻韬的小说才顺利通过了校订组的最后校阅。
　　然而，这些穆尘在背后做出的努力，却鲜为人知。事实上，穆尘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他只是为了好书能够出版。
　　闻韬的长文，被校订组驳斥，却得到了李一帆为首的发行团队的认可。销售人员喜欢从市场角度考量出版，对这类图书非常有信心，李一帆还说了很多成功案例，做了几个方案提议，闻韬也十分支持。但是，是穆尘似乎不太买账，认为方案不够创新，也没有切中图书的亮点，需要重新设计。
　　李一帆也不是吃素的，有理有据地反驳穆尘，两人探讨地极为火热，谁也不肯让步。
　　贝林琪当然是默默支持李一帆的，她认为李一帆的方案新颖成熟，一定能达到预期效果。但是，穆尘对营销学的理解，真的是超乎了贝林琪的想象，只听到一丁点，就已经一脑袋浆糊了。
　　作为编辑，穆尘真的是对出版各个环节都了如指掌，知识量和实战经验让人好生佩服。
　　最后当然是千岁兰组织大局，讨论终究是过程，结论还得领导来做。
　　终于谈到贝林琪的《歧路有为》，她激动万分，兴冲冲地介绍图书的基本情况。
　　“鉴于《浮沉岁月》《滔天巨浪》的成功经验，《歧路有为》完全可以做成精品书，一刷可以一万。”李一帆理性地分析。
　　“《歧路有为》的销量，我们编辑部也很看好。”千岁兰答道。
　　“印书数量可以多一些。”穆尘和李一帆的观点难得一致。
　　此时，贝林琪突然有了想法，却没有太多底气，便弱弱地说：“或者我们可以少印刷一些？”
　　“少一些？”千岁兰发问。
　　与会人员也都奇怪，都投来狐疑的目光，哪有编辑希望自己的书少印刷的？
　　“物以稀为贵，第一版第一次印刷是最珍贵的，就像是限量版，这样的话，会不会更有轰动效果？”贝林琪试探着问。
　　“有意思，你继续说。”李一帆抢在穆尘前面支持贝林琪。
　　“稿子我们都看了，真的是比《浮沉岁月》还要精彩，难得一见的好书是值得收藏的啊！现在人买书可不只是为了读书，对于很多商人这是品味的象征。所以我认为第一版要少，要精，引起社会话题！”
　　“洛阳纸贵的意思！”闻韬终于插上一句话。
　　“对头！”看已经有两个人站在自己这边，贝林琪对自己的提议多了几分自信。
　　“想法可以，但是要考虑印刷成本的问题。”千岁兰若有所思。
　　“可以等着封面内文设计出来，让印厂计算印刷成本，然后再决定印刷量。”穆尘回答。
　　“如果成本允许，可以考虑，这本书确实也是适合做限量版的。”李一帆递给贝林琪一个鼓励的眼神。
　　贝林琪看在眼里，朝李一帆甜甜地笑一下。
　　穆尘也捕捉到了两人的表情变化，他抬手看一眼手表，便爽利地看向千岁兰：“主任，那就先这样，大家分头进行？”
　　“好，及时沟通。”千岁兰宣布散会，同时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李一帆向贝林琪伸了个大拇指，贝林琪刚要回话，却被穆尘的声音先行打断。
　　“贝林琪，来我办公室。”话音刚落，穆尘就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