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凌空照天下》南葶苈子

2、大祸临头

　　少女的哭声凄凄切切地从门外传来，随即是内侍半抱怨半劝解道：“哎，小姑奶奶您还是消停会儿吧，您从早上哭到晚上这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欺负您了呢。”

　　言罢，他又叹了一口气：“这里是皇宫，以后你就是奴婢，不再是什么大家贵女了，还想着过以前的富贵日子，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就算把这嗓子哭坏了也一丁点儿用都没有。”

　　“我不活了，我不想活了......”

　　少女本是抽噎着，后来大概是因听到了“大家贵女”、“富贵日子”这类刺耳的字眼，又想到自己要在这深宫里蹉跎此生，再见不着外面的天日，心下更是悲戚，横冲直撞地要往墙上撞去。

　　“啊！”

　　只是她还没靠近那墙便被内侍给一把拉了回来，只堪堪发出一声惊呼，望着眼前将要落下来的巴掌，她将眼睛紧紧地闭上，赶紧护住脑袋然后缩了起来。

　　出乎意料地，她没感受到被打的疼痛，内侍的手在快要落下时又轻缓地收回。

　　内侍拧了拧眉头，语气已然变得不耐烦：“莫要再耍些小性子了，这巴掌下一次就不是来吓唬你的了。”

　　想他好说歹说了半天，这宫女却还是只知哭哭啼啼，惹人心烦，一点都不识好歹，若不是上官大人吩咐过了......

　　思及此，他冷哼一声，未再说话。

　　此时站在院中的另一名内侍忙快步走来，低声对他说道：“上官大人说了，这些新来的宫女可千万不能打，好好跟她们讲清楚就是了。”

　　然后他又帮着劝解起那少女：“这皇宫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还饿不着人，外面哪有这样好的去处。”

　　“你现在年岁小，初来一个新地方，难免不安害怕，这也是人之常情，但你得想想，如今这境地，你也没有比宫里更好的去处了......”

　　谢朝颜透过门缝将一切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外边院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内侍正忙着给新进宫的宫女登记分配住所。

　　她颓然叹了口气，尽管她不想承认，但自垂拱四年来，伴随武曌称帝的步伐，谋反被诛的家族比往年只多不少。

　　永徽律规定，谋反者三族以内，男子十五岁以上皆处死，女眷及年幼者没为奴籍。

　　想来刚才哭泣的少女便是受害者之一，至于那内侍口中的上官大人，定是上官婉儿无疑了。

　　武曌临朝以来，皇帝李旦移驾到偏殿居住，皇后刘氏也没有了皇后的实权。

　　后宫之务无人打理，武曌须专心处理朝政，所以就将后宫事务全权交与亲信上官婉儿处理。

　　所幸上官婉儿处事公道，御下宽和，处理后宫事物向来无甚差错。

　　谢朝颜曾经想过能否去找上官婉儿求助，但自她穿越以来，由于身份低微，只远远见过上官婉儿几次。

　　可照如今这情形，先不说她与上官婉儿并无交情，就她犯的事儿，也早已脱离后宫事务管辖范围，即使向上官婉儿求助，恐怕也只是做无用之功。

　　如今这天地浩大，可她所能依靠的，也唯有她自己了。

　　就在三个月前，谢朝颜还只是22世纪一名主修农业类植物学的大学生。然而，命运却给她开了巨大的玩笑，一觉醒来，她成了永昌元年皇城内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宫女谢朝颜。

　　同名同姓同龄，原主谢朝颜识得几个大字，做了九品女官。谢朝颜看过原主笔迹，字写的一般，但在这个时代，女子识字本就难得。谢朝颜自己也认得一些繁体字，勉强通读文言文，跟原主古文水平也算不相上下。

　　谢朝颜缓缓叹出一口气，目光逐渐空茫。

　　想来也是巧合，原本她对历史并无兴致，只因她11岁时，全球爆发了经济危机，网络环境萧条，她闲来无事翻阅了不少历史资料。

　　正因为这样，谢朝颜的人生发生了一些改变。武曌，华夏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随之，她的探索兴趣就一直聚焦在这名女性身上。

　　虽然她并不是叶公好龙，却不是真的想穿越。她可一点都不喜欢古代，尽管七世纪中国出现一名女皇，但大环境对女性的态度依然没有好过多少。

　　外边人声愈加嘈杂，谢朝颜收敛心神，轻轻叹出一口气。

　　今天她所做之事，一方面是碰运气，至于其它的，只能算作死了。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谢朝颜相信这世界上正义的存在。

　　她更信任武曌，本应是她多年研究所认识，她所信任的模样。

　　但一想到武曌说要杀死她，谢朝颜又感到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以往还是过于天真了。

　　虽说她更清楚武曌给她留了余地，但她却隐隐感觉，事情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谢朝颜正这样想着，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于是收敛起心绪，往外看去，见来人是名内侍打扮的人。

　　他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是一碟小菜和一碗米粥。

　　“这是今天的饭食，明天也只有一顿，你可省着点吃。”

　　内侍把盘子往落满灰尘的桌子上一放，满桌子的灰便纷纷扬起，也不等谢朝颜答话，就赶紧走了。他脚步匆匆忙忙，活像谢朝颜得了瘟疫一般。

　　谢朝颜无奈摇头，看了看桌上的食物，轻叹了口气，并没有多少吃它的欲望。

　　但耐不住肚子发出了抗议声，她便拿起一旁的筷子吃了几口，可这味道却着实不合口味，她吃着难以下咽。

　　七世纪还没有炒、煎、炸等烹饪方式，只用蒸、煮做出来的蔬菜，简直味如嚼蜡。尤其武曌当政时期，在她眼皮底下，更不容易吃到肉食。

　　而眼下这一丁点凉掉的饭食，不仅难以果腹，更让人吃了想吐，但是谢朝颜只能逼自己全吃下去，不然她只能饿死。

　　不得不承认，武曌给予的反省方式真是度日如年。

　　谢朝颜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外面天色才渐渐黑了下来。

　　她躺在旁边硬榻上，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薛定谔的猫，将来不知是死是活，哪里还有心思毫无顾忌地安眠。

　　谢朝颜只能在畏惧中不停思考，直至夜深人静，她才隐约感觉到了一些困意，朦胧地睡了几个小时。

　　干净整洁的教室、秩序井然的实验室，似记忆也似梦幻在迷蒙中再现。

　　她甚至清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在做一个永远回不去的梦。

　　天还未亮时，她又突然被宫内的鸣更声惊醒，便失了睡意。

　　第二个白天更加漫长的让谢朝颜心理崩溃，她反复思考着明天该怎么做，明天自己又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但眼下总不能让她用概率统计演算一遍所有可能性以做取舍，毕竟在古代她以往最引以为豪的理科思维早已毫无用处。

　　谢朝颜觉得有点后悔，她不该仅凭自己对武曌以往认知盲目地走到这步境地。

　　中午又有人来送过一顿饭，还是和昨日一样根本不够果腹也难以下咽，但她只能全吃下去。

　　在饥饿中谢朝颜又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天。

　　一直等到第三日中午，才有人前来传话。

　　来人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宫女，衣着跟普通宫女的服饰相比略显繁复，圆圆的脸蛋看起来十分可爱，但因着眉宇间的疏冷让她多了几分不易亲近的感觉。

　　她冷声道：“谢朝颜，你可想清楚了。”

　　谢朝颜只点点头，虽然她着实没想清楚，在那混沌的生死二象性之间，她没能给出唯一确定的解。

　　宫女又道：“神皇要见你，但你可记清楚了，切勿再玩什么文字游戏。若还敢说跟前日同样的话，你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了。”谢朝颜屈身回礼，表意应承了一声。

　　跟随这宫女的步子，谢朝颜走在去往紫微宫徽猷殿的路上，位于皇城中轴线上的建筑更显庄严秀美，是她这三个月来不曾见过的风景。

　　这一路上的亭台楼阁，琼楼玉宇，尽管华美，但伴随着秋日微凉的风，只让她更觉萧瑟凄冷。

　　谢朝颜曾想，二十岁的古代女子会怎样呢？

　　或许她们更有能力去做几个孩子的母亲，甚至在失去丈夫的情况下，她们更有毅力独立抚养几个孩子成长。但她们不如22世纪的同龄女性那般更具思想的独立性。

　　科技的发展延长了人类的寿命，也延长了人们用于学习的时间。

　　在22世纪，20岁以下的青少年必须接受义务教育，尽管经济上还不能独立，但对待许多事，心中早已有一套独到的是非评判标准。

　　在不知不觉中，谢朝颜一步步踏入空旷的大殿，武曌端坐桌案前，显然一直在处理政务。

　　近日寒凉，武曌已然换了一身更厚重的紫黑色袍服，加之其不苟言笑的神色，似与整座大殿的肃穆基调融合在了一处。

　　时间似乎静静地凝滞了一瞬。

　　经过这两天思来想去，谢朝颜已经对她到来的世界感觉很失望，失望到她已经不想挽留了。

　　她静下心神，又向前走了几步，按照古人的礼仪，庄重地大拜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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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7世纪时叫“大人”是叫“爸爸”，但为了让婉儿霸气一点，直接称“上官大人”了。其它称呼尽量按当时的称谓，7世纪时平民对皇帝的自称是“臣”，所以女官的自称也用“臣”了。武曌称制时也有用“朕”的自称。继续求收藏，求评论。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