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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萧绽的公主往事 ...

  •   萧绽,生于梁朝大通十年七月十一,是梁缪公萧延的幼女,封号“飞霞”。萧延笃信佛法,不好女色,只生得二子二女,长子萧经,长女萧纯,幼女萧绽,还有幼子萧纬。其中萧经就是那个曾与母后订婚的废太子,因为母后逃婚,萧经另娶了闽中陈氏另一支的女儿;飞云公主萧纯,下嫁济阳虞氏子虞晋。梁朝灭国之时,萧绽和萧纬尚且年幼,和萧延、萧经一同,都被我父皇所杀,唯独萧纯,是被她的驸马虞晋活生生打死的。当时虞晋三十有二,与萧纯育有一子,已经十岁了。他杖杀萧纯后,立刻揣着拜帖,三跪九叩拜我当时才六岁的八姐丽邑公主刘淇英为义母。父皇认为他能审时度势弃暗投明,在清算梁朝余孽时放过了他父子,还给他赐了爵位,封为“顺义伯”,如今在京中,也算富贵闲人。

      如果萧绽还活着,到现在应该有三十七八岁了,眼前这个自称“萧绽”的路二小姐,不到二十岁,怎么可能是同一人?要说路书言是萧绽的女儿,还有点可能。只是一来路简身为御史台台令,需要以身作则,总以自己“四十无子方纳妾”为荣,应当不至于和前朝公主勾勾搭搭;再退一步,就算路简真的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他一朝重臣,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非要冒险保下一个前朝公主?有虞晋这么个榜样在,就算当年萧绽真的李代桃僵逃出生天,一旦身份暴露,有的是人争先恐后地告发她,路简这老狐狸岂会如此愚蠢?

      可是在路书言,或者说萧绽的视角里,故事是这样的。

      大通十年七月十一,伟大的大梁帝国,诞生了一位高贵的公主,她有着英明而仁德的父皇,美丽而慈爱的母妃,贤明而仁爱的皇兄,多情而温婉的皇姐,以及一大群忠心耿耿鞠躬尽瘁的臣民和奴仆。她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地长大,每天除了抄录父皇喜欢的佛经,母妃喜欢的女诫,就是扑蝶斗草赏花听戏,日子就这样奢靡而富贵,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几年后及笄时,会下降给哪一位幸运的驸马。他一定是出身高贵,相貌英俊,文采斐然,穿着一身素色锦袍,衬托得整个人如玉雕成,踏着落花来到自己面前,牵起公主纤美的柔荑,然后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是有一天,一切都变了。煌煌赫赫的大梁帝国一朝崩塌,皇城里一夜间换了主人,满身是血如同修罗恶鬼的叛贼攻入皇宫,杀了她的父皇和皇兄,还有年幼的皇弟阿纬。曾属于父皇的御座上,坐着那个名叫刘腾的恶魔;恶魔身边风韵犹存的妇人,与皇嫂相貌有些相似,想必是传闻中逃婚的前太子妃陈韾嫕。

      “阿意,梁宫的女眷,就交给你处置吧。”恶魔对妇人如是说。

      萧延的妃嫔,萧经的妻妾,还有各家的命妇、女官,都被捆缚上殿。萧绽只记得,死了很多人,她们被灌下毒酒,表情痛苦肢体扭曲地倒在地上,很快,大殿上跪着的就只剩下了她和皇嫂。

      “嫕姐姐,念在都是陈家女儿的情分上,求求你放过我!”皇嫂哭着哀求,“我不是故意要跟你抢太子殿下的,求求你,留我一命,求求你!”

      陈韾嫕垂下眼皮,语调里是难以抑制的怜悯和遗憾:“姱儿,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明白,我当年逃婚,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萧延笃信佛法,不顾黎民百姓,导致烽烟四起民不聊生,萧经身为一朝太子,既不知规劝其父,又不知安抚黎民,实在枉为人君!梁朝已经烂到根子里了,我不想跟这个糜烂的王朝,跟这双愚蠢的父子一起陪葬,所以我才逃婚的。我从来,从来都瞧不起萧经,我觉得他们父子就是虫豸、蛀虫,都配不上我的厌恶。姱儿,从我本心上,我不想杀你,但如今你我这身份,已经由不得我了。对不起,姱儿。”

      皇嫂也死了,现在,大梁皇族只剩下她一人。显然陈韾嫕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很快她就陷入了长久的黑暗中。再醒来时,她的意识被困在了一具不属于她的躯体里。不久前,这具躯体的原主人路书言意外溺亡,而前梁朝飞霞公主萧绽,借尸还魂。

      此时距离梁朝灭亡,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四年。这天下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萧绽丝毫不觉。她在梁朝的十四年人生里,连皇宫都不曾出过,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一直以为外面就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在她看到大越百业俱兴政通人和,只觉得理所应当本该如此,越思越想,就越恨刘腾入骨。一朝公主自有一朝公主的荣耀,既然佛祖让她重活一世,她就势必要颠覆越朝,重现大梁的荣光!

      可问题是,她什么都不会啊。除了无上的美貌和高贵的血统,其他军政、文才、武功甚至诗赋算术这种杂学,她一样都不懂,甚至连琴棋书画都样样不通。她尝试去读取路书言原本的记忆,完全看不懂,不过她学会了一点,自己不会,就要找别人帮忙。一定还有忠于大梁的贤臣良将,他们潜伏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找到他们,然后恢复大梁的荣光。

      大梁遗民的名单,来自于路书言愚蠢的父亲,越朝重臣路简。她很轻易地混进了路简的书房,从书架上翻出名单,并且成功地同其中一些人取得了联系。当然,她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有个叫魏利往的商人,觊觎她的美貌,要求她用身体做交换,以提供复国用的粮草和武器。高贵的飞霞公主萧绽,为了她热爱的大梁,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贞操。准确地说不是她的,是路书言的。一想到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萧绽更加肆无忌惮,先后爬上了七八个不同男人的床,包括越朝的平王刘诵。刘家的人真是虚伪呢!刘诵口口声声对原配何绣“故剑情深”,面对御史台令家的二小姐投怀送抱,可是一点都没有犹豫就接受了,甚至还许诺说将来他若当了皇帝,什么何绣,什么郑文淑,都不要了,一定会让书言你当正宫皇后。

      萧绽婉转伏在刘诵膝上,脸上是冷毒的笑。

      说实话,我对这位自称“萧绽公主”的路二小姐说的这些话,大部分是不信的。先不说死后重生这种荒诞不经的言论,就说她提到的那几个人,哪怕是我最看不上的刘诵,是会因为萧绽卖卖屁股就替她筹谋乃至卖命的吗?我也是个男人,我太了解我们这些男人的德性了,从来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而且路简是何许人物,“梁朝遗民”这么重要的东西,会随随便便放在书架上,还让女儿翻到?

      “珪儿,你那麦角粉,吐真效力稳定吗?”

      王珪自始至终都在观察“路书言”的表现,不时记上几笔,听我问话,也只是语调平淡地说道:“表哥,最稳定的吐真剂永远是酒。”言下之意就是不稳定了。

      “哦。”我有些失落,“可惜没有技术,把刚才她说的话都录下来,不然我拿去给路台令听听,不知路老狐狸会作何感想。”得空了我去找徐青平问问,能不能做出个录音的机器来。

      这么又哭又闹地折腾了半天,“路书言”早就筋疲力尽,昏死过去。这时候就要劳烦薛氏嫂嫂了,王珪只说路女官身体不适,请薛如月带她出宫,送回路府。薛如月心里大概会奇怪,怎么刚才还好端端的路女官现在却昏迷不醒,但她也没敢问,只依言行事。

      翌日散了朝,我正要走,却被路简叫住:“太子殿下留步!”

      “路台令,何事啊?”我客气地问,心里大概有了计较。

      果然不出所料,路简低声道:“臣有一事,想请殿下屈尊,到舍下详叙,还请殿下赏光。”

      我含笑道:“台令相邀,敢不从命。路台令,请!”

      到了路府,路简请我上座,我客气了两下,还是坐下了。待我坐定,说:“台令请坐。”他才小心翼翼地坐下。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装谨小慎微都装得这么好。

      路简故作犹豫,片刻后方开口问道:“昨日徐府少夫人送小女书言回家,说小女在宫中突发疾病。后来小女苏醒,言语间提及了殿下,不知殿下可知道些什么?”

      他装傻我也装傻:“台令这话说的,令爱是女眷,自然是跟女眷命妇们打交道,我能知道什么?”

      路简面露羞惭之色:“唉,说来惭愧,小女……小女说昨日在宫中,殿下将她,将她……”

      “将她怎地?”不是吧,王珪说吃了麦角粉的人记忆会错乱,她应该不记得我们才对啊。

      路简脸上羞愤之意更浓:“小女说殿下将她,唉,将她奸污了——啊!臣失言,殿下恕罪,恕罪!”说着急忙站起来,就要跪下请罪。

      我哪能让他跪!急忙也站起来扶住他,道:“路台令,事关令爱名节,可不能乱说!”好家伙,天知道这小娘皮都跟谁睡过,反咬一口要我当这绿王八,路简这死狐狸还在这里惺惺作态,想搞道德绑架不成?呵呵,说得跟我有道德似的。

      我扶路简坐下,温然道:“路台令,稍安勿躁。虽然我是外人,这话原不该我说,但我敬佩台令为人,几句肺腑之言,还请台令一听。我相信台令家风清正,令爱必定是三贞九烈,断不会拿自己的名节诬陷于人。可是我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啊!就算我因为某些缘故,需要纾解,我回东宫不方便么,怎么会找一个陌生的女人,比如说我素不相识的令爱?想想去年,我还差点被宫女刺杀,对陌生的女子,实在是心有余悸,又能起什么心思?依我浅见,令爱怕不是被哪个男人诓骗了,她一个小姑娘哪有主意,误会了我,我自然不会计较。只是冤有头债有主,我没做过的事情,断不能平白受这个冤枉。”接着我又压低声音,继续劝道:“路台令,令爱遭此劫难,我亦怜惜,她年纪轻轻,前途大好,莫要因为这些小事,竟动了轻生之念。”

      路简连连称是,又是向我道歉,又要留我吃饭。我推辞有事,大摇大摆地出了路府,留他们父女自己对质。是的,他们肯定会对质的。

      “路书言”的闺房里,萧绽只着里衣,披头散发地躺在榻上,满脸病容,望之可怜;路简却是装束整齐,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的模样,瞧向女儿的神情不带半分怜爱,倒是讥讽为多。萧绽浑然不觉,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这具身体的爹,矫揉造作地问道:“爹爹,太子殿下怎么说?”

      “殿下自然是说没有。”路简平平淡淡地说道。

      萧绽水汪汪的眼睛转了转,逼出两滴泪,哭哭啼啼地道:“殿下怎能如此!他,他污了我的清白,还想不负责任么?爹爹,你要为书儿做主啊!”

      “做主,做什么主?”路简语带嘲讽,“污你清白的殿下是有一位,但不是这一位吧?萧绽公主?”

      萧绽一怔,旋即笑道:“爹爹你说什么呢,书儿怎么听不懂?”

      “你还要顶着我女儿的脸,胡闹到什么程度呢,萧绽公主?我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多,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前朝的公主殿下。”路简站起来,老狐狸的脸上现在是狼一般的狠厉:“需要我解释一下吗?从你落水后醒过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我儿书言,博览群书,心怀天下,比男子更强百倍,怎么会落一次水,连山川县志、国计民生都不知道,却只懂得汲汲于内宅那点小事了?此后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越发觉得不对。不只是我,府中上上下下,都说二姑娘似乎变了,还有人跟我提议,请个道士来替二姑娘驱邪,但我没应。只是我写了一份名单,放在了书房里,你能拿到的地方。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我向你描述吗,萧绽?”

      萧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瞬息间转了好几种神色,好半天才道:“……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呵,我可是顶着你未嫁女儿的脸,去做的那些事,你就一点也不在乎你路家的声名颜面?”见路简沉吟不答,萧绽更是得寸进尺:“路大人,不如你我合作,既可保全路家脸面,将来大事有成,你封侯拜相,不过我一句话间,你看如何?”

      路简突然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好容易才止住笑声,道:“萧绽啊萧绽,我真庆幸你不是我的书儿。我书儿若是像你这般愚蠢,她生下来我就该掐死她,免得长大了丢人现眼。我是做什么的?我可是以骂人起家的,论骂人,谁又能骂得过我,谁又敢跟我对骂?我见过的阴私烂事,比你能想到的更脏恶百倍,我不但见过,还声情并茂地骂过,骂完他们还会对我感激涕零。你还没明白吗?我手头有所有梁朝余孽的信息,仅凭这些,我路家至少三代富贵无虞。这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很多,你根本无法想象。你以为我一个未嫁女儿的名节,对我很重要吗,会让我伤筋动骨吗?大错特错!就算你现在就脱光了到烟柳河上当花娘,对我也没有任何影响。我不想打击你,只是看在你用了我女儿的脸,好心劝你一句,像你这样愚蠢,就不要学话本里的公主复仇故事了。你安安分分的,我也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再胡闹,书儿是我的女儿,萧绽跟我可没有半点干系,死了便死了,反正我的书儿也活不过来了。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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