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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一人死换一人活 ...

  •   我与宋应兴畅谈了一夜,越聊越是兴奋,恨不得连夜就去国子监跟庄祭酒说,让宋应兴以后就住进东宫里。不过宋应兴毕竟还要考功名,而且他一个外男住东宫实在不方便,第二天一早,我就送他回国子监了。

      才一进门,迎面看到三个男人,正冠束带,立在庭中,仿佛等候许久。从左至右依次是宋应兴的舍友李文楚、国子监祭酒庄叔业、忠顺伯兼学正虞晋。这里要介绍一下这位忠顺伯虞晋,他曾是前朝飞云公主萧纯的驸马,也就是飞霞公主萧绽的姐夫,但是在我父皇攻陷京城的当天,虞晋毫不犹豫地将萧纯杖毙,以萧纯的人头和公主玉佩为投名状,并以三十余岁的高龄,拜我当时年仅六岁的八姐丽邑公主刘淇英为义母,教我父皇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当即许下了“忠顺伯”的爵位,而我每次见到这位干外甥也忍不住从心底里由衷地敬佩,真是个杀伐果决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过他得了爵位,官位上就不宜太高,至今也只是国子监里的九品学正。

      见到我来,虞晋和李文楚仿佛松了一口气,庄叔业依旧神色肃然,甚至都没看我,只盯着宋应兴,一双眼睛如鹰似隼,直教人心里发毛。他不说话,那两个也不说话,宋应兴就更不敢说话了。我正想着要不要我来打破僵局时,虞晋先开口了:“太子舅舅!庄祭酒有些话要问宋应兴,您要不先跟我去屋里喝茶?”

      这是要把我支开了?那我就更要留下来了:“怎么,是有什么事情我不方便听吗?”

      “哪里的话!这不是一大早的,怕舅舅您犯困,喝杯茶提提神嘛。”

      “不用,我不困。”我回绝了虞晋,转向庄叔业:“庄祭酒,我很欣赏宋兄的才学,有意礼聘宋兄为我东宫的舍人,不知庄祭酒可否应允?”

      庄叔业慢慢转过眼珠,又慢慢转了回去,盯着宋应兴,缓缓说道:“东宫舍人,当德才兼备,你的才学,勉强合格,可是德行,值得商榷。殿下若要招舍人,还是换个人选吧。”

      宋应兴原本被庄叔业看得有点紧张,听得这话,反倒镇定下来了,朝他恭恭敬敬一揖,道:“祭酒这话从何说来,学生不明白,还请祭酒明示。”

      庄叔业撇过头,并不理他。虞晋一向能言善辩,惯会察言观色,见状上前半步,含笑道:“祭酒不是说你品德有亏,你的人品,我们都是信得过的。只是有些话,想要问问你,还望你如实回答。站着怪累的,进屋坐下说吧。”

      进得屋去,庄叔业自然坐在主位,虞晋又让我坐上座,我摆摆手,跟宋应兴一起坐在下垂首,待我坐定,虞晋和李文楚方分左右坐下。我端着茶杯慢慢啜饮,听着虞晋和宋应兴有问有答。

      “宋应兴,昨晚你夜不归宿,去了哪里?”虞晋问道。

      宋应兴望了我一眼,答道:“学生与太子殿下在醉云楼促膝长谈。”

      “那么去醉云楼之前呢?”虞晋追问道。

      宋应兴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作答了:“学生去了红袖招。”

      庄叔业啐道:“那种烟花之地,是一个国子监学生该去的吗?”

      虞晋忙给庄叔业递了一杯茶:“祭酒消消气,我相信应兴,一定事出有因。应兴啊,你一向是个好学生,我相信你的品行。不过你还是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年终考评上,会有些麻烦,将来殿试,这些考语也是要送去给陛下御览的,你想想清楚,仔细回话。”

      我既然已经决意要招揽宋应兴,怎么能让他为难,主动解围:“贤甥啊,不是宋应兴去的红袖招,是我拉他去的。我被红袖招的花娘出题为难,正好看到宋兄路过门口,就让手下侍卫拖他进来替我解题了。这事怪我,我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殿下千金贵体,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庄叔业气得差点没厥过去,虞晋忙扶着他给他拍背顺气。我也怕他真厥过去,忙连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庄祭酒切莫生气了。”

      虞晋安抚完庄叔业,又接着审宋应兴:“应兴啊,既然太子舅舅这么说,我自然是信的。那么你昨晚本来想去哪里?或者说,你自从入了国子监,经常夜不归宿,究竟是为什么?”

      宋应兴微微一怔,扭头向李文楚:“不是说替我保密吗?”李文楚苦然道:“昨夜祭酒和学正突击检查,我说你出恭去了,祭酒和学正挨个茅房寻过去,我又不知该上哪儿找你,于是就暴露了。”宋应兴轻声一叹:“原来如此。是我思虑不周,李兄不要见怪。”

      庄叔业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厉声喝道:“你们两个,少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宋应兴,你再不老实交代,我就把你从国子监除名。还有你李文楚,不要以为你是江夏太守的公子皇后娘娘的侄女婿我就不敢罚你,太子殿下也在,你问问殿下,我当年罚没罚过他!”

      说到这个我顿时打了个激灵,生怕殃及我这条池鱼,忙劝道:“宋兄,表姐夫,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庄祭酒和虞学正都是最通情达理的人,又见多识广,想必不会苛责的。”

      宋应兴避席,一拜,再拜,才缓缓说道:“学生在去红袖招之前,是在广源会馆,当荷官。因为时疫,会馆裁员,学生无奈,只能改去红袖招碰碰运气。”

      广源会馆是京城最大的赌场,连广源会馆都要裁撤荷官,可见此次时疫,对我大越的经济造成了严重的打击——等等!赌场!四个人瞪大了八只眼睛,直勾勾瞪着宋应兴,只见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还有……”

      “还有!还敢有!宋应兴你圣贤学问都念到狗肚子里了!还有什么!”庄叔业一副马上就要猝死的样子。宋应兴也把心一横:“还有,我在广源会馆里,卖过麻叶。”

      咚!庄叔业浑身僵直,挺着就往后倒,虞晋眼疾手快搀扶住他,又是掐人中又是扇脸颊,一叠声地叫唤:“祭酒!祭酒!醒醒!醒醒!”

      宋应兴无奈地一摊手:“所以我不敢告诉你们啊。”

      也是,组织赌博,还卖麻叶,跟这两样比起来,去个红袖招算什么!算什么!只去过红袖招的我简直就是个圣人!

      此时庄叔业亦悠悠醒转,抬眼瞧一瞧宋应兴,撇过脸去不肯再看,边喘边道:“宋应兴,我国子监地方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你把退学申请写了,另谋高就吧。”

      “祭酒!求祭酒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再也不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祭酒!离开了国子监,我去哪儿啊!”宋应兴这下是真慌了,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早也顾不上了,一个劲儿地朝庄叔业磕头。

      庄叔业半靠在虞晋身上,勉强支起躯干,虚弱而坚决地道:“宋应兴,我早就知道你是冒的你东家少爷之名来的国子监,知道你的东家只是要你替他儿子取得功名,也知道你家里有多困难。我一直在等你开口向我求助,我一定会帮你,可是你一直没有。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很佩服你。可是,我辈读书,为的是什么?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是叫你去欺诈别人的血汗钱,不是叫你卖麻叶去毁伤别人的躯体!我国子监培养出来的学生,或许良莠不齐,或许各有参差,但没有一个作奸犯科的。你走吧,师生一场,我不会报官,相信太子殿下、虞学正和文楚也不会。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希望你能谨记圣贤教诲,走正道。”

      话已至此,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宋应兴擦掉眼泪,恭恭敬敬朝庄叔业拜了三拜,起身要走。我一时愣怔,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宋应兴,一把将他薅回来:“等一下,我还有话要问你!”

      宋应兴冲我苦然一笑:“殿下,昨夜我真的很开心,开心你肯收留我,帮助我,但我知道,我不配的。殿下就当不认识我,放了我吧。”

      我嘿嘿冷笑两声:“哪有那么便宜!广源会馆和麻叶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说,欺瞒本宫那也是欺君之罪,我要罚你!”

      宋应兴已心如死灰,放弃挣扎了:“要打要罚,都听凭殿下处置。只是与旁人不相干,所有罪孽我宋阿狗一人承担便是。”

      “我要问的就是这个!你在广源会馆,用的名字是宋应兴还是宋阿狗?”

      “自然是宋阿狗——殿下你是说?”宋应兴恍然大悟。国子监那三个却还没反应过来,还要我跟他们解释:“是啊,当荷官的是宋阿狗,卖麻叶的是宋阿狗,甚至去红袖招的也是宋阿狗,跟国子监的宋应兴有什么关系?跟我东宫的舍人宋应兴有什么关系?”

      “啊呀!太子舅舅,妙计啊!”要不说虞晋杀伐果决是个人才呢,他第一个听懂了,甚至连后续的行动都帮我想出来了:“宋阿狗幡然悔悟,改过自新,主动坦白了自己曾经的恶劣行径,并协助官府打击了广源会馆中非法赌博和卖麻叶的行为,不幸被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杀人灭口。这一切跟国子监的好学生宋应兴有什么关系呢?”此言一出,我真是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这一下甚至连宋阿狗户籍的问题都一并解决了!

      后来的事情就不必多赘述了,和虞晋说的一样,宋阿狗被人“杀人灭口”,宋应兴可以依旧在国子监读书学习,等着下一届金榜题名;广源会馆中不合法的部分被依法取缔,合法的部分依旧正常运行。未来紫微台令在二十岁上的一段“黑历史”,就这样永久地尘封在我们几个人的记忆里。

      虞晋也在私下里向我示好,说太子和平王之间,他选我。我并不完全信他,但他说,我应该相信他。

      “殿下,我不会站错队的,从来都不会。”不是以我八姐的义子,而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虞晋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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