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后宫是奇葩，朕也是》嬴星彩

40、长江后浪推前浪

　　父皇终究没能熬过建兴二十四年的寒冬，没来得及看到徐青临腹中他的孙儿或者孙女。他临终前回光返照，把母后和他在京城的子女们都叫到了白云观。我们跪了一地，聆听他最后的教诲。

　　父皇由母后扶着坐起来，一双曾经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如今已淡了光芒，目光一遍一遍地在他的子女间逡巡。他唤我上前，勉力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四儿，大越的江山，就交到你手上了。”

　　我忍住几欲夺眶的泪，用力点头：“四儿明白！四儿定不负父皇所托！”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我的头顶，轻笑道：“乖儿子，叫爹。”

　　“爹——”

　　“四儿，莫哭了，爹在呢。爹跟你说啊，爹年轻时候可厉害了，那么大一头老虎，爹一枪就把它给搠死啦！虎皮剥了给你大娘，虎骨送给王道长泡药酒。王道长……王道长是谁来着？我还要谢谢她啊……”

　　建兴二十四年冬，己卯年腊月十九日，大越开国皇帝刘腾，驾崩于太华山白云观，享年六十又三，谥号“开天行道武俊德成高皇帝”，庙号太祖，葬于孝陵（注）。皇太子刘稷继位，于次年三月初一行登基大典，改元“开运”。尊嫡母陈氏为孝慈高皇后，追封生母王氏为孝仁高皇后，追封故长兄刘元即昭怀太子为康献皇帝，其余大行皇帝妃嫔，皆依礼制晋为太妃、太嫔。黎阳长公主晋为宋国大长公主，其余诸公主晋为长公主。幽州乡公刘朋晋为幽州郡公，世子刘茂为密侯。

　　新帝后宫，俱有分封：太子妃徐氏为正宫国母；太子良娣陈氏为贵妃，赐号“海”；太子良娣王氏为妃，赐号“惠”；太子奉仪卫氏为妃，赐号“良”；太子奉仪郭氏、于氏皆为婕妤。

　　新帝登基，万邦来朝。幽云十六州和安北都护府乃边陲重地，守将不可擅离，堂叔和李垂拱将军就各派子女，也就是密侯刘茂和灵丘县主李紫烟进京朝贺，由小将军卫浮舟一路护送。堂叔还让卫浮舟带话，说幽州的先生才学有限，让刘茂就留在京城读书，我替他养儿子，他替我守边疆。

　　我那远嫁胡虏和亲的小妹丽荣长公主刘淇萱也不甘示弱，让使者押着胡虏狼主安德烈的侄儿、谢尔盖的独生子进了京城，名为朝贺，实为质子，并附书信一封，大意是本来想送胡虏的皇太子尼古拉来的，但安德烈又哭又闹，谢尔盖以死相逼，就让谢尔盖的儿子来代替了。小家伙和我堂弟刘茂刘嘉树一般大，今年刚刚十岁，原名一长串我也记不住，既然他爹叫谢尔盖，那他就姓谢好了，汉名谢恩，和刘茂一起，都塞进国子监，给庄叔业、虞晋他们教育。

　　我跟李紫烟近两年没见了。她看起来愈发沉静了，原先眉眼间那一点稚气荡然无存，和徐青临站在一起，她更像是姐姐。哪怕不考虑她父亲李垂拱的缘故，我也很欣赏她，但她既然无意，我也绝不强人所难，只问了问李垂拱、白符串等旧友的近况。李紫烟说她父亲很好，白符串更好，还招了一个女婿。突然她话锋一转，说有事相求。

　　“什么事啊？”我心里想的是她说什么我都答应，谁知道她张口就是：“请陛下为臣女赐婚。”

　　“谁啊！呃，我……朕是说，是哪家才俊如此幸运？”

　　李紫烟脸上毫无怀春少女的羞赧，清清淡淡地道：“陛下也认识，就是卫浮舟。”

　　这个答案其实并未出乎我的意料，安北都护府和李紫烟年貌相当的，差不多只有卫浮舟了。但看她神情，不像对卫浮舟有什么深情厚爱的样子啊，于是我多问了一句：“你是真心要嫁他么？”

　　李紫烟依旧是那副淡淡然的模样：“嫁个人而已，至少卫浮舟知根知底，家里也没有旁人，总比盲婚哑嫁强些。”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嫁卫浮舟可以，嫁我却不愿意，她那个心气，不愿入宫才是正常的。她既已有决断，我也释然了，含笑道：“你是父皇亲封的灵丘县主，也该算朕的族妹了。朕会让宗正寺操持你的婚事，从宫里出嫁。恭祝紫烟贤妹夫妻和顺，美满无忧。”

　　父皇仁善，哪怕国丧也不禁婚嫁，不影响百姓生活。李紫烟的婚事也很快提上了议程，她进宫待嫁，卫浮舟具三书行六礼，迎灵丘县主下嫁。庚帖里要有男女双方的八字、籍贯，徐青临在看卫浮舟的庚帖时随口说了一句：“原来小卫将军也是蜀郡人啊，和卫姐姐是同乡。”被卫芬芳听个正着。我们平常说起他，都称“小卫将军”，卫芬芳直到这时才知道他的大名，激动得浑身颤抖，急切问道：“那位小卫将军，是叫卫浮舟？蜀郡人，生辰是己未年十月廿六，是也不是？”

　　徐青临奇道：“卫姐姐你看过他的庚帖了？不对啊，钦天监算过八字，先交给的我，中间没有经手他人，你怎么知道这些？”

　　卫芬芳的眼泪簌簌而下，颤声叫道：“他是我弟弟，是我弟弟啊！他叫卫浮舟，我本名卫浮萍。那年我们逃难到京城，他生病了，没钱买药，我爹娘就只好把我卖了。我只当天涯海角，再难重逢，谁知还有今日！皇后娘娘，妾求娘娘垂怜，让妾见他一面！”说着她扑通一声，就给徐青临跪下了。徐青临是双身子，不好扶她，忙让近身女史虞蓉搀她起来，笑道：“卫姐姐莫急，我只说各宫的娘娘要见见县主郎君，召他进宫，问个清楚，你们再姐弟相认就是啦。”

　　卫浮舟根本不知内里情由，只听说娘娘们要见他，乐滋滋地就跟着女官进宫了。他在平城见过青临，知道她与李紫烟是结义金兰，今日重逢，就如新女婿见到娘家姐姐，满脸堆笑：“皇后娘娘！”

　　青临让人给他赐座，问道：“你是蜀郡人，怎么跑幽州那么远去？家中父母呢，还有什么亲人在么？”

　　卫浮舟憨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回娘娘的话，臣祖籍是在蜀郡，但自小就跟着爹娘在幽州长大，后来爹娘去世了，臣就投到李垂拱将军帐下。至于家中亲人，臣依稀记得自己该有一个姐姐，但父母都说没有，臣也记不清了。”

　　这可就难办了。卫芬芳自己是七岁就被父母卖了，她弟弟当时也就两三岁，几乎不记事。像卫浮舟说自己有姐姐，很可能是小孩子的幻想，尤其是他父母还不承认有个大女儿，而且他父母都已过世，真正死无对证了。

　　卫芬芳强忍心中激荡，故作镇定，唤道：“小……卫将军。”

　　有女官低声提醒了卫浮舟那位娘娘的身份，卫浮舟依礼叩拜：“良妃娘娘有何吩咐？”

　　卫芬芳轻咽一口唾沫，小心问道：“你刚才说，令尊令堂已经过世了？”

　　卫浮舟不知这位娘娘为何要问起自家父母，只能如实相告：“臣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七八年了。”

　　卫芬芳的眼眶微微发红，复问道：“他们说你没有姐姐？你自己呢，记得自己有姐姐吗？”

　　卫浮舟更茫然了：“臣……臣真的记不清了，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娘娘是认识臣的父母家人么？”

　　卫芬芳苦笑着，摇了摇头：“许是，认错了吧。皇后娘娘，妾先告退了。”不待徐青临答应，她竟不顾礼数，失魂落魄地离开昭阳正院。徐青临张口欲拦，只来得及喊了声“卫姐姐”，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踉踉跄跄地走了。

　　“娘娘，刚才那位良妃娘娘，也姓卫么？”卫浮舟是这里面最糊涂的一个，见徐青临点头，他还是没转过弯来：“那她说认错了，是什么意思？唉，若是阿烟在，她定然明白的，我可完全弄不懂。”

　　徐青临勉强笑了笑：“说的是呢，所以将来遇到事情，你要多跟阿烟商量，多听阿烟的话，有你的好处。”

　　卫浮舟依旧笑得满脸灿烂：“娘娘说的是，臣以后一定都听阿烟的，阿烟说东，我不往西，阿烟说打狗，我绝不抓鸡！”

　　那天晚上，徐青临带着李紫烟去拜访卫芬芳。卫芬芳似乎哭了很久，她们进去时，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卫姐姐……”徐青临唤了一声，只觉喉头干涩，满肚子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卫芬芳扯起一个笑来，哑声赔罪：“是妾给娘娘添忧了。妾早该知道，二十年前，他们就不要我了，哪怕重逢，不过徒惹伤悲，是我太傻了。县主聪颖，想必也听皇后娘娘说了妾的事情。还请县主垂怜，替妾保密，不要告诉小卫将军。”

　　李紫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微有动容，轻声承诺：“我明白。姐姐。”

　　再后来，就是李紫烟出嫁前，宗正寺核对流程，说了一句“小卫将军父母已故，男方家中无长辈”，又提起“卫良妃也姓卫，五百年前是一家”，要卫芬芳权充男方长辈。在众人的见证下，卫浮舟恭恭敬敬地朝她磕了三个头，认她为义姐。当然这背后，肯定是有徐青临和李紫烟的授意，只有卫浮舟这傻小子，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