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生死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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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朝颜行礼方毕，武曌抬眸，视线从奏折上移开，看向殿内傲然站立的女子，沉声道：“你现在可想清楚了，朕想听听你今日又该怎么说。”
谢朝颜又躬身一礼，态度不卑不亢，微微闭了闭眼。
无所谓了，就让上帝的骰子在玻尔手中摇晃摆布吧。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穿越回去。
“微臣想说的话，前日就已经说完了。”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今日，臣无话可说。”
武曌未曾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闻言富有玩味地笑了笑。
她将成堆的奏折归置到一处，然后拢了拢裙裾，起身走向谢朝颜近前，眸光幽幽：“你果真是巧言令色，胆子也是挺大，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还是和前日说的一样，未曾有变。”
这话说出了口，谢朝颜心底不由得生起恐慌，一瞬间又开始胡思乱想。
她会死吗？
古代的死刑大概是砍头或者绞刑，死前会很痛吗？
还没等谢朝颜细想，武曌又问：“若按你的意思是，朕处置军国大事却不能杀任何人？”
“臣并无此意。”谢朝颜听到武曌发问，迅速甩开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当然知道统治者管理国家不可能不杀人，“臣只是恳请陛下少做杀伐。”
“少做杀伐？”武曌冷哼一声，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谁不该杀，说几个有名有姓的人，哪个不该杀？”
谢朝颜低头，心中却暗自思忖，有名有姓的人？
莫非，这是武曌有意在诈她......
看来，武曌之所以如此动气，怕是猜测她背后有势力支持。这是想试探她，看看她身后的人是谁。
谢朝颜又是思索半晌，才道：“虺冲谋逆时，曾裹挟博州五百余户乡民造反，博州百姓平日受尽士族豪强欺压，又被虺冲妖言蛊惑。他们见识浅薄，误以为反对陛下才能过上好日子。他们恰恰不知是陛下打压士族豪强，让百姓过上更充裕的生活。”
她的语气又诚恳了几分：“如果他们知晓事实真相，本应更愿意拥护陛下，要反对的也是虺冲等当地士族。但他们却因无知深受迷惑，无意间做了与本意相反的事。微臣恳请陛下放过这五百户乡民。”
这件事是谢朝颜穿越之后听宫女们闲谈所知，史书对这件事并无记载。封建史书只是王侯将相的家谱，对黎明百姓的记载则是少之又少。
谢朝颜不是不够善良，但也不愿为贵族的命运唏嘘哀叹。她更不愿去促成历史上确定的事件，因为那会让她成为一个投机分子，她做的事却毫无实质意义。
“你要求朕不杀他们？”武曌点头，看向她，“这事容易，但要看你如何做决断。”
说罢，武曌对着一旁侍立在侧的宫女道：“雨宿，去取鸩酒来。”
听到“鸩酒”两个字，谢朝颜心底猛得一惊，又听武曌继续说道。
“你死，朕就放过他们。”
她一顿，然后放慢了些语调：“你也可以选择活着，那么朕就会下令处死那五百户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其他家眷籍没。”
“你不要自以为朕本意是放过他们，朕必须让天下人知道造反不会有好下场。”
谢朝颜猛地瞪大双眼，心里一阵惊悸，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前日宫女的哭音犹在耳畔，声声泣血，直击心弦。她垂在双侧的手更紧了几分，没有人能够坦然面对死亡，她也不例外。若是能活，谁又想死？
但谢朝颜不想听到更多幽怨的哭声，如果她可以制止更多家族幸免于难，那么她的性命，也算是舍的有价值......
想到这里，她紧握的双手松了开来，再抬头时，双眼中的挣扎与惊惧已被坚定所取代。
她拱手一礼，语气铿锵，神情坚毅：“臣愿以一人性命换其他人安度此生，还请陛下信守诺言。”
武曌凝视谢朝颜良久，眼神逐渐变得深沉复杂。
她当即扯出一片黄色布帛，大笔一挥，笔走龙蛇间写下敕书，又盖上玺印，侍立宫女当即接过敕书，走到谢朝颜身前。
谢朝颜深吸一口气，从容接过。
敕书言简意赅，只说明放人也不写缘由，对她的事更只字未提。
武曌做事果真是滴水不漏，可这也恰恰说明她已无路可走。
一旁的宫女早已将鸩酒取来，然后呈上。
谢朝颜放下敕书，向那边瞧了一眼。
她瞧见宫女颈上的璎珞闪着细碎的光芒，托盘中白瓷酒杯玉润剔透，杯沿的一处映出钻石般的高光。
谢朝颜咬咬牙，愤懑地想着等她饮下毒酒的那一刻，定要顺势摔烂这精致的杯盏。
“怎么，又害怕了？”见她似乎踌躇不前，武曌亲自上前端起酒杯，凑近谢朝颜唇边就给灌了下去。
谢朝颜丝毫未曾反抗，任由那刺痛喉咙的浆液灌进自己腹中。
“啪嗒”一声，酒杯被放回了原处。
还没等谢朝颜反应过来，她只感觉，整个口中直至喉咙深处异常辛辣，脸颊被烧得发烫。
古代的酒度数不会过高，谢朝颜知道之所以会感觉辛辣，是因含有腐蚀性化学药剂的缘故。
谢朝颜抬手抹了一把唇边残余的酒渍，酒渍仅仅沾在皮肤上少许，她便已经感受到被灼伤的疼痛。
眼泪不自主地掉落下来，她只觉得眼泪不受自己控制，心中翻涌着情绪，想到自己即将迎来的下场，终于肆意地放声大哭。
不知为何，谢朝颜虽已决定离开这个世界试试能否回到现代，可当毒酒真正灌入腹中时，她才发觉自己低估了对死亡的恐惧。
“感觉如何？”
武曌的声音传入谢朝颜耳中，带着几分飘渺朦胧，听得不尽真切。
“疼。”谢朝颜身体蜷缩，肺腑传来的灼烧感，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的腹部穿透，“疼......很疼很疼......”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或许几秒，或许几分钟，潜意识里她对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
在混沌中，谢朝颜只听得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她已经不想再睁开双眼，但还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睁开了一条缝隙，却窥见整座大殿的宫灯在她眼前飞速转动，视野也越发模糊。
“怎么会疼？你也太小瞧皇宫里的鸩酒了？”等了许久武曌才回复她刚才的话，语气带了几分揶揄之意。
谢朝颜无暇理会武曌话中意味，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两颊流下滚烫的泪水。
时间又不知过去了多久，谢朝颜眼睫不停眨动着，模糊视野中世界的残影游移幻变，她心跳也一次次陡然加速。
她的确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但谢朝颜感觉自己身体的各项指标正在走向紊乱。
她在畏惧中，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原来你这么怕死啊。”
武曌望着眼前不住颤抖的少女，她还想多看一会儿，但却不忍心再捉弄下去了。
“你比我预想的还要怕死，却又这么快做出决定。我说皇宫里的鸩酒不会疼，你竟然还信了。时间这么久了，你自己什么事也没有，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你刚喝下的只是最烈的酒而已，有这么不舒服吗？”武曌轻笑一声，“你平时没喝过酒？怎得只喝一杯就醉了？”
谢朝颜听明白武曌这句话，知道自己不会死了，紧绷的心弦稍松了几分，却又不自觉地抽噎了几声。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武曌一早便设计好的试探......
谢朝颜虽然不清楚这副身体酒量如何，但还不至于一杯就倒的地步。
她缓缓睁开双眼看清了周围一切，武曌就站在她的面前，一向威严的脸上竟扬起了轻盈而温暖的笑。
旁边捧着托盘的宫女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武曌扭头看她，温和地笑问：“你笑什么？”
“奴婢装不下去了，陛下知道奴婢不是心狠的人。”
“罢了，别说是你，我也早装不下去了。”武曌温言道，“我丝毫没有生气，却还要故作生气，唉，我早就厌烦了。”
闻言，谢朝颜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武曌，一瞬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陛下......微臣谢陛下宽恕。”
“坐吧。”武曌语气温和，让谢朝颜有些许诧异。
毕竟这反差实在太大，她还没反应过来。
这个时代的坐就是跪坐，刚刚谢朝颜和武曌一直站着，总也是齐平的位置。
“前两日饿着你了，也是我故意为之。我想对你出一个更难的题，如果你解得好，我会倍感欣慰。我没有生气，若说要有轻微的生气，我猜如果你背后有人指使，我也是生那人的气，气他自己不敢说却推给单薄的你来说。”
“但现在有没有那人也无所谓了。”武曌语气郑重，“你既愿意拿自己的命交换，就是你真心这么做。尤其对一个怕死的人，愿意拿自己珍惜之物交换，这交换的重量远超越一个不惧死的人。因此我深感欣慰。”
谢朝颜仍有些惊魂未定，随武曌坐下，只轻轻应道：“微臣明白了。”
武曌浅笑道：“我仔细考量过，不忍心对无罪的你加以任何惩处，但毕竟饿一两顿也不会对身体有害。你可别不信，我从小被饿着长大，也没见出什么意外。”
谢朝颜本有些不信以武曌的家世幼年会发生吃不饱的情况，但随即听武曌又道：“十四岁以前我几乎没吃过下午饭，吃的时候还要背着我娘偷吃。我娘自己不吃，还禁止全家人吃。”武曌的话似带了几分埋怨，但依旧和缓。
面对如此温柔和睦的武曌，谢朝颜甚至想吐槽她“自己不吃，还禁止全国人吃”的馊主意恐怕就是跟她妈学的，但这种话还是不适合说出来。
武曌将桌边一碟点心轻轻推向谢朝颜面前，然后她自己先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你也吃，我知道你一定饿了。”武曌轻松地说道，又亲自倒了一杯羊乳递给她，“这个我请你喝，算是向你赔礼道歉了。”
谢朝颜连忙接过羊乳，又深深点头：“臣，谢陛下。”
“我幼年时养成了习惯，如今吃起来也总感觉像是在偷吃。”
“来，一起偷吃。”武曌双眼斜向上瞟了瞟，仿佛真的有所敬畏一般，她沾了少许油的手指又抵在自己唇间，玩笑似地说，“嘘，别让我娘看见。”
她顿了一下，接着又含笑补充道：“但其实如果我娘看见我今天的成就，她会很欣慰。”
谢朝颜此时心下的畏惧感荡然无存，一边喝着温热的羊乳，一边又将点心填到自己嘴里，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陛下待臣竟如此之好......”
她以往诸多顾虑瞬间消逝不见，面前和蔼可亲的武曌远远超出她预料之外。
按照现代人的认知，谢朝颜总以为古代统治者高不可攀，却万没有料想武曌会有这般平易近人的态度。
“你知是非、明事理，所言所行秉持良心。这世上多少人比不得你，又让我如何不看重你呢？”
武曌眼含笑意，继续道：“我早已留了许多余地，倘若你再聪明一点，看穿我从开始便一直在试探你，我反而不觉得你比现在更值得看重。”
“不过......”
她声音转而沉静了下来：“我更希望你有远高于聪明的智慧，了解我本心最厌恶杀戮。”
谢朝颜收敛心神，细细琢磨这句话。
“若是不能，但也无妨。”武曌又道，“朝颜，你已经做得很好，我并不会再对你提过高的要求。”
谢朝颜点头，心下微暖：“臣明白。”
其实她这两天心底是在曲解记恨武曌，如今想想也真是惭愧。
武曌态度从容，用手帕将手指上的油渍拭去：“朝颜，你提出的建议合情合理，我自然会接受，豫州被裹挟谋逆的五百余户乡民，我也知晓他们不是真心谋逆，我只是将此事稍作滞后处理，并不忍心伤害无辜百姓。”
“但有件事我深感惭愧，我设立铜匦的初衷确是为知晓民意，可当告密之风逐渐扩大时，我也纵容了这种现象。”
“现在我坦然认错，我不给自己找任何看似合理的理由。你放心，我会告知天下臣民我设立铜匦的真正意图，让错误及时终止。朝颜，这三天让你受苦了，我可以给你加封官职以作补偿。”
谢朝颜拱手行礼：“多谢陛下抬爱。只是朝颜才疏学浅，从前家中以侍弄花草为生，所以还请陛下允许臣打理紫微宫的园林，尽绵薄之力足矣。”
不是谢朝颜不想，只是她不能向武曌索要外官官职，因为她知道武周朝没有任用女性外官的记载，她终归只能是女官。
还有一个原因是，谢朝颜自十五岁起就只学习理工类科学，十七岁主修生命科学类，如果要做一名古人，那她便是几乎等同于半个文盲，她还是更适合做自己擅长的领域。
“你若只愿做这些，也是可以的，品阶可以直接升至六品。”武曌似对她的避让稍有失望，“不过，你可以随时来我身边，无需你做什么，你陪我说说话也好。”
谢朝颜拱手一揖，道：“微臣多谢陛下倚重。”
“朝颜。”武曌笑看向谢朝颜，忽然换了话题，“朕还可以帮你一件事，你......想不想为家族之事平反？”
“这......”这句话突然把谢朝颜问住了，她查过原主的资料，但宫廷记录语焉不详，她对此事算是毫无所知。
谢朝颜不关心另一个谢朝颜家族之事，她最怕的反而是原主身世跟武曌本有隔阂，只好模棱两可的回答道：“若陛下觉得为难就算了。”
武曌依旧言笑晏晏，倒不像心存芥蒂的模样：“按理说子翻父案尚有不孝之嫌，妻翻夫案更违逆纲常礼法，但那不过是寻常情形罢了。”
“朝颜，你不妨猜猜看，朕志在何处？若你敢猜对，朕不过举手之劳，帮你也无妨。”
“臣以为。”话已问到这份上，谢朝颜自然毫无顾忌地作答，“洛书图书‘圣母临人，永昌帝业’意在帝业。陛下又加尊号曰‘圣母神皇’，从此不再是天后，而是神皇。将‘神皇’、‘帝业’连起来就是——陛下要做皇帝。”
“说得好，你果真敢说。”武曌眼中满是赞赏之色，“朕本意就是违背纲常礼法，又何必于细枝末节尊崇古训。”
“这三日我查过你家族之事，发现当年不过只是一桩小案，竟至全家籍没的地步，更何况其中也或有冤抑。”
她又暗叹一口气，仿佛真切感受到连谢朝颜自己都并无感受的委屈。
“我设立铜匦，西面的一格名为‘申冤’，就是希望获罪但有冤抑的人有机会申冤。我真心不愿这世上再有像你家之事发生，我现在可以先将此事重新改作冤案，替你家族平反。”
“但究其根本，《永徽律》过于严苛，须得修改律法。可再修改也仅仅是粗糙地删增，而修改律法最彻底的方式在于改朝换代，介时万象更新，大可颁布新的律法。”
谢朝颜明白此中深意，行了深深一礼道：“若陛下如今尚有为难之处，微臣愿等到陛下宸极之后再做决断。”
“你又何必处处为他人考量，反倒对自家的事漠不关心。”武曌眉头轻蹙似有不解，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你方才说家中以侍弄花草为生，可据我调查得知，你家中可是饱学之士。”
“这不对......”武曌漫不经心地摇头，语气中带了些许疑虑。
忽然，她转而看向谢朝颜，眸中浮现出质疑神色：“朕查到最近三个月你行事反常，因为自那时起你已不再是从前的谢朝颜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生死抉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