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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崔三小姐及笄礼 ...

  •   七月十五,中元节。前朝梁缪公萧延尊崇佛法,把中元节改叫“盂兰盆节”,但自从我父皇灭佛之后,这个祭祀祖先的节日,又叫回了中元节。相传此夜鬼门开,故去的亲人会再度造访后人的家,为活人祛除疫病,保佑家宅安宁。至于孤魂野鬼,则四处游荡,乃至于在人间作祟,因此这天晚上,大家都是躲在家里,尽量不出门,哪怕繁华如京城,也不例外。

      我陪着宋应兴,提着白色的灯笼,在大道上来回踱步。父皇不信鬼神,从不忌讳这些不许出门的规矩,我跟宫里报备一声就出来了。至于宋应兴,他说他爹娘没来过京城,一定不认得路,所以他要提上灯笼,上街去接引他们。空荡荡的街上,只有我们二人,就连我的侍卫们,我都让他们隐藏身形,免得惊扰宋家父母的亡魂。只可惜枯等了一夜,也不曾见宋应兴的父母还魂来探。

      雄鸡高唱,唤起一轮白日,满城光辉。宋应兴吹熄蜡烛,苦然一笑:“果然神鬼之说,都是骗人的。倒叫殿下陪了我一夜,学生实在过意不去。”我摆摆手:“都是朋友,客气什么。宋贤弟,我陪你等了一夜,你也陪我去吃顿早饭如何?”

      此处离长公主府不远,我拉着宋应兴,到姑姑家蹭饭。还未敲门,迎面却见到一身短衫打扮,提着篮子,活像一个村姑的崔三小姐崔绍礼。

      “阿礼!一大早干什么去去啊?”

      “啊,太子表哥!我去种萝卜,现在种下去,立冬就能吃啦。表哥你要不要一起?”

      我摆手笑道:“算了吧,我连花都养不活。姑姑、姑父在家么?”

      阿礼应道:“爹爹去的比我还早呢,天不亮就走了,不过我阿娘在家。对了表哥,下个月初六我及笄礼,你和青临姐姐可都要来啊!”

      “那是,我们家阿礼的及笄礼,那可是大日子,我肯定到,还要给你包个大红包。好了,不耽误你,我自己进去,你路上小心。”

      “知道啦!”阿礼笑着,挎着篮子飞奔而去。

      宋应兴望向她奔跑的方向,犹疑问道:“这位姑娘是?”

      “哦,我姑姑和姑父的小女儿,崔家老三。我这表妹,不好文不好武,跟她父亲一样,就喜欢下田种地。”

      “博陵崔氏,世家大族的子弟,竟然喜爱耕作?”宋应兴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拍拍他的肩膀:“别说你,要不是我的亲姑父亲表妹,我都不信。改天带你认识认识姑父,你们应该很有话聊。现在,先吃饭。”

      事实是,还没有见到崔姑父,我姑姑就很欣赏宋应兴,毕竟长得这么俊秀出众,性格又谦和有礼的年轻人,她也不常见到。她甚至还特意问了宋应兴有没有妻室,听得我还以为她想把阿礼许配给他了,但在听说他一介白丁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后,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改说要送他两个歌女,唬得宋应兴连忙推辞,说实在是家贫,养不起姑娘们,只能辜负长公主美意了。

      “啊哟,那可惜了。”姑姑叹道,“小宋郎君,我看你绝非池中之物,必有飞黄腾达之日,本想趁你现在还寂寂无名,烧个冷灶,你不给我机会啊。”

      宋应兴忙避席拜道:“长公主过奖了,是学生需要长公主殿下的提携才是。”

      姑姑肃然道:“小宋郎君何必过谦?我这人心直嘴直,不会绕弯子,就跟你直说了吧。我看得出来,你野心不小。别紧张,有野心是好事,有野心才有进取的动力,像你,像四儿,都很好很好。我家那口子就不行,我那两个臭小子也不行,阿礼又是个女儿。哎,有四儿在时还好,再过几十年,不知要靠谁呢。”

      我笑道:“姑姑这玩笑开的,倒叫四儿惶恐了。”什么叫我在时还好?我父皇可还春秋鼎盛呢!姑姑是他唯一还在世的亲妹妹,她说了就说了,我可不敢答应!

      姑姑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正容道:“四儿,你肯带小宋郎君来我府上,想必当他是心腹了。既然不是外人,我便直说了。有皇兄,有你在,我崔家自是无虞,可以后呢?血缘关系是会越来越淡的,你和阿礼他们,已经是隔了一层了,将来你的子孙,和阿礼他们的子孙,就又隔了一层,几代之后,就是陌路了。当然,我是肯定看不到那一天了,将来的事情,总和我没关系,可是阿礼说不定能看到,我忧心的,就是她啊。”

      “姑姑的意思是?”我真有点糊涂了。

      姑姑一拍大腿:“你怎么还不明白!下个月初六阿礼就及笄了,我要你帮阿礼找一户好人家,最好是听话、懂事、聪明又上进的年轻人,当然最关键的是要阿礼喜欢,懂了吗?”

      “哦哦哦,懂懂懂!姑姑放心,阿礼就如同我亲妹妹,我一定帮她挑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夫婿。”虽说以阿礼的身份,根本就不愁嫁,而且她的脾气,要嫁肯定是嫁自己喜欢的,但姑姑既然提需求了,我就可以帮着把“阿礼喜欢的”人选,圈定在有限的青年才俊里,这样姑姑也满意,阿礼也满意。那么干脆,把阿礼的及笄礼搞得再盛大一点,隆重一点,多邀请一些符合姑姑挑女婿条件的年轻人,到时候看阿礼相中哪个,岂不妙哉。

      一般的规定是,及笄礼除了笄者本人以外,需要有主人,也就是笄者的双亲;正宾一人,是双亲外有德才的女性长辈;司者一人,为笄者托盘;赞者一人,协助正宾行礼,一般为笄者的好友、姊妹;还有就是观礼之人了。阿礼是宗室出女,她的及笄礼规模要比公主、郡主们降一等,正宾就不是皇后了,姑姑选定了谢德妃,她跟博陵崔氏有些亲缘,阿礼可以称她一声表姑妈,母后也同意了。司者是阿礼的长嫂裴氏,赞者就是徐青临了。

      及笄礼和冠礼差不多,都要三加三拜,然后会见宾客。我朝对男女大防看得不重,即便是天子嫔妃,见外男也无需刻意回避,只要不是孤男寡女的私会就行,但女子笄礼的流程里有笄者只着中衣的时段,这个就不方便让外男观礼了,因此部分流程都在内室进行,只有女子,连亲生父亲都只能守在房外。直到“三拜”时,身着华贵大袖衫礼服,鬓簪钗冠的崔三小姐崔绍礼才缓步出堂,拜见父亲,并请父亲“赐字”。

      我低声问跟出来的青临:“怎么是崔姑父赐字,不是应该正宾赐字么?”青临亦低声回应道:“谢母妃选的几个字,姑姑转告姑父,姑父都不满意,干脆就让姑父自己想一个了。”

      “谢母妃学问很好,连母后都夸过的,姑父是否太吹毛求疵了?她选的什么字?”

      “淑惠、徽音、长乐,我看都挺好的。要我就选徽音。”

      我轻笑一声:“那你给我生个女儿,就叫刘徽音。”

      青临面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好啊。”

      说话之时,崔姑父已在吟诵:“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字曰——神爱!”

      “神爱”二字一出,谢德妃原先想的几个字,立刻相形见绌,淑惠也好徽音也好,怎及得上神明钟爱蕴秀凝华的寓意。但听得阿礼清音朗朗:“神爱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跪下聆听父母教诲。

      笄礼结束,便是宴会,也就是姑姑心心念念为阿礼安排的相亲。这话不能明着说,但所有人心里都有数。青年男女,共聚一厅,只以纱帘相隔。我对青临道:“你陪着阿礼,我去男宾那边。”她朝我颔首:“哥哥放心。”目光微转,不是望向阿礼,而是另一个我们故意放进来的客人,那位自称“萧绽公主”的御史台路家二小姐。

      路二小姐路书言的人缘一直都不太好。她爹知道朝廷大小官员的所有秘密,冷不丁就会在背后抽上一刀,为了自保,许多官员走起了“闺中路线”,让自己的女儿与路二小姐交好。但路书言性格清冷果毅,既不喜欢诗文字画,又不喜欢女红刺绣,更不喜欢胭脂花粉,唯好史书策论,寻常闺秀才学有限,根本就和她说不上话,像阿礼这种不爱读书爱种地的,和路书言更是无话可说。不过她们有一个共同特点,都对闺秀贵女们热衷的诗会、赏花会之类的不感兴趣,路书言是嫌她们蠢笨,阿礼是觉得她们矫情,因此这类集会基本上是不可能见到这二位的身影的。

      “这么说倒是我的荣幸了?”宋应兴强忍心中怒火,听身边一个路二小姐的仰慕者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那人哪知道宋应兴和“路二小姐”之间的血海深仇,犹自滔滔不绝:“那是自然。路二小姐容貌美丽,才智更是不凡,听说她十二岁时就立志科考,要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我朝从未明文规定不许女子参加科举,照理说女子亦可科举入朝,但是考场搜身,是要全身赤裸,以防夹带,路二小姐那样冰清玉洁幽娴贞静的好女儿自然不能让男人搜身,只得放弃科考,改考女官。可惜啊,可惜。”也不知他可惜的究竟是一位才女壮志难酬,还是可惜他自己不能对路二小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搜身一番。

      “你们说的路二小姐,是哪一位啊?”说话的是阿礼的大哥,也是我的表兄崔绍仁。他一把年纪了仍爱以风流才子自诩,知道母亲要为小妹择婿,也混在男宾里,说要帮小妹把关,其实就是自己贪玩,想结交多几个狐朋狗友。

      那人指给他看了,崔绍仁盯着“路二小姐”打量许久,脸上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来,却冲我眨眨眼睛:“表弟你看出来了么?”

      “什么?”

      “还跟我装傻。”崔绍仁压低声音,“你身边也是姬妾成群,难道看不出来那位路二小姐,早就不是在室女了么?”

      萧绽的那点破事,我早就查得清清楚楚,但像崔绍仁这样一眼就看出她生活作风有问题,我还真做不到,不禁对他肃然起敬:“表兄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弟所不能也。”

      女宾那边,也是暗流涌动。阿礼说她从来没办过什么诗会赏花会,也不知道要走什么流程,大家随意,想说什么说什么。贵女中有圆滑世故的,要勾阿礼说话,故意问她平日里喜欢做什么。阿礼毫不隐晦:“种菜啊。”

      “种……种菜?”那贵女怔了一怔,找补道:“神爱妹妹是喜欢莳花么,果然是世家风范,好生风雅。”

      “也不全是。”阿礼认真解释道,“花固然好看,但是不能当饭吃啊,倒不如萝卜、青菜,长在地里绿油油的好看,到了时节还可以吃。这位姐姐若是得空,改日我带你下田。”她的皮肤因为常年日晒,不似寻常贵女般白皙细腻,可是双眸灵动而光彩,尤其说起喜欢的事情,更是闪闪发亮,从选育播种,一直说到收获储存,当真如数家珍一般,直叫众女听得如梦如幻云里雾里,一句也接不上。

      好赖等到阿礼说得尽兴了,那为圆滑贵女忙又来捧徐青临:“太子妃娘娘!臣女久闻太子妃娘娘精于术算,早有请教之意,只是臣女身份寒微,与娘娘云泥之别,无缘聆听娘娘教诲。今日有幸,还请娘娘不吝赐教。”她这话说得动听,徐青临却有些犹疑:“真的要说吗?那我出一题,大家想想吧。说我在东宫办了个摸彩球游戏,在一个不透明的盒子里混放着红、黄两种颜色的小球,它们除了颜色不同,形状、大小均一致。已知随机摸取一个小球,摸到红球的概率为三分之一。如果从中先取出三红七黄共十个小球,再随机摸取一个小球,此时摸到红球的概率变为五分之二,那么原来盒中共有红球多少个?”

      众女听罢,面面相觑,估计她们连题目都没听懂。

      徐青临等了一阵子,见无人应答,有些失望,道:“算了,我换一题。假设我祖父要从故乡带回的一包泥土分成小包装送给他的朋友们。在分包装过程中发现,如果每包二两,则缺少五两,如果每包一两半,则多余二两半。问我祖父共有多少个朋友?”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主旋律。半晌方有一女笑道:“娘娘说笑了,徐国公有多少朋友,臣女们怎么知道?”

      “呃,这个不是我祖父有多少个朋友的问题。你要这么想,一包土的总量是固定的,前者缺五两,后者余二两半,那前者减去五两和后者添上二两半的数值是相等的……”徐青临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显然没有人在听,她只好转向阿礼:“阿礼,你听懂了吗?”

      阿礼也半懂不懂的,懵懵懂懂地应道:“我,我也不知道。是十五个吗?”

      徐青临抚掌大笑:“对,就是十五个!咱们家阿礼真聪明!”

      那位圆滑贵女已经彻底放弃和这两个女中奇葩交流了,转向除了她们以外,身份最尊贵的御史台路家次女:“路二小姐,你去年考取了女官,能跟我们说说女官考试的题目吗?”

      如今的“路二小姐”,骨子里可是那位不学无术的萧绽。她当初还是飞霞公主时,倒是参加过不少诗会、赏花宴之类的,众人顾忌她的公主身份,都捧着她,叫她飘飘然以为自己当真才华横溢品貌出众。接到崔三小姐及笄礼的邀请,她本有意在宴会上大展其才,狠狠出一把风头,可是有主人和太子妃在前,众女肯定是要先和崔三小姐、太子妃娘娘说话,然后才能轮到她,叫她等得好不心焦。好容易有自己发挥的时候,结果人家张口就问考题,当初又不是她考的,她哪里知道!一时间支支吾吾,胀得满脸通红。

      那个圆滑贵女,心里更是郁闷。方才崔三小姐和太子妃说的,她虽然听不懂,但好歹跟她们搭上了话,就算成功;可这位路二小姐,就算身份贵重,还能贵得过长公主的爱女,贵得过太子妃么?和她说话居然爱答不理的,清高什么,神气什么!

      这样男宾扎堆,女宾扎堆,互相隔着纱帘,怎么能完成姑姑交待的任务呢?崔绍仁是主人,就由他开口,撤掉帘子,摆上酒宴,大家先吃好喝好,准备行酒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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