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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太阳爬过山头,阳光照在正拉着平板车在蜿蜒山路上前行的老牛身上,车上铺了细稻草席,躺在上面的老人还在酣睡,其身旁坐起身的小女孩裹紧身上的小棉被,细长的眼睛半眯着,似睡非睡,默默看着道旁树草缓缓向她来的方向去。
      “阮言”是她的新名字。
      医她的大夫说她这样发高烧到人事不省的小孩子,这次南边来的逃难灾民中一抓一大把,如果不是被阮老爹捡到,送到他这来死马当活马医,医了小半月,这条小命还不一定保得住,短暂性失忆算什么。
      哦——失忆了?貌似并没有啊。她想。
      大夫见她没什么反应,就对阮老爹说:“瞧这眼神木的,不会是个傻子,所以被丢您老宅门口的吧。”
      傻子?阮言:……
      “哎呀,您这次可捡了个大麻烦,不如出门左拐百步路随便把她扔哪吧。”她听到这个大夫继续劝道。
      “那可是个好地方,成群的恶狗全身乌黑发亮,尖牙利齿,专就守着这种小孩子来填肚子。”
      “也就不浪费您这医药钱了。”
      阮言当时搁下药碗,听得呆了。
      都救过来了又丢出去才是真亏吧?
      好在老爹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又问了病情如何。
      大夫年纪轻轻,与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大夫相比,看着并不怎么靠谱,此时故作高深地摸摸下巴,缓缓道:“身体还是有些弱,多调养调养就无大碍了。”
      “至于脑子,啧啧,估计是先天不足,恕难治愈。”
      阮言斜眼看过去:感觉更不靠谱了。
      老爹警告性地瞥了他一眼:“唔……老庄那边问过了吗?怎么说?”
      “老庄主的意思是逃难的人太多了,一个八岁大小的小姑娘,穿的又是再寻常不过的麻布衣裳,破破烂烂,实在不起眼,何况……”何况,逃难、逃难,生病的孩子总是累赘。今日老爹捡到的是她,明天说不定又是另一个。
      这个小姑娘真是撞大运了。
      “咳咳,总之,您想收养她也不是问题,无非给她造个身份,只是云姑娘不太愿意将小姑娘记在她名下。”
      收养?阮言刚睡醒,听了这么久,思维还是有点迟钝,稍微长点的对话就反应不及,想了想,哦对,前些天老人特地问过她的意思了。
      “……那就记我名下吧。”阮老爹侧过头看向小姑娘,“唔……我妻早逝,家中只有一女,名云,虽则比你年长了十五六岁,却因生性顽劣,前年才嫁去衡州李家。她初为人妇,不太愿意也是情理之中。你就记作我二女儿吧。若有更好的收养人家,或是你家人来寻,再做打算。”
      阮言点头,不置可否。
      “成。名字、生辰这些你们定下,其他交给我便是。”说着,大夫备好纸笔。
      “唔……取个名字?”老爹摸着他的山羊胡子沉思,半晌望向她,似是问她有什么想法。
      阮言摇摇头。现在脑子不太好使。
      “不言——言?”老爹拊掌。
      大夫憋着笑意,提笔就写,生怕小姑娘反应过来会反对似的。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阮言却是迷迷糊糊中,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诗来。看来自己以前还是个文化人。
      老爹见她神色并无反对,继续摸摸胡子,道,“生辰啊……看着八岁,当生于丁卯年……八月,既望?”
      老爹顿了顿,认真对小姑娘解释道:“我便是这日捡到你的。”
      既望。这是哪天?哦,十六。语文书上有的。八月十六?八月十五是中秋节呢。
      大夫写完,给老爹过目确定无误后,又掏出细长的纸条来,用蝇头小字撰写一遍,并在旁略酸地补充:“你要是叫不习惯‘爹’,可以同我一样叫声老爹,我们有好几个人的命也都是老爹救的。唉,我当时要是再小点就好了。”
      “老爹,您看,我现在也才二十,不算大吧,要不也收养收养我!”
      老爹当即不客气地回了个白眼,道:“你小子好意思说今年二十了,二十了怎么都没见你成家?要学你云姐姐不成?”
      大夫立马噤声,眼中悔意分明。其后几天都颇有绕着老爹走的意思。
      直到临行,大夫才又围着老爹絮絮叨叨起来:“老庄主让我备好的牛车就在外面了……小姑娘的户籍已办妥。”
      “云姑娘那边回信说此事知晓了。”
      “哦还有,老爹你们回去阳城路上多加小心,现在逃难路上落草成寇、趁火打劫之人多了许多——要不,要不老爹你们就不回阳城了,就在我这儿住下吧!”大夫谄笑着便要凑上前。
      老爹没理他,收拾好包袱,牵了自家二姑娘小手就走。
      “等你成家了再说吧。”
      大夫微微调整角度,只好僵硬而不失热情地对她说:“言小姑娘,有缘再见啊!”
      阮言愣了一瞬,还是认真地对大夫点了点头。
      没有缘分的人啊,不会再见的。嘿嘿。

      白鸽在鳞次栉比的房屋中不失方向地找到自家院落,它扑棱着翅膀,落在了游廊栏杆上,细爪跳了跳,见没人理它,歪头对着屋子梳理自己风尘仆仆的羽毛。
      屋中是整齐排列的高大的书架,架上分门别类摆放着许多书籍:山川地理,奇人异志,鬼怪小说,四书五经……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身量不足三层书架的小少年盘腿坐在靠墙的矮几上,一身利落白衫更衬出几分少年英气。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俊俏的脸蛋,细碎的额发向旁翘起,丝毫不影响他埋头看书。
      门口仆役倚着门框打瞌睡,清凉的晨风送来院里早开的菊香。
      “川客书院?”指腹无意识地轻轻划过书页,沉浸在某些回忆中的小少年呢喃出声。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李白:“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给你,独家制作!就说你带我出来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又想起那本泛黄的旧书,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又过了多少岁月,辗转来到他手中。
      其封面似是作者亲笔绘制,画的是三株细竹,横排并列,中间隔了些许距离,恰成一“川”形,竹后隐约是座竹楼,唔,直觉,比他的竹屋大了许多,楼上有人,面目抽象,辨不清男女,侧身望向远山。
      轻风卷起“他”的衣袂,仿若遗世而独立,神秘而莫测。
      就像上一世他听说过的,每一个出身于这家书院的男男女女,在这乱世中从容穿行。
      《川客志》。川客书院。
      这到底是怎样一家书院?

      为什么梦里将他前半生走了大半正顺畅,一进那间牢房,见了那名囚犯,刚要聊起哪家书院就开始断断续续?后来又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一家书院,大隐隐于世,分明昭然在他眼前,却又好像蒙了层轻纱,叫他什么也看不清。

      “小公子,山庄来信啦!”屋外突然传来青年仆役的呼声。
      门口打盹的那名仆役被他惊醒,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瞟到栏上的白鸽,忙爬起身来去捉那跳了好一会儿的鸟。
      小少年闻声慢慢踱到门前,两名仆役恭谨地候在一边。
      “小公子,信——”
      他仰头看了那青年仆役一眼,接过信来。
      虽然那高大仆役已经尽力躬身迁就他了,但还是不免让只有八岁的他感到身高上的压迫。
      让人不爽。
      究竟是莫须有的梦,还是,死而复生,时间回溯?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了?
      从回到这间早该被遗弃在记忆深处蒙灰的竹屋开始,从震惊地看见少时奴仆眼中小小的自己开始,君纪觉得自己应该去弄清楚那个梦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人和事。
      外祖父是个商人,战火纷乱中东奔西走,其所经营的、以贩酒为生计的酉陵山庄能一直在风雨中摇摆不定却安稳立世,想来消息渠道不少。——只是在三国一统时,酉陵山庄被付诸一炬,连同他连年不得见的外祖父一起消失在商战传奇中。
      “嗯?”信封里仍是一个信封?
      封口处画了三株瘦长的竹子,两长一短,恰是一个——“川”?

      “哇,你不曾入我们川客书院,你不知道我们书院有多喜欢装神秘!”
      她说着,狠狠地用墨块在砚台上画着圆圈。
      真没见过她这样,招供得这么生动的人。
      “一封匿名信,画三根小竹子,鬼知道那是个‘川’字?里面就说一句话:来不来我们书院啊?不来拉倒啊——”

      这是什么?同样的信?
      “小公子?”另一旁的仆役松开扑腾着翅膀的信鸽。
      恨不得一年四季都能躲来山上读书的小公子突然一觉醒来要立即回去晋阳,还飞鸽联系了极少谋面的外祖家,仆役们只觉自己倒像是一直没睡醒的那个了。
      君纪回过神来,展开仆役递来的纸条。
      “不知吾孙从何处得知此书院,恰知晓一同名者。”
      君纪愣愣地看着外祖父的字迹,有点不敢相信。
      这么简单就让他找着了?说好的过三关斩六将呢?
      “下去吧。”他挥退仆役,边往屋内走,边拆开那封“故作神秘”的信。

      说重来一次,便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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