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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临时客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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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林荫把早餐都准备好了,贝林琪还睡得香甜。她把工作上的事都抛空,正心无杂念地享受着自己的睡眠。
“大懒虫,吃早饭了!你看看都几点了,就等你了!”林荫急切的呼唤声又一次传来。
贝林琪睡得糊里糊涂,也不知道是第几遍了。她伸手一拽,猛地把被子盖在头上烦躁地扭动了几下身躯。
她不想起床,难得一个周末,一个没有千岁兰、没有穆尘、没有任何书稿的周末,贝林琪本着“任他泰山压顶,我自岿然不动”的决心,发誓一定要睡到自然醒。
可门外聒噪,哪儿还能睡得着。
“别叫了!起不来!”贝恒军往嘴里塞一块面包,嚼完后就笑嘻嘻地劝说林荫。
呼唤了一个早晨,林荫也终于意识到,女儿睡神附体,就算十个喇叭接在一起,都未必叫得醒她。不用丈夫劝,她也准备缴械投降了。
“老贝,你说,这还是咱们女儿吗?这一个月每天连着加班,连人影都看不到,高考都没见她这么认真!”贝恒军对林荫念叨着。
“还有昨天,我看她每天太辛苦,就拉着她陪我看看电视。你猜怎么着,才看了不到一集,你猜她说什么?”林荫一脸神秘。
“说什么?”贝恒军一脸疑惑。
“想你也猜不到。你的宝贝女儿说:‘这个字幕怎么回事啊!要么语法混乱,要么错字连篇,这让我怎么看啊!’”林荫大笑着,贝恒军也愣住了,然后也跟着笑起来。
“我早就知道出版社就是‘咬文嚼字’,但是这样待下去人不会变傻了吧?”林荫笑完,面色突然冷住,不免担心起来。
“怎么会变傻啊!你不看看是谁生的闺女!不是我自夸啊,咱们女儿智慧美貌全都像你,顶级配置。”
被贝恒军这么一夸,林荫颇感受用,可仍不放心:“说的倒也没错,但……”
“琪琪做什么事情都三分钟热血,我看她这回是真喜欢编辑工作,咱们以后也别打击她,还是以鼓励为主!”贝恒军看到林荫疑虑难消,就拿出一副家长的风范继续劝说她。
“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林荫也赞同贝恒军的说法,虽然看着贝林琪自从进了东岭以后,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但是,看她铆足干劲了样子,林荫还是很欣慰的。她本是浦南著名的越剧名伶,自小就受到严苛的基本功训练,“台下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没有人比林荫更懂了。
越是年轻的时候吃尽苦头,就越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再遇到什么挫折。从小到大,林荫都在尽心尽力地保护着女儿,生怕女儿受一点苦、受一点委屈,可是,在如此养尊处优的环境下成长的贝林琪,并没有按照林荫的愿望,成长为乖乖女、小公主,反而变成了暴力小萝莉。
实际上,贝林琪独立意识很强,鬼点子又多,从小就具有叛逆气质的她,最不愿意受人摆布,即使家境优越,她也愿意亲力亲为,勇于探索。
对于贝林琪这样意料之外的性格,贝恒军给出了自己的官方解释:“老虎的女儿怎么能是病猫呢!”老虎当然指的是贝恒军自己,他赞赏女儿这种敢闯敢干的性格,也顺带把自己也夸了。
“呀,都八点了,跟你瞎聊,浪费我时间,今天我还要去文化中心呢!”林荫一拍脑袋,想起了今天还有满满当当的日程安排。还没等丈夫反应过来,林荫就一阵风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开始梳妆打扮。
作为傅派三代弟子,林荫的花旦表演已经炉火纯青,这在全国也是数得上的。结婚以后,为了照顾父女俩,加上年轻时练功太猛留下的腰伤,林荫自请退居二线。现在林荫在浦南戏剧学院做了兼职教师,每周有两天时间给学生们上课。剩下的日子,林荫也不闲着,她常常跑到市文化中心给退休老干部们教授越剧。
一老一少,对上关爱老年人生活,对下发展越剧有生力量,林荫认为这是对传统文化的最高尊重了。
林荫打扮得格外漂亮,妆容也特别精致,收拾停当后,她朝贝恒军一摆手,就扭出了家门。今天不只是常规排练,还会有《东南时报》的记者过来做专访,她的装扮自然比往常精心了许多。
十点钟左右,贝家真正安静下来,林荫去了市文化中心,而贝恒军也背着鱼竿跟着老友出去钓鱼了。
贝林琪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甚至懒得翻身。刚才的吵闹让她睡不安稳,即使躺着也心绪杂乱,现在终于静寂下来,她要好好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了。
然而,此时,手机狂噪起来,铃声徐徐传来,折磨着似睡似醒的贝林琪。贝林琪根本不想理会,但是电话一个接一个,已经连续着响了十几分钟了。
贝林琪终于躺不下了,一把掀开被子,披头散发地坐起来。她一把抓起电话,没好气地说:“喂,谁啊?”
“琪琪啊,是妈!都十点了,你不会是还在睡觉吧?赶紧起来,来文化中心,把长笛带上!”林荫不理贝林琪,一口气说完了。
贝林琪根本插不上话,等林荫一股脑儿说完,她才半梦半醒地问一声:“啊?什么?”
林荫又重复了一遍,强调了一定要带上长笛。
贝林琪莫名其妙:“长笛?”
***
贝林琪确实遗传了林荫的艺术细胞,自幼对音乐有天然的领悟力,乐器一上手,不消几日,就有模有样了。林荫本来是打算让女儿学琵琶、古筝,她从小就幻想着温婉美丽的女儿抬着纤纤素手抚弄着琴弦,想想就赏心悦目。可是,贝林琪敲击着家中的盘碗,模仿架子鼓的样子,让林荫发现实在是低估了女儿。最后女儿既没有选择琵琶、古筝,也没有选择架子鼓,而是剑走偏锋,选择了长笛。
没想到今天还真派上用场了,老年越剧团的长笛乐师因为家里突发急事,不能参加今天的排练,不巧的是,老年越剧团下个月就要参加汇报演出,而现在已经离演出日没几天了。
时间紧任务重,大家正着急排练越剧名段《五女拜寿》,可缺了笛子,哪还是越剧啊?业余老干部们对越剧的热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不能马上投入排练,让大家异常焦虑。
作为指导老师,林荫也着急,联系了几个长笛师傅都没有成功,最后灵机一动,突然就想到了贝林琪,“养女千日,用女一时了”。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文化中心排练厅内,气质优雅的林荫指导着老人们摆身段,调整唱腔,而排练厅一角,贝林琪混在老年越剧伴奏团中吹奏长笛。在一个平均年龄决不低于六十五的演奏队伍里,贝林琪绝对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更显秀气,格外惹眼。
贝林琪并不想“蹚浑水”,她对传统戏曲没有那么热爱,西方电影才对贝林琪的口味。但是在林荫的威逼利诱下,贝林琪只能选择妥协。
刚开始还觉得不自在,可一排练起来,爷爷奶奶对待演出的那股认真劲儿,带动着贝林琪,也打动着她。当她真正融入进去,即使在一群老人中间演奏长笛,她也不觉得窘迫了。
下午两点,排练终于结束了。贝林琪已经好久没有吹长笛了,明显感觉气息不足,后来勉强顺畅了,但是也觉得很疲乏。
爷爷奶奶们倒是精神头十足,拉着贝林琪问长问短。
“林老师好福气啊!女儿这么漂亮啊!”
“琪琪在哪里上学啊!哎呦,浦南大学哦!不得了哦!才女,才女!”
“琪琪在哪里工作啊!哎呦,东岭出版社啊!这可是好单位啊,现在的年轻人哦,就是轻浮,像琪琪这种能安心读书的不多哦!”
“小姑娘不得了哦!有对象了吗?”
爷爷奶奶们七嘴八舌地夸耀着,林荫自然是非常开心的,在一旁笑眯眯的,满足地端详自己的女儿。而贝林琪被挤在中间,虽然觉得尴尬,但面对爷爷奶奶们的热心,也只能随声应和。
最后老人们陆续走了,林荫才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贝林琪也收起自己的长笛,叹口气,终于伺候好了这群老祖宗们。
这时候,一个面目清瘦,背着书包,挎着相机的年轻人,从教室一角迈着轻快地步子,走了过来。
“林老师,你好!我是《东南时报》的记者,冷云平。这是我的名片。”冷云平跟林荫打招呼,递上名片。
“对不起哦!冷记者,让你久等了。”林荫客气道。
“不不,是我想多弄点素材,提前过来的。”
冷云平下午一点多就已经在了,正是排练热火朝天的时候。林荫自然是注意到他的,两个人互相点头示意。林荫继续排练,冷云平饶有趣味地看着,时不时拍拍照片。
贝林琪也看到了有人对着乐队拍照,她以为是文化中心的宣传干事。
“不行,不行,别把我拍上,我可不想上文化中心的宣传栏。要是苏宁溪她们看到,我就没脸见人了。”贝林琪如是想,所以当镜头朝着自己方向的时候,她就假装无意转身,刻意避开镜头。
“我们去楼下的咖啡厅谈吧!”林荫拿起收拾好的东西,朝着冷云平说,又看到站在一旁的贝林琪:“琪琪,你先回家吧,妈妈有专访!”
贝林琪是巴不得马上走,难得的双休日她可不想全都耗在文化中心里。林荫在越剧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接受专访也不是稀罕事,她也习以为常了。
可没等贝林琪答话,冷云平就不失时机地说:“贝小姐,如果有时间,能不能一块聊一聊?”
“我?我没什么采访的!你采访林女士!”贝林琪一口否定了。
“林老师已经被报道了很多次,我想做更深入的报道,不想与之前的报道雷同,想要更丰富的报道维度!”冷云平继续说着。
“好啊!一起去吧!”没等贝林琪反应过来,林荫已经答应了。
***
文化中心附近咖啡厅里,林荫和冷记者相对而坐,聊得热火朝天,一旁的贝林琪百无聊赖地偶尔听几句,不时抿一口卡布奇诺,吃几块曲奇。
贝林琪看过林荫以前的一些采访稿,都是很泛泛的常规问题,例如“您是怎么走上越剧之路的”“您对戏曲传承发展是怎么看的”“为什么转而从事戏曲教育工作”等等,毫无新意,但是冷云平看来真的是做足了功课,并没有老生常谈,而是说出了很多贝林琪都不知道的细节。看冷云平句句问到点子上,林荫当然更加兴奋,什么都愿意多说几句。
“贝小姐,也喜欢越剧吗?”冷云平突然向贝林琪发问了。
贝林琪刚在发呆,被他问得措手不及:“我是有难言苦衷的!”
“哎,她算不上是喜欢,今天有特殊情况……”林荫笑着把话接过去,她本不是话多的人,但是提到越剧她真的停不下来,况且今天像是遇见了知音。
“我今天听贝小姐长笛吹得专业,还以为是小乐师呢?”
贝林琪只能苦笑。
“贝小姐是在东岭做编辑?”冷云平又问了贝林琪一句。
“叫我贝林琪吧,我在东岭文学编辑部。”贝林琪笑着说,心里却想:这跟采访有什么关系?
直到下午五点,对林荫的专访才结束。
看着林荫带着贝林琪离开的背影,冷云平若有所思。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冷云平打开相机,翻看着今天拍摄的照片。
屏幕定格到一张越剧团演奏队照片,一身碎花连衣裙,吹奏长笛的贝林琪正是照片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