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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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y area没有阳光。
或者应该说，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正的“阳光”。
厚厚的云层和污染，将Gray area的天空渲染成了无边无际的灰色。
这里，是被神明抛弃的地方，是被人类遗弃的故土。
到处可见的废墟，是人类曾在此居住过的证明；畸形怪异的生物，是自然对待侵害的抗争。
贫瘠的土壤无法再孕育粮食和生命，人类为了存活，建立了中心城和外城——所谓的“最终要塞”。
它是一座城邦、是完完全全封闭的天堂。
人们并不需要忧愁明天是否存在，人造的天空挡板按照季节和日期的更替来改变天气与季节。
这里甚至有大海、草坪，有优质而丰富的粮食，有适宜的生存环境。
与【墙外】相比，真是像极了不存在的乌托邦。
Hido醒来的时候，人工合成的阳光已经从采光较好的窗户外探入屋内、伸展到了床上。
其他人格都还在沉睡。可能是拷问时注射的药剂的副作用，也可能是Merry做了什么。
右手手背隐隐有些冰凉的感觉。他将视线往右上方挪了几寸，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各种药剂和输液管……数量很惊人，但这确实能够很好地解决他缺少营养的现状，也规避了他因为饥饿可能会出现的暴走现象。
大概是Merry说了什么。Hido这样推测着，把视线从窗外的湛蓝挪到了左边。
许昭坐在窗边，手中正捧着一本较厚的书，读得津津有味。
这人甚至还拿着小本本，时不时的在做笔记。
Hido撑起头，在刚看清花里胡哨的封面的时候，他因为姿势等各种原因而手肘一滑，摔回了原来的位置。
不大的动静引起了许昭的注意。
见床上这位“睡美人”时隔五小时又三十八分终于睁开了眼，他把书和本子一夹，娴熟地捏起沾水棉签放到Hido唇边：“渴吗？”
Hido盯着棉签许久，默许了它的靠近。
好吧，他确实很渴。
得到默许，许昭边滚动手中的棉签帮他润唇，边向他解释道：“你被审核了两周，权限已经基本落实完了。你和艾比目前都是最底层的‘家用’，要正式上升为‘警用’还需要几个考核，‘军用’的考核更多，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Hido颔首：“很好的结果。”比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了。
他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坐好，许昭没有选择拦着，而是帮他调整了床板的角度，好让他能安安稳稳地靠在枕头上。
“那个东西，Merry已经取出来了。”在Hido伸手摸上自己的腹部前，许昭先他一步开了口，“是从那栋楼里带回来的盒子吧？”
“是。”知道自己必须给出个解释，Hido不慌不忙地摸了摸绷带，隔着厚厚的纱布估摸了一下伤口的大小，反问道，“理论培训上完了？”
“大致上……更加细致的信息需要等到考核结束，目前没有权限。”许昭双手相交，摆出十足的询问姿态，“你弟弟提议的，我们应该有一个初步的交换秘密的过程。”
想起让人头痛的Merry，Hido面色一僵，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们……交流了？”
许昭点头，对于自己到底有多好运完全没有自觉：“他说了不少事情，输液也是他要求的。”
见Hido还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许昭后知后觉地问道：“怎么了？”
“用术语来解释，Merry是典型的反/社/会/型/人/格，攻击性很强。而且他是最早的人格之一，拥有仅次于我的权限。”Hido收回视线，逃避似的合上眼，“第二次了，他还没杀你，应该是你对他来说还有用……但他居然会和你交流，我确实没想到。”
“他还挺……自来熟，”回忆起某个挂着恶劣笑容问候他居然还活着的人——不对，人格——许昭挠了挠脸颊，“某些提议还是很可取的，比如交换秘密和你问我答。”
“……我知道了。”Hido并不打算见到Merry，更不打算去向他核实，“你想交换什么？还是直接提问？”
“嗯——直接提问。”许昭指着床头柜上还带着血迹的盒子，“这是什么？”
“‘黑盒’。以约翰·华生的恐惧实验为基础的固定装置，各有不同的用处。这个，”Hido摊开手，许昭顺势拿起盒子放到他手中，“可以改变密闭空间内生物对时间流速的意识。”
“所以里面是……”许昭看着他将盒子塞进黑色物质在他手边形成的一小滩黑色液面，语气带有一丝丝的不确定。
“遗骸。第无数个‘小艾伯特’的遗骸。”见许昭没什么反应，Hido的眉毛微微一挑，很快就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冷漠，“你真奇怪。”
“嗯？”
“墙内人对‘黑盒’的接受度普遍很低，你却没有反应。”Hido捏着自己的下巴，自然且随意地接道，“Nun知道的时候消沉了三天，Rifle连着一周都没有好好吃饭，Wise……”
仿佛是意识到说漏嘴了什么，他停下话头，暗自责备自己怎能如此掉以轻心。
为了补救，他将话题生硬地转向许昭：“你在读什么？”
“哦，这个。许苒的，说是暂时寄到我这儿，周末过来拿。我顺便检查和借鉴一下。”许昭晃晃手中的书，封面上硕大的《冷面公子的攻略秘籍》几个字还被特地设计成了烫金的样式，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迷之土豪气质。
“……”虽然是用来转移话题的，但总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毫无意义，有点亏。
“那就继续？我想想……”许昭放下书，又重新拿起一根棉签沾上水，往Hido面前凑了几寸。
本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那动作却像是走了神般不体贴，刚到离那双干裂的唇还有两三厘米的位置就停在空中，再没有往前半寸。
他的视线游离，很明显是被什么问题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和思考——这让再露骨的眼神交流都无法让他注意到自己的失误。
嘴唇前端能很好地捕捉到弥散到空气中的诱人水分，Hido在挨渴和主动出击两个选项中犹豫片刻，无奈地将脑袋往前凑了一些，以便自己可以叼住那根签棒。
谁知许昭突然开了口：“Eric·William已经找到了。”
“视频是你……不，是你们做的吧。”
肯定语气的判断句，是有备而来。
正欲抿下的嘴顿在微张的状态，许昭敏锐地察觉到面前这人又在他们之间单方面筑起了高墙。
只经历过简简单单的两次，许昭就能看明白。Hido能想到的隐瞒方法，除了躲和藏，就只是沉默。
连撒谎都不会。只会一味地把墙造高、造厚，让一切浅层的试探和恶意如同攻墙之矢般被阻挡在外面，然后把想要隐瞒的东西紧紧抱在怀里，用血肉之躯铸成最后的防线，来抵御他人的入侵。
一点都不圆滑，还很固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好懂的家伙。
总之这次，他是没有坐视不理的打算。
理所当然地把棉签按上Hido的嘴唇，许昭故意忽略掉他下意识的躲闪，仔仔细细把水涂抹均匀，这才收回手，起了个完全不相干的话头：“我会被别人的情绪/侵/犯/大脑。”
见Hido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许昭把原话重复了一遍。
怕他不相信，许昭又加了几句：“情绪强烈的时候还能看见幻觉……金色长发，黑色修女裙，右手胳膊肘的位置有一块猫咪补丁，眼睛像绿宝石一样漂亮，笑容很安详……是Nun吗？”
Hido猛地伸手扼住许昭的喉咙，稍用了些力道的指尖下，是勃勃跳动着的颈动脉。
“他告诉你的？”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落魄雄狮，即使瘦骨嶙峋、卧病在床，也拥有足够咬断入侵者喉咙的獠牙。
任何人都休想触犯他的领地，即便是俯首称臣的亲兄弟。
他的反应在许昭的意料之中，或者说，在许昭和Merry的意料之中：“在Gray area的时候，我看到的……”
手指越收越紧，许昭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象征性抓着Hido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在白瓷般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显眼的红印。
扑面而来的、属于他人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淹没，这还是许昭第一次遇到如此针对性的强烈情绪，何况针对的对象还是自己，着实非常新鲜。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第……三十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序号被许昭从牙缝中挤了出来，Hido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不仅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甚至眼中还流露出了几分惊慌。
如果可以，这是许昭最不想用的招式，偏偏Hido的失控就是他根据Merry的警告而预想出的最糟糕的结果……看着Hido失神的眼睛，许昭本打算按警示铃的手停在半空，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执行某个不靠谱的人所给的建议显然只会错上加错……正思考着解决方法，床头的指示灯完完全全灭了光，断电了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瞥见输液管居然出现了回血症状，许昭决定先把这件事儿置后，先解决他的身体状况问题。
他试图通过手动操作让机器执行换药的程序，果不其然，机械完全没有动静，需要人工服务。
然而Hido……许昭不觉得让陌生人擅自靠近他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也不确定作为【墙外】的患者，他能不能享有人工服务的待遇。
“你等等……”许昭翻找着可以使用的医用物品，试图从语言上暂时性地安抚他。
Hido对此毫无反应，他正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厨房里弥漫着酒的香气，烤箱正在兢兢业业地运作，隐约可以闻到从缝里溜出来的奶香味……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花的香气，纤细的、正准备戴上厚手套取出甜品的手，毫无征兆地举起尖刀，将刀尖指向了仰视她的自己。
他在刀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双迷茫却并不清澈的眼睛；他能听见脑内孩童的惊呼，他们一样对此感到迷茫；他能看到她眼中的绝望，似乎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对一个孩子刀刃相向。
但谁都没有预料到，她把尖刀，送入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侵蚀着洁白的衣襟，日夜被握在手中向神明祈祷的银项链沾上了不和谐的血色。
一直在微笑的嘴角扭曲着，恶毒的诅咒掺杂着鲜血喷溅在自己脸上，如同将气愤发泄到了这具身体上一般，尖刀被猛地拔出、又刺下，如此反复，直到这具身体抵达极限，无力地倒在地上，无法再动弹半分。
他如梦初醒，费力地抬起她的头，枕在自己并不厚实的臂弯之中。
孩童无助地颤抖着。他想大叫、想哭泣，想像脑海里几乎哭得断气的姐弟俩那样发泄出悲伤——但事实上，他失了声，也掉不出一滴泪。
上天连表露情绪的本能都不曾给予他。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徒劳地、无声地呼唤着她，呼唤着那个给过他温暖的名字。
悲痛像是一场爆发的海啸，将他的内心世界席卷得乱七八糟，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缓解的突破口，只能来回荡漾翻滚，将原本就有裂缝的心撞得几近破碎。
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却有种自己正在目睹这一惨剧的错觉。像是遇到了一场等不到苏醒的噩梦，一切都是这么鲜活——他甚至能感觉到属于她的温度正在慢慢消失。
温暖的手搭上他的手背，Hido下意识抬起头，正对上许昭的眼睛。
好像……好像那时候，也有一双眼睛……
如同绿宝石般的眼中噙着泪花，却没有既定的绝望，而是闪烁着他们所看不懂的什么东西。
“别……害怕……”即使面临死亡，她还是那样的温柔，“不是……你的……错……”
眼角的泪滑落脸颊，他伸手去接，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对……不起，对不……起啊……”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不住地道着歉。
为已经发生的事情，为即将发生的事情。
再之后，他……
他吃了她。
口中泛起腥甜的味道，极似软组织的口感几乎要让他把胃呕出来，但进食的欲望和本能却一步步蚕食着理智，诱惑他堕落得更深。
“Hido？喂，听得到吗？”
有人在呼唤他。
“Hido！！！！！”
脸颊被微重的力道拍出了声响，Nun的脸和许昭的脸在眼前交替轮换，最终定格在了许昭担忧的表情。
“许……昭？”用干涩的嗓子发声确实有些困难，见Hido还保持着迷茫的眼神，许昭松开禁锢着他脸颊的手，用了点力气把他按回了床上。
舌苔还留有腥味。Hido的视线漫无目的地飘着，从床头还带有血迹的滴管到许昭手上已经顺利拔出的针头，再到从自己身下蔓延到整个房间的黑色物质，最后停在了许昭的身边。
以许昭为中心，黑色物质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很清晰的圆——它们畏惧他影子里的东西，虽然那曾属于它们的主人。
眼前蓦地一黑，Hido下意识往眼前一探，不安分的左手立刻被捉住，并且塞回了被子里。
“我的错。先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们再谈……都过去了。”许昭一手捂着Hido的眼睛，一手同他紧紧握在一起。
感到掌心下睫毛的颤动，许昭耐心地重复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颤动渐渐变得微弱，说明这样的安抚对他来说有效。许昭再接再厉地哄了几遍，终于能感觉到Hido那犹如核弹般的情绪恢复了平静。
没想到会把他的PTSD炸出来，许昭深刻地自我检讨了一番，正打算松手，又怕这除了亮就没什么用处的光线再刺激到好不容易萌生出睡意的Hido。
还能怎么办，只能自己造的孽自己背。
维持着遮眼睛的动作，许昭望向窗边的含羞草，忍不住回想起他刚进病房时，Merry正逗弄着那盆小小的植物，对他露出了并不友好的笑容：“下午好~呀，同类。”
“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个、交~易呀？”
“能让你，快——速，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哦？”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二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