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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平王火烧朱雀殿 ...

  •   今年的中秋家宴,父皇的兴致并不高,只喝了几杯就说醉了,回去路上被夜风一吹,便着了凉,第二天就有点发烧。他仗着向来体壮,不肯吃药,咕嘟咕嘟灌了一天的热水,结果烧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没力气,母后好说歹说,才劝得他暂时放下朝政,好好休息。太医说陛下此时万不可再受凉了,于是就把寝宫搬到了一向温暖向阳的朱雀殿。父皇原本一直嫌朱雀殿闷热不肯住,这下也由不得他了。

      我替父皇尝过汤药,不冷不热刚刚好,正要伺候他服下,父皇劈手夺过药碗,一饮而尽,笑骂道:“矫情!朕连个药都不会自己喝了?”

      我连声说着不敢,恍然想起,我娘在太清观里生病时,我连一次汤药都不曾侍奉过,实在有些伤感。

      父皇一边咳嗽,一边还要大声抱怨:“太医院的那帮庸医,就知道熬那些没用的草根树叶,你娘当年给大家治病,都是用的药粉,一包就好。四儿,朕有点想她了。”

      我苦笑一声:“儿臣也想她,只是这么多年,娘亲一次也不曾入儿臣梦中,儿臣都快忘了她的模样了。”

      父皇叹了口气:“朕也没有梦见过她。罢了,今晚就留在朱雀殿吧,朕跟你说说你娘的事情,咱们父子也谈谈心。”

      我对娘的了解,几乎都来自于他人的话语。我知道她出身于琅琊王氏,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之女;听说她自幼得相师断言命格极贵,在家里养不活,所以到太清观出家,拜在种真人门下修道学医;父皇起兵反抗梁朝暴政,她游方至军中,行医施药治病救人,研究出维生素、抗生素和外科手术,活人无数;我甚至还知道堂叔刘朋曾仰慕于她,哪怕堂叔如今家庭美满妻儿俱全,也未能忘怀。可是唯独我自己,这个跟她血脉相连,本该是她最亲近的亲生儿子,却是和她接触最少的人。

      我一生下来,就被抱给了母后抚养,而且不是有人要求她,是她自己不愿养,她抛弃了我。甚至后来她因为时疫一事,再次到太清观出家,我每次拜谒太清观,她都不肯见我,连我娶太子妃,想让青临去拜见婆母,她都拒绝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是后来我长大了一点,偷偷买通了太清观里好几个小道童,让他们帮忙把她的模样画下来给我,我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实际上,我十二岁那年,曾经和她有过接触。那时我正叛逆,跟父皇母后关系有些僵,又一次逃学被逮回来,挨了一顿好打,皮鞭子沾凉水,父皇亲自动的手,后来是我疼晕过去了,才抢救敷药七七八八的。等我醒来,满心满眼都是我要逃,我要出去,我要自由。借着去拜见姑姑、姑父的机会,我甩脱了随从侍卫,甚至还混进了京城的丐帮——我说我是被人拐卖的,好不容易逃出来,要找亲生父母,顺便向他们展示了我背上的伤,证明自己确实遭受虐待,那些乞丐居然就信了。我跟着他们混了没几天,一是确实吃不了这苦,二是背后伤口裂开感染了,发起高烧。那些乞丐自然不会给我治病,就把我扔在了太清观门口,然后我就被我娘捡回去了。

      彼时我烧得迷迷糊糊,头脑昏昏沉沉,并没有认出她,她大概也没认出我,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病人,依旧尽心照料。她确实医术高超,两三天后我就痊愈了。我说要谢过她救命之恩,问她怎么称呼。她说:“你就叫我王道长好了。”

      我那一瞬间就知道,她是我娘!此刻天地万物,俱无声色,白茫茫的世界里,只有身穿玄色道袍的她,清清淡淡地说道:“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娘。”

      “是。王道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为什么会妥协,为什么会放弃。她不让我喊娘,我就真的不喊了。

      我的失踪在当时绝对是天大的事,为避免国本动摇,父皇下令只能暗中搜查,不可走漏消息。就在我痊愈的那天下午,他们就找到我了。

      我从来没有那么恨,恨朝廷的工作效率竟然如此之高,我才刚见到我娘,就不得不与她分离。我抱着太清观大殿的柱子不松手:“滚!你们都滚!再逼我我就一头撞死!滚啊!”

      “请殿下不要为难臣等。”

      “那你们也不要为难我啊!”我撕心裂肺地吼叫。

      有人去跟她交涉,大概是要她来劝我回宫。我多么希望她过来啊!只要她说一句“回去吧”,我一定听她的话。或者她打我一巴掌,骂我不懂事也行,我以后绝对乖乖的,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她走过来了。她说:“你回家吧。”

      “那你呢,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家?”王道长,娘!

      “我回不了家的,那里也不是我的家。”她眼皮微微上抬,不知是望向何方。

      我被侍卫们拖出太清观,眼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终被一道重重的山门阻隔,我再也见不到她。

      回宫后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再挨打,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抱着照顾我的大宫女卫芬芳哭了很久,后来就越来越黏她,最后酿成大错,连累她进了永巷。

      烛火轻晃,夜至三更,父皇强打着精神,他跟我说起我娘的事,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不知道。他说他对不住我娘,明知道我娘的人生理想就是云游四方悬壶济世,但最终还是为了一己之私逼她入宫,几乎是毁了她了。

      “四儿,爹爹我是真的很欣赏她,很喜欢她。她和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梁朝那些秃驴整日里说什么慈悲,什么平等,都是放屁!在我看来真正做到慈悲且平等的,只有你娘。我很遗憾伤害了她,但从来不后悔娶她,更不后悔和她有了你。可惜啊,四儿,你终究是像我更多些。”父皇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打了个呵欠,不再说话,大约是睡着了,不知道这一次他会不会梦见我娘。

      吹熄了烛火,我伏在脚踏上小寐。好安静啊,外面守卫的太监和侍卫是偷懒了么,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我感觉眼皮越来越重,说不出的困倦,脑子却不断地胡思乱想。想我娘,她后悔吗?她说她回不了家,那她的家,她的归属,究竟又是何方呢?

      隐隐约约地,我感觉有点不对劲。我一向觉少,但入睡的过程很舒服,这次却异常疲累,好像不是要“睡着”,而是要“昏迷”。我心头大跳,暗叫一声不好,想要睁眼却没有力气,头脑也渐渐空白。这可不行!一狠心一咬牙,我运起残存的力气,往舌尖咬下去。血腥味瞬时溢满了口腔,剧痛使我暂时清醒,能睁开眼,但手脚依旧酸软乏力。抬头望向龙榻,父皇睡得很熟,呼吸平稳,似无大碍,我心下稍定,想着是不是我太多疑了,但头脑昏沉手足无力是真的,这是怎么回事?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凝神定气,隐约听见朱雀殿外有许多嘈杂的噪声,但我竟无法判断出这些都是什么声音,思维似是凝固了一般。恍惚间我想到了王珪的“麦角粉”,莫名觉得有些相似,但我的思路似乎受到了什么东西影响,始终无法进行更进一步的思考,好久才想明白,我这是中毒了!而殿外的嘈杂声,是有人在纵火!

      “父皇!父皇!快醒醒!有人纵火!”我用力推搡父皇,但他始终双目紧闭,没有半分要醒来的意思。我努力凝聚思维,先摸了父皇的脉搏,沉稳有力,应当是无碍。当务之急,是要逃出去,至于朱雀殿外是否有贼人,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实在是无法分出思绪去推断了。

      朱雀殿是木质结构,加上近几日天干物燥,火舌一瞬间就从墙角舔上了房梁,木料燃烧的哔啵声不绝于耳,更兼烟气弥漫,叫人不辨东西南北,更不知该往何处逃去。

      我摸索到一壶茶水,用牙齿扯下两边衣袖,拿茶水浸湿了,一块捂在父皇口鼻处,一块捂了自己的口鼻,避免吸入烟气,然后伏低身子,半拖半拽地,凭着记忆往朱雀殿外挪去。

      父皇此时终于醒了,头脑还不明晰,懵懂问道:“怎么了?”一开口又被烟气呛到,大声咳嗽起来。

      “父皇!您没事就好。有人纵火,我们先出去。”父皇有了自主行动力,我就轻松多了,我父子二人趴在地上,努力往外爬。

      身前身后无数热浪,仿佛整个人都要被蒸干了。火舌一舔,燎掉我半边鬓发,我连忙拿手按灭,此时掌心的疼痛早已不算什么了。父皇那边更不好过,他醒得比我迟,又上了年岁,不及我年轻力壮,最终还是要我搀扶着才能逃出来。待爬出朱雀殿,我长出了一口气,大有劫后余生之感。扶着父皇站起来,回头看,朱雀殿已是一片火海,房梁、立柱无法承受火焰,轰然倒塌,要是我们逃得再慢一点,必定要双双葬身火场,化为两具焦尸了。

      父皇被烟熏火燎,满面焦黑,嘴唇也干裂出血。他喘着粗气,破口大骂:“朱雀殿的侍卫呢,都死绝了吗!怎么没人救火!”

      我心下一沉:“父皇,恐怕他们不是死了,是从一开始朱雀殿外就没有侍卫,方便贼人纵火。”

      父皇恍然大悟,突然叫道:“去昭阳正院,找你母后!”

      我也隐约猜到了此次纵火的元凶,他一定也会去昭阳正院!但是好像来不及了,有一伙人马披坚执锐,围将上来,显然是想将我父子截杀于此,然后将尸首扔进火中,伪造成皇帝和太子死于大火的假象。敌众我寡,我父子如今身体乏力,难以抗衡,只怕是凶多吉少。

      我把心一横:“父皇快跑!”挡在了父皇身前。父皇呸了一声:“怂什么!大胆贼人,还不上前受死!”双臂一夹一绞,竟夺过了一个贼人的兵刃。我有样学样,也夺了一口刀来。此时求生的欲望激起了我一腔热血,竟然暂时压制住了药力,感觉全身的力气又回来了。

      那些贼人似乎不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只是一帮乌合之众,被我和父皇夺了两件兵刃,就有些人心浮动。我趁这下有些力气,挥刀砍翻两人,平时很轻松的动作此时却万分艰难,双手微微发颤,又有些脱力。那些贼人也发现了我体内余毒未清,又围了上来,要将我砍杀。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断喝:“恶贼敢尔!”一口大刀从天而降,直接把我面前的一个贼人从天灵盖劈成两半,鲜血喷了我一脸。尸首后面,是我东宫的侍卫阿刀:“殿下!臣救驾来迟!”说话之间,反手,抽刀,横砍,他身后两个贼人腹部多了一道刀口,肠子流了一地。

      “不迟不迟,刚刚好!”我的力气一阵一阵的,这下又恢复了些许,和阿刀一左一右,护卫着父皇,杀出一条血路。阿刀杀得兴起,一刀一个,砍瓜切菜一般,那十几个乌合之众根本不够他杀的。为首的一个贼人要跑,阿刀抬脚踢起一口长刀擒在手里,用力向前掷去,一刀贯穿那贼人后心,直接将他钉死在地上。阿刀这才长出一口气,问道:“殿下可受伤了?”

      我拿手捂住胳膊上的刀口,用力按压止血,扭头问父皇:“我还好。父皇没事吧。”父皇嘿然大笑:“老子能有什么事!要不是今天没力气,这几个蟊贼都不够老子杀的!”

      父皇也没力气啊,看来我们是都中毒了,很有可能是那碗汤药的问题。我只是替父皇试试温度,喝了半口,中毒尚浅,父皇可灌了一整碗下去。我们中毒以后,贼人再纵火烧了朱雀殿,倘若我没有及时醒来,我父子就直接烧死在殿内了;就算我们侥幸逃出来了,这里还有这帮贼子补刀。只是他们没想到阿刀会及时赶来,可是阿刀的到来也意味着,东宫也出事了!

      “东宫呢?”我急忙问道。

      “殿下放心,有阿剑和其他兄弟们在,太子妃和卫娘子坐镇,应当无碍。”

      卫娘子?卫芬芳!这倒是出我意料。只是此刻无暇细想,我和阿刀搀扶着父皇,赶赴昭阳正院。沿途遇到几队巡逻护卫,都是些生面孔,我们不敢贸然露面,直到快到昭阳正院,才遇上一个熟人,就是曾经跟我一同运粮北上的张崇武。他因运粮有功,回京就调入了宫廷禁军当统领,他可以信任——吧?

      “张统领!”我让阿刀照顾父皇,自己先出去试探。

      张崇武第一反应是将手按在刀把上,看清是我,拱手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在这里?你受伤了?”

      我摆摆手:“小伤,不碍事。有贼人火烧朱雀殿,被我反杀了。父皇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请张统领带人随我去昭阳正院,保护母后!”

      “好!臣这就带人前去。”张崇武没有多想,就带着他手下的一队侍卫赶赴昭阳正院。有他们在前方开道,那些可疑的巡逻卫队不敢上前,后面的路就畅通无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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