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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一生之敌你不配 ...

  •   在听到要撤帘子时,宋应兴已悄然退出去了。他和萧绽血海深仇,只怕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毁了崔三小姐的好日子,平白得罪长公主一家。至于其他人,依照宾主、身份各自入席。

      酒令、射覆、投壶、双陆、牌九乃至围棋这类精致的胡闹,我的大表兄崔绍仁可谓无一不精无一不晓,他说要行酒令,自有他的道理。只是今日有女宾,那些粗俗的酒令上不得台面,于是他提议行风雅的“飞花令”。

      “也不需要你们自己作诗,随便飞一两句,不限字数不限出处,只要诗句里有‘花’字,或者具体的花名,比如‘芙蓉’、‘杜鹃’这样的都行,然后从令者往下数,落在花字或者花名最末一字者饮酒接令,飞下一句。如果一句里有好几个花字或花名,最后一个接令,其他逢花者陪饮一杯。我先打个样子。”说着,崔绍仁吟道:“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小妹,荷花落在你,该你接令。菡萏是这位小姐,请陪一杯。不知小姐芳名?”

      那得了“菡萏”花名的正巧是方才与青临、阿礼她们说话的那个圆滑贵女,闻言忙欠身应答:“不敢,小女是忠顺伯之女,草字虞蓉。”

      原来是虞晋的小女儿啊,难怪看着有些面善,不止相貌,连谈吐秉性,都颇有乃父之风。

      那边阿礼接了令,饮干杯中酒,笑道:“大哥也知道我读书不多的,故意出这种题目来为难我。”崔绍仁道:“今日你是正主,你找人代飞也是可以的。”

      阿礼道:“那也不至于第一句就不会啊。唔,一枝红杏出墙来,请路二小姐接令。”说着朝我眨眨眼睛。

      我心中暗笑,红杏出墙,形容萧绽倒是合适。我们当初故意给她发请柬,故意放她进来,确实存心不良,计划的一部分,就是要狠灌她几杯酒,阿礼的这杯,只是开始。

      萧绽却浑然不知,接令吟了一句,转到下一人。一圈转下来,到我了,我算了下我和萧绽的距离,句子这就有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萧绽再不学无术,这么浅白的诗句总听过,不由勃然变色,冷笑道:“殿下在崔三小姐的好日子里吟这种悲怆之句,这是何意?”

      我笑了笑:“居安思危,以史为鉴,路二小姐以为不妥么?昔年梁缪公在时,荒淫无道,嫉贤妒能,以致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他还道四海承平,仍旧贪图享乐,最终白绫勒颈国破家亡。在座诸位都是我大越的青年才俊,将来是我大越的肱骨栋梁,我们吃着膏粱厚味,喝着琼浆美酒,就把血的教训都忘了吗?”

      “说得好!”阿礼拍案而起,“表哥,就冲你这番话,我就要敬你一杯。”她喝得急,酒劲有点上头,话也多了起来:“我听我爹说过,梁朝末年有首诗,八月中秋月亮光,冷风送来桂花香,堂下征兵催赋税,一年辛苦又白忙。梁朝时的农民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打下来的粮食都不够交田税地税的,就这样每年农忙时,还要给寺庙做白工,还要征兵演练。这样的朝廷,还要它做什么!”

      萧绽胀红了一张脸,争辩道:“你胡说!大梁朝分明是海清河晏,都是那些刁民胡言乱语扰乱人心!你又没在大梁生活过,你凭什么说大梁不好!”

      阿礼轻轻咦了一声:“路二小姐,你看起来也没比我大几岁,我出生前好多年梁朝就已经被我皇帝舅舅灭了,你出生的时候也应该已经是我大越的天下了吧?你吃大越的,喝大越的,穿大越的,怎么不夸大越好,却夸起梁朝好呢?”

      “我……”萧绽一时语塞。当着这么多大越高层子弟,她总不能再搬出那套自己是梁朝飞霞公主的说辞。最后是崔绍仁假意叱责了阿礼两句,说路二小姐是客人,不许这么没礼貌,阿礼方悻悻然住口。

      “路二小姐想是喝多了酒,一时失言。照我说,不如罚酒三杯,此事就算揭过,如何?”又是虞蓉,总在最关键的时候替大家打圆场。

      青临坐在我身边,低声道:“这位虞小姐好精明。”我亦低声回应道:“你是没见过她爹,论精明咱们东宫所有人绑在一起都比不上人家。你身边缺一个得力的女官,不如回去跟母后说说,招她进宫给你当女史?”

      自蔻白死后,青临身边的女史位置一直都空着,太子妃身边的女史可是有品阶的,不像其他娘子身边的大宫女,所以一定要找一个可靠之人,既要精敏,又要忠诚。原先那个蔻白,对青临自是忠心耿耿,但为人实在不怎么聪明,整天就撺掇青临跟东宫其他娘子争宠。她也不想想,青临有什么必要跟她们争宠,我有特别宠过谁吗,我要真宠谁,是争了我就会改变主意的吗?所以她死了,青临悲痛欲绝,我却伤心得有限。

      “可以么?”青临颇有些意动,但又犹豫道:“她是官宦人家的贵女,给我当女史,太委屈人家了。”在家里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进宫去伺候人,最基本的,比如面对我时的自称,就要从“臣女”改口为“奴婢”,光是这一点很多人就不能接受了。

      “女史又不是真的让她洒扫庭除。罢了,待会儿你问问她的意思,她若没意见,她老爹和母后那里我去说。”至于虞蓉、虞晋父女是如何欣然答应,那些都是后话了。

      只说宴会上,两巡之后,至少虞蓉等几个精明圆滑的公子、闺秀就察觉到了我们要灌萧绽酒的意思,也自觉加入我们的行列。对此我喜闻乐见,只等萧绽不胜酒力,出门更衣,就开始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当然萧绽也有帮手,就比如那个万分仰慕“路二小姐”的公子,说巧不巧,就是那个和我最不对付的御史柯正成的独生子,名唤柯基。我也是很多年以后才知道,原来海外有犬,也叫柯基,而他这种唯“路二小姐”马首是瞻的行为,有一个形容词叫“舔狗”。我们灌萧绽酒,柯基自然不忿,就想方设法地灌我们酒。他不敢得罪我和徐青临,又知道崔绍仁是风流场里的常胜将军千杯不倒,于是抓着阿礼一个小姑娘坑。阿礼酒量本就不佳,又兼性格豪爽,来者不拒,倒是比萧绽先有醺然之态。不过萧绽也没好到哪里去,满面绯红,眼神迷蒙。

      “阿礼,你感觉怎样?”青临关切问道。

      阿礼以手扶额:“好晕,有点恶心。”

      “阿礼这是喝醉啦。没事,我唤人斟醒酒茶来。阿礼你喝完茶,出去透透风就好了。”崔绍仁不愧是风流场上的老手,醒酒茶都是常备的,阿礼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下去,感觉舒服多了。

      青临施施然起身,扶着阿礼,冲我说道:“哥哥,我带阿礼出去醒醒酒。”微醺的她扶着半醉的阿礼,连侍女都不带,就这么出去了。

      “路二小姐喝的也不少,要醒酒茶吗?”崔绍仁关切问道。

      萧绽刚想说“要”,脑子里仅存的一线清明硬生生刹住了她的话头,打了个酒嗝,打着舌头说道:“不……不必了,我也出去透透气就好了。”

      花厅里,众人继续饮酒。不多时,只听外面一阵慌乱,有丫鬟喊:“……落水了!”接着一个崔府的丫鬟冲进花厅,惊叫道:“大公子,不好了!三小姐落水了!”

      “什么!”崔绍仁抬脚就冲去出了。其他人也想跟出去,被我拦住了:“别去,不方便。”阿礼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衣裳沾了水,怎么能让外男随便看了去。

      “太子妃也落水了!”那丫鬟继续说道。

      “什么!”计划里没有这一步啊!我也冲出去了。

      “其实路二小姐也在水里。”那丫鬟终于把话说完了。

      “什么!”半醉的柯基瞬间吓醒了,跟着跑了出去。

      荷花池边,崔绍仁在那里干着急,他不会水!我也顾不得许多,甩掉外袍就往水里跳,几乎是同时,另一个人也跳进池子里。我当然是先救青临,他似乎也这么想,见我过去,就转向了阿礼。至于萧绽,那是后来才被其他人捞上来的。

      青临和阿礼没怎么呛水,只是受了点惊吓,萧绽呛得不轻,丫鬟们正在给她控水。我这时才注意到去救人的,竟然是徐青平:“伯安?你怎么在这里?”

      “崔世伯要我帮忙改良农具,我就来了,刚到就听说有人落水了。大妹妹,你没事吧?”

      青临摇摇头:“我没事。阿礼……”

      阿礼哇的一声就哭了,指着萧绽:“大哥!表哥!她推我!她推我!”

      “你胡说!我没有!”萧绽矢口否认。

      “不是你推我,我怎么会在池子里!路书言,我跟你无冤无仇,好心请你来玩,你居然要害我,是什么道理!”阿礼一边哭着,控诉却字字清晰,句句诛心。

      “一派胡言,分明是你自己失足落水,还把我拖下去,怎么成了我推你下水了!”萧绽依旧狡辩。

      “都别吵了!”崔绍仁大吼一声,“闲杂人等散开,我到池边一看就知道了。”

      荷花池边除了刚才我们救人时留下的脚印,有三双脚印必然是属于青临、阿礼和萧绽。如果阿礼说的是真的,那么应该有一双足尖向前的拖拽印,属于阿礼,另一双同样足尖向前的拖拽印属于萧绽;如果萧绽说的是真的,那就应该是两双足尖相对的脚印,阿礼的靠近池边,萧绽的稍远,阿礼几乎没有拖拽印,萧绽的拖拽印则更加明显。结果,是前者。

      “路二小姐,看来我们有必要跟令尊谈谈了。涉及皇亲,或许我们还要跟宗正寺谈谈。”崔绍仁脸上带笑,眼底是一片冰凉。

      足够了,我们的目标就是让宗正寺介入,其他的只要翻出萧绽曾经联络梁朝余孽、散播时疫、刺杀太子、广源会馆、宋应兴父母以及这次意图谋害长公主之女,足够判她死刑了。

      是的,从一开始,我就打算弄死萧绽,但是不能通过三堂会审。刑部、大理寺偏向平王刘诵,御史台不但支持刘诵,还是萧绽的娘家,如果三堂会审,她犯过的这些案子只会不了了之,所以只能让宗正寺来审。宗正寺只查涉及皇族的案子,萧绽刺杀过我但没有证据,那我们就再做一个案子出来,阿礼的及笄礼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坐实了萧绽有意谋害阿礼,就可以让宗正寺介入,然后抽丝剥茧,把萧绽做过的其他事情都查出来。但是萧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谋害长公主之女?自然是因为醉酒,意识不清,所以我们在宴席上一直灌她的酒,而且她本身就因为麦角粉和麻叶的影响,容易神情恍惚情绪激动,酒劲发作得更快。至于原计划只是目击证人的徐青临为何会落水,那就是为了伪造荷花池边的脚印,阿礼把萧绽拖下水,青临则是自己滑下去,用自己的脚印掩盖她们的脚印,而且她本身就和萧绽身量相近,又恰好穿了一样的鞋子,伪造起来天衣无缝,对外只需要说她是心急救人,没有人会怀疑她。

      宗正寺很快就查清了萧绽涉及的这些案子。早朝时,御史台令路简“大义灭亲”,痛诉自己教女无方,请求陛下必须严惩不贷。那个和萧绽有一段露水情缘的刘诵,屁都不敢放一个。于是毫无疑问地,判了萧绽死刑,念在她是老臣之女,特赐留全尸。

      散朝后路简邀我去天牢最后再看看他这个“女儿”,我有些诧异:“路台令,你应当知道,令爱有今日,我也有推波助澜。你不怪我么?”他该不会憋着什么坏吧?

      路简摇摇头:“她蠢,我可不蠢。都说良禽择木而栖,老臣知道究竟谁才是梧桐,只是蘑菇啊,只能在朽木上才能生长,他们更希望得到一段朽木。殿下,臣有一些关于朽木的消息,等见过小女之后,再告诉殿下。”

      天牢里,萧绽的头发都被剃光了,头顶、脸颊以及双手都可以看到血痂,曾经清丽的容貌如今只剩脏污。审案嘛,难免要动刑的,天牢环境又不好,蚊虫肆虐,有些苍蝇还会在伤口里产卵,根本赶不走。萧绽脸上、身上的血痂,只有一小部分是动刑受的伤,更多是因为她药瘾发作,以为身上有虫子,自己挠的,在路家有药膏涂抹,很快就能痊愈,在天牢里可没有,挠出血了血腥气吸引蚊虫苍蝇,这下子她的伤口里是真的有虫子了。

      我没有打算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她反倒强撑起一副高傲的神情:“刘稷,你确实很厉害。我一直以为,我会是你的一生之敌……”

      她后面说了一大堆自吹自擂的话,我根本没听进去。一生之敌,就她也配?相比之下,我更想知道路简那关于“朽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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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一生之敌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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