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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该糊涂时就糊涂 ...

  •   我,刘稷,大越开国皇帝刘腾刘雁升的第四子,也就意味着我有三个哥哥。长兄刘元,字嘉上,母后陈韾嫕所出,死于梁朝奸细刺杀;二兄刘仲,字嘉平,贵妃钱氏所出,因病夭折;三兄刘肃,字嘉正,生母不详,在生我三哥时难产而亡,三哥由曹氏也就是后来的曹贤妃抚养,但他先天不足,未满周岁而殇。建兴四年三月廿三,我出生,但我的三位兄长早已亡故了。

      我不曾见过大哥刘元,但可以说,我自出生以来,这二十一年里,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他的阴影下。按照父皇、母后、姑姑及诸位母妃的描述,大哥是一个集聪敏、仁厚、坚毅、谦逊等优秀品质于一身的男人,只要他站在那里,哪怕身处陋室,也能满室生光。如果用一件器物比喻,他就是和氏璧,是最适合成为传国玉玺的美玉。

      “那我呢?”我曾经不死心地问过。

      父皇头也没抬:“你?瑚琏也。”

      瑚琏是宗庙盛放黍稷的祭器,比喻治国的才能,我听到这个评价还是很高兴的,但父皇接下来的话狠狠地打击到我了:“你大哥哥是传国玉玺,是一国的象征,你只能当辅佐玉玺的瑚琏,离他还差得远呢。”

      所以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大哥真的是那样芝兰玉树超类绝俗的仙人,那刘诵的生母该有多拉胯,才能把刘诵生得这样平庸乃至愚笨;大哥居然会看上这样的女人,可见无数的优点也不能掩盖他眼光堪忧的问题。

      母后也很看不上刘诵的生母。她没有跟我多说,但我多番探问,七拼八凑,大概弄明白了:那个女人只是大哥的侍女,似乎是姓胡,大哥纯粹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结果那个胡姓侍女就怀孕了。有天晚上大哥宿在胡侍女院里,梁朝奸细假扮成仆役,伺机刺杀了我大哥。本来我大哥文武双全,不会轻易中招,但就是为了保护那个怀孕的胡侍女,被梁朝奸细刺中要害,最终不治身亡。更可恨的是,胡侍女惊慌之下逃走了,顺便带走了肚子里我大哥唯一的血脉,也就是后来的刘诵。再然后就是前年,御史台通过多方努力,汇集了分布在全国的情报网,在渝州巴南县找到了已经长大成人的皇长孙,并带回了京城,与我父皇祖孙相认,赐名刘诵,封号平王,赐婚吏部左侍郎嫡女,一时间风光无限。

      但是这一次,御史台的老狐狸路简,告诉我一个可能连我父皇都不知道的秘密——这个刘诵,有可能不是我大哥的血脉。

      胡侍女的老家在渝州巴南县,她逃回家投奔娘家兄弟后不久,就生下了一个男孩。但巧合的是,她的娘家兄弟也刚好有一个和这孩子年纪差不多大的儿子,两个小孩子就放在一起抚养了。过了几年,大概就是卫芬芳曾经说过的,她七岁那年蜀郡曾遭天灾,蜀、渝、陕、甘四州郡无一幸免,她也是那一年被卖进宫中当宫女,求一个活路。那一年刘诵大约四五岁,名字还叫胡小二,跟着他的母亲、舅舅、表兄胡小一他们一起逃荒,结果很不幸,两个孩子里有一个饿死了,至于死的是小一还是小二,那就不知道了。

      我听得人都傻了。当初郭桃和于倩编过一个相声段子,说于倩曾有个孪生姐姐,夭折了一个,死的是你,你是你姐姐,结果这下刘诵真的有可能“死的是你,你是你哥哥”。

      “路台令,事关皇室血脉,可不能乱说。有证据吗?”

      路简路狐狸诡然一笑:“殿下真的想要证据吗?如果最后验出来的结果和殿下期盼的不符,殿下会失望吗?”

      我立刻就放弃查证了:“路台令高见!学生受教了。”刘诵是不是我大哥的血脉有什么重要的,只要让父皇知道他可能不是就行了,查证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才不做呢。而且我怎么证明是,又怎么证明不是,滴血验亲吗?王珪可是跟我说过,当年我娘已经研究出来了,人的血液大致可以分为四种,只要是同一种类型,就可以融合,滴血验亲能够成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子女的血液类型有可能和父母是一致的,当然也有可能不一致,万一最后搞出来刘诵和我父皇的血液能融合,我反倒不能,那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是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路台令你当时不告诉父皇,反倒现在告诉我?”

      路简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殿下非要和臣装糊涂吗?”

      那是当然:“我真的不明白,请台令赐教。”

      路简只是笑,依旧故弄玄虚:“臣心里想的,就和殿下想的一样。殿下,臣与您是一路人,太相似了,反倒不太好相处。”

      我是真的不知道路简怎么想的吗?他说得对,我跟他是一路人,我们的思维当然也很接近。如果我是路简,我会怎么做,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作为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臣子,会希望头顶的主君是什么样的人,是从小接受储君教育,学习帝王心术,被开国皇帝评价为“瑚琏”,同时还心狠手辣的太子,还是一个生在民间长于草莽,两眼一抹黑,毫无智慧毫无主见的傀儡平王?至于这个昏庸的新帝会不会导致生灵涂炭战事再兴,那有什么要紧的,反正我自己富贵无虞就够了。

      我突然觉得很悲哀,为大越的百姓,为大越的人民感到悲哀。他们的父母官,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为了自己的利益,想尽办法操纵皇帝的意志,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到过他们。明明那些农民、工匠、商人,才是大越人数最多的那部分,可是他们在上位者眼里,不过是一些没有喜怒哀乐,不会心跳呼吸的数字,甚至连偶尔会这样怜悯他们的我,从心底里也始终是认同“天子牧民”的!我在大部分时候都没有把他们当人看!我在接触了卫芬芳、白符串、宋应兴这些从低层而来的人之后,我依旧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我站起身,朝路简拱手躬身:“路台令,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好好考虑的,毕竟大越不能少了你这样的栋梁之才。”你的“投名状”——刘诵身世之谜,我收下了。

      路简从始至终,一直都笑意盈盈:“殿下过奖了,臣不过是一个靠舌头吃饭的老匹夫,算什么栋梁之才。”

      “台令何必过谦?我回去后会如实禀报父皇,至于父皇怎么决断,就不是你我所能置喙的了。告辞。”

      回到宫里,我整理好思路,组织好语言,尽量不带感情色彩地,纯粹陈述事实地,向父皇复述了刘诵这个“死的是你,你是你哥哥”的故事。

      “你是来请朕彻查的吗?”

      我不敢看父皇的眼睛,从他的语气里我也听不出什么波澜,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不,儿臣是想请父皇,不要查。”

      “为什么,四儿,这可不像你。”父皇说道,“朕记得朕不曾教过你妇人之仁。”

      “不是的,父皇。”我抬起头,鼓足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儿臣很讨厌刘诵,可以说是不共戴天的程度。但儿臣仔细想过,我对刘诵的厌恶,究竟是因为他本人虚伪势利,还是他屡次三番加害于我,又或者还有其他原因。如今儿臣想明白了,我讨厌他,除了上面那几个原因外,更多的是一种危机感。父皇,爹爹,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总是比不上大哥哥的,我也没想过和大哥哥争,不想让父皇母后伤心。在这些年里,在爹爹的十多个儿女里,爹爹最关注最关爱的是我,我已经很满足很感激了。可是刘诵来了,父皇母后对大哥哥的思念,全都移情到刘诵身上,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的父皇母后,我的爹爹大娘,他们跟刘诵才是一家人,我才是那个多余的。我想,若是大哥哥还在,大概就不会有我了。可是我舍不得,舍不得我的爹爹大娘,明明刘诵才是后来的,怎么我就成多余的呢?越是这么想,我越讨厌他。

      “可是今天知道了他的这段往事,我突然就没那么讨厌他了,反倒觉得他有点可怜。顶着‘父不详’的身份颠沛流离,想必过得很艰难。大哥哥泉下有知,也一定心疼儿子小小年纪就吃了这样多的苦。至于当初夭折了一个,不管夭折的是谁,总不是现在这个刘诵的错,他当时也才四五岁,他懂什么。何况查证又有什么用呢,死去的人终究不会活过来,且不说查证时会不会侵扰到大哥哥的亡灵,若是不巧现在这个刘诵不是大哥哥的血脉,父皇和母后岂不是又要伤心一回?就算是,那也不过和现在一样,甚至还会让刘诵和父皇母后生了隔阂,又何必多此一举。所以儿臣请父皇,不要再查下去了。”

      “既如此,你又为何要来告诉朕这么一件事,烂在你肚子里不是更好?”

      “回父皇,儿臣以为,无论事实真相如何,父皇是大哥哥最亲的父皇,和大哥哥有关的事情,父皇都有权利知道。御史台瞒着父皇,是他们不对,他们不懂什么是父子情深,四儿懂得,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父皇。”

      “是这样啊。”父皇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了。此事先不要告诉你母后,朕想想怎么慢慢告诉她。你下去吧。”

      我躬身拜退:“儿臣遵命。”

      父皇会不会去查,刘诵是不是大哥的血脉,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不查,他就永远血统存疑,父皇不可能让一个血统存疑的孙子继承大统;如果查了,以刘诵的小肚鸡肠,必定会对父皇产生隔阂,父皇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心怀怨望的孙子上位呢?路简他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该糊涂时就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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