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凌空照天下》南葶苈子

4、息止告密

　　“陛下明鉴，我本名也叫谢朝颜，只是一觉醒来身边的世界变得不一样了。我不知是何缘故，后来我多方找寻回去的线索，但也没有结果。陛下既知晓此事，想必做过调查，三个月间我并未作出任何逾矩之事。”

　　谢朝颜抿唇，低眉，说罢也不再言语。

　　穿越一事，身为现代人她都觉得玄幻至极。平时只有在网文小说里出现的情节，突然发生在她身上，她也懵了好久，更何况要求古人短时间内做出理解？

　　但谢朝颜深知自己没有说谎的余地，唯有实话实说，若武曌念及她的行事做派还有一线希望。

　　“原来如此。”出乎意料的是，武曌听完谢朝颜的话只是略微诧异了几瞬，便面色如常了。

　　此时谢朝颜垂眉敛目，没注意到武曌的神色变化，否则又要惊叹武曌不愧是中国古代唯一的女皇，竟是这么不同凡响。

　　“我听闻三千大千世界，不同诸世界有不同的法则，或有世界的生命以我无法理解的方式生存。他们甚至可能只记得明日将要发生的事，却不记得昨日已经发生的事。难道你也是那样的人？昨日你已预料到在我面前若行大义之举，必不会遭遇凶险反而还能得到好处？”

　　谢朝颜虽在惊惶之中，却听明白武曌的话。若对上述字眼稍作替换，平行宇宙、时空旅行，这不可能出于古人的臆想，武曌已然暗示她知道自己的来处。

　　难道这个世界已经有人穿过，并且使用了这套说辞？

　　如果确有其人，那么她不得不赞叹这人胆魄远高于自己。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如今形势依旧对她很不利，武曌虽相信了她的来历，可又要质疑她之前所做并非出自本心，甚至对她整个人都处于防备状态。

　　事已至此，谢朝颜不想束手就擒，挣扎一下还是必要的。

　　谢朝颜在心里打好腹稿，微抬起头，看向武曌：“臣没有那个能耐，无法探知自己命运吉凶。之前提出建议皆出于本心，或许也想借此试探将来的命运。陛下要臣以自己性命与五百人交换，微臣的确深感畏惧。蝼蚁尚且偷生，臣自然不想死。可是，臣更不愿背负他人性命，使自己的后半生深怀歉疚而活。”

　　谢朝颜说的也句句属实。即便有穿越回去的可能，谢朝颜依然怕死，但她用生命交换的抉择却也是凭良心做出。

　　“我是不是又把你吓到了。”武曌定定地看了谢朝颜许久，语气轻缓下来，“朝颜，我知道你思念家乡。不过你不必花费心思寻找你的同乡，否则......”

　　“否则，恐怕不是人力能拯救你。”武曌摇了摇头，话中意味不像恐吓，更像是担忧，“你也不必问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看重你的原因也不在此。你以后尽快适应，把这里当成家便好。”

　　谢朝颜听得出事情错综复杂，但武曌本人不是穿越者，她更不必去寻找其他穿越者。

　　“臣知道了。”谢朝颜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面上倒是保持镇定，只颔首应道。

　　武曌抬手亲自拭去谢朝颜眼角溢出的泪渍：“你远比我预先认为的更胆小，却也更勇敢。别怕，改天我请你吃下午饭。我好想纵容自己吃到撑得难受，吃到再也不想吃。”

　　她笑了笑，明明眼睛是看着谢朝颜的，可谢朝颜却觉得她的眼神穿透了自己，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许多年以前，我总是带了家里的奴婢偷偷跑出来吃下午饭，我还故意去吃街边的烤肉。当时人多需要等待，我竟亲眼看着屠夫把一只羊杀了。”

　　武曌双眉微拢了拢，少年时代的一桩小事，在她的瞳孔中慢慢逸散，当日屠宰的血腥画面，仿佛穿越几十年的时光，在眼前重演一遍。她轻声道：“血腥味无论生的还是熟的都同样令人作呕，我并不喜欢。”

　　谢朝颜好像可以理解，武曌说她最厌恶杀戮一定是事实。

　　“当夜晚的风袭来，我突然感到后悔，早晨我还是自出生以来清清白白的我，却在一念之间已经犯下愚蠢罪恶的事。”

　　武曌略微抬头，空空洞洞的双眸不知望向何处。

　　“可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却想到这是我娘不让我做的事，我又认定我违背她的教旨才是更高于一切的正确。我每次都带着奴婢们出来吃，可回家后我就一个人承担，我不希望我娘处罚别人。”

　　武曌加重了语气，郑重道：“但我之所以愿意承担，也是她以往亲自教导的。我虽受到处罚，但下定决心还要偷跑出来吃。一来我想吃一顿饱餐，二来我要故意违背我娘的教旨。但我不会去吃烤肉了，因为那没有必要。”

　　她从高处回眸，又问：“朝颜，你能理解我当年所有复杂的心情吗？”

　　谢朝颜想了想，认真地点头：“微臣明白。”

　　虽然已被连续吓了两次，但见到这样的武曌远比她以前认为的更容易相处，谢朝颜无需再有不安全的顾虑了。

　　“今日让你受惊了，先回去吧，朕还有事务必须处理。”武曌抚了抚鬓角，略带几分疲惫道。

　　谢朝颜拜别了武曌，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

　　夜色朦胧，初秋微微细雨，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襟。

　　踩着蜿蜒小径上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谢朝颜脚底传来隐约触压感。

　　四周芳草丛生，伴着放线菌的淡臭味。螽斯鸣叫，却显得格外寂静。一轮金色弯月高悬，星辰点点。

　　三个月来生活的不真实感，时至今日这一切才让谢朝颜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她在古代的生活，终是要安定下来了。

　　自从铜匦设立以来，武曌每天除了批阅奏折，还要翻阅海量来自铜匦的信件。但那桌上一封封折叠的信件，武曌知道大多是毫无意义的告密信。她不想再去理会，因为她早已想出了对策。

　　待批阅完奏折，武曌才缓步移向床榻。听着窗外天籁声，身心具疲的武曌不久便入睡了。

　　深夜中，昏黄烛光下格外寂静。一众宫人迷糊着睡眼，开始清扫大殿。

　　一名长相俊俏的宫女缓步移到桌案前，收拾武曌刚刚用过的笔墨纸砚。

　　桌上凌乱放着大大小小已被拆开的信件，灯座旁积满燃烧纸张后的灰烬，周围空气中弥漫着石墨烧焦的气味。

　　那宫女打了个哈欠，冰凉手指触在面上，微觉冷意，她扬手赶走几只嗡嗡飞舞的蚊蚋，不紧不慢收拾那堆残片。

　　她顾盼间无意一瞥，目光扫过，在那堆叠的信件之间似乎发现了什么。她眼睛突然一亮，心跳骤然加快，困意瞬间全无。

　　她回头踟蹰片刻，周围众宫人有的打着哈欠正去关窗，有的正无精打采吹灭蜡烛，还有的几乎斜倚在扫把上懈怠地清扫地面，完全没有人注意她这边状况。

　　她伸手小心翼翼从那堆信件中揪出只是露出一角的纸片，立即辩认出是那人笔迹。

　　昏暗烛光映照发黄陈旧的信纸，她视野渐渐被泪水模糊。虽惊诧万分，但她掩住口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些口诛笔伐令人惊愕的字眼，句句死罪，笔迹清晰她再熟悉不过，骤然令她惊出一身冷汗。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看看四周漫不经心清扫大殿的宫女们，将这些纸片一一藏入自己袖中，慌乱之中再将其它物件归位。

　　然而这个过程之中，她翻出太多几乎同样的信件，都出自那人手笔。她只得在惊惧之中，匆匆将那些信件全部纳入袖中。

　　家变以来，她再没有见过他。他当真这么恨武曌！她自己又何尝不恨呢？

　　她再次回望，确定没人发现她的小动作，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打扫殿内环境。

　　然而这整一夜，她都紧张地没能入眠。深夜之中，她暗自发誓，这一切就由她自己来承担吧！

　　第二天，在神都最繁华的街市上，货摊叫卖声接连不断，沿街店铺经营红红火火。

　　而在最显眼的位置，依然摆放着那座四面的铜匦。周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神都新开张一家神秘的书店，不只所有书籍允许随意翻看，而且深夜不打烊直至天明，甚至读者可以在店内合衣入睡。时间一长，这里聚集了一大批人。

　　古代书籍的分类，大概只有经、史、子、集，作为教科书的经类书籍在神都买不到是不太可能的，史类书籍相当于作文素材，销量也从来不低。可这家书店卖的更多是课外书。而且不止子类、集类，就连乐谱、工艺、医药、农业、建筑、水利，甚至一些拿不上台面的书，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虽然如此一家不以盈利为目的的书店引来种种猜疑，但那些肉食者不只未能远谋，就连明显有问题的坑也只管往下跳。有爵位的家族，后代无需科举便可入仕，他们无心研读教科书，这家书店便成了最好的去处。

　　每天都有很多甚至远远来自各道州的人，向铜匦投入信件，铜匦带动周边店铺和货摊尤其生意红火。

　　在这个时代，只是少数人会书写，尤其是文言文写作。

　　因此，铜匦周围逐渐兴起一种新奇产业，一些没有功名的书生摆摊代写那些人要投入铜匦的信件。

　　新上任的知匦使命人搬来几只木箱，他敲了两声铜锣，高声道：“肃静，肃静。”

　　周围熙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神都百姓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次是要做什么。

　　知匦使高声道：“铜匦有四格，东边的这面名为‘延恩’，要进献赋颂，或者求取官位的投进去。”

　　他绕到铜匦南面，再次高声道：“南边的这面名为‘招谏’，要议论朝政得失并提出谏言的投进去。”

　　然后他又绕了几步，围着铜匦走了一圈，边转身边说道：“西边的这面名为‘申冤’，有获罪但有冤抑的投进去。北边的这面名为‘通玄’，有言天像灾变，或者军谋计策的投进去。”

　　知匦使说到此，清了清嗓子，继续高声呼道：“听明白了吗？这铜匦的四格，没有一格是用来告密的。”

　　说罢，在众人注目下，他又用手指了指身后的箱子：“但这几大箱信件，全是你们写的告密信。”

　　“什么？”

　　“神皇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听了这话，开始交头接耳，恐惧感油然而生，这是要逐个找他们麻烦吗？可他们只不过上行下效而已啊。

　　在一旁摆摊代写的几个书生都低垂下头，惊恐不已，如果此事真的彻查，他们也脱不了关系。

　　知匦使看了看众人畏惧的神色，继续道：“现在，神皇不想追究写这些告密信的人，神皇命本官在这里将这些告密信全都烧了。”

　　“全部烧掉？那就是既往不咎了。”

　　众人露出欣喜的神色，揪着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

　　只听得“咣咣铛铛”的几声，在神都百姓瞩目中，箱子里的信件通通被倒在地上，几大箱全部倒出来，可不得有上万封。

　　知匦使带来的几人把那些信件聚拢到一堆，随后将点燃的一只只火把“唰、唰”地纷纷丢向那堆告密信。

　　在干旱凉爽的初秋，宣纸材质的信件迅速“唿”地一声被火把引燃，熊熊大火立刻燃烧起来，照亮了周围一片，似乎也融化了尴尬的气氛。

　　数万封信件很快尽数化为灰烬，燃着的残片，在热气推动下，飘向神都上空。

　　在场众人亲眼目睹发生的这一切，燃烧的火焰，也温暖了他们的心。

　　知匦使看着火焰慢慢燃尽，望着神都百姓，神情严肃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以后告密信都不要再写了。”

　　而后，知匦使又命人在铜匦旁竖起一个牌子，将刚颁布的禁告密大诏张贴其上。

　　铜匦旁边观看的众人连连点头表示明白，甚至有人大加称赞神皇德行高尚，有些本来要投告密信的人知晓这些也打算转身离去。

　　这时，人群中突然闪过两个灰影，体形，样貌都没有任何特点，两人表情严肃，观看整个过程一直默默无语。

　　众人正要散去，那两名灰衣男子悄悄转过身，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耳语了一句：“记下来，赶紧把消息传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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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4小时书店，2017年高考作文梗，当年流行用高考作文写同人文，姬友还写了武狄来同人《局外局内》。渣作者写这篇文章真的倾注了更多心力，从14年就在构思，19年到今年也已经写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